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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生意人!”袁秀才對王掌柜的直爽好象頗為欣賞,竟沒有暴跳如雷趕走他,王掌柜暗暗舒了口氣笑道:“蔽東主也不是生意人,蔽東主說,頑石先生脾氣與才華相宜,勉強能讓人看得入眼,這才想把這筆生意送予先生做。”
袁秀才氣的臉青,王掌柜不容他開口,接著道:“先生于雜劇小曲兒乃當世一絕,蔽東主想請先生照蔽東主的意思寫一出小雜戲,蔽東主說了,世間若有人能將她的意思寫出一二,也就是先生了。”
袁秀才一會兒氣的白眼往上翻的下不來,一會兒又聽的極為受用,竟這么由著王掌柜一句接一句往下說:“至于酬勞,先生這等人物,若談金銀這等凡俗之物,實在有辱先生清耳,還請先生得空移駕貢院外麥梢巷口木記湯面店,蔽東主的酬勞現已置于店中,先生這樣大智慧之人,進去必能看見。在下就不陪先生去了,明天一早,在下還在這里恭候先生,再細說詳情。”
王掌柜說完,站起來沖氣的鼻歪眼斜的袁秀才拱了拱手,轉身到柜臺前,一邊排著大錢結帳,一邊悄悄從袖子里撥出塊銀子,夾在大錢中推進去笑道:“多謝掌柜指點。”
“不謝不謝,官人慢走。”掌柜眉開眼笑的收了銀子,這袁秀才真是交了好運道了,就為打聽他這古怪脾氣,有人竟肯花銀子!
袁秀才只氣的喘著粗氣,重重捶著桌子,掌柜忙上前端走擂茶碗勸道:“這種不知人情世故的瘋子多了,先生理他做甚?”袁秀才翻著死魚眼斜著掌柜,突然猛力擊了下桌子,‘呼’的站起來,從掌柜手里奪過擂茶碗,將半碗擂茶仰頭幾口喝了,看著掌柜瞪眼道:“老子就是不知人情世故的瘋子,怎么樣?!老子偏要去看看!”說著,將碗塞進掌柜懷里,氣哼哼的揚長而去,掌柜笑瞇瞇的看著他,伸手摸了摸荷包里的那塊銀子,他是生意人,講究買賣公平,人家錢給的足夠,咱這忙就得幫好。
袁秀才這口氣憋著,竟一口氣奔到了麥梢巷口,站在巷子前后一個轉眼,就看到了漆黑發亮的木記招牌,袁秀才怒氣沖沖沖進鋪子里,三十來歲、干凈利落的焌糟笑容可親的迎上來讓道:“官人里面請。”袁秀理也不理她,站在店內連轉了兩三圈,也沒看到所謂的酬勞在哪里。這就是間普通之極的湯面鋪子!
“官人頭一回到小店來吧?”焌糟脾氣極好,利落的給旁邊的客人上了面,看著袁秀才還站在店中間四下張望,依舊笑容可掬的招呼道:“這兒敞亮,官人這里坐吧,先喝杯小店的清茶再下面,還是這會兒就下?”袁秀才甩著袖子又轉了個圈,還是什么也沒看到,礙著那句‘大智慧之人進去必能看到’,袁秀才隱隱覺得有些難堪,卻壓根沒有王掌柜騙他的念頭,王掌柜看著實在太過忠厚可靠。
袁秀才再看了一遍,不禁有些惱羞上臉,理也不理焌糟的指引,徑自在靠門的桌子前坐下,好脾氣的焌糟端了杯清茶,客氣熱情的放到袁秀才面前,徑直團團轉著招呼客人、遞茶、送面、收碗去了。
袁秀才一寸寸察看著店內各處,連半絲兒酬勞的影子也沒看到,正漸生疑心,想自己是不是被人騙了,胸口的悶氣一點點往上涌的厲害,只見一個單薄黃瘦、寒寒瑟瑟的長衫男子進來,袁秀才一眼就認出這是在大相國寺門前擺攤兒賣字的孔秀才,在貢院、大相國寺一帶賣字兒、賣酸文的窮酸文人,他幾乎都認識。
焌糟熱情的迎上孔秀才,引著他坐到靠近茶爐的暖和之處,遞了杯清茶,孔秀才握住杯子暖著手,沖東面墻上掛著的一排十來個水滴形狀的木牌道:“一碗水面,重面重青。”
“好咧!黃酒還是加姜絲熱?今天小菜有新鮮的糟拌筍絲,先生要不要嘗嘗?”
“酒多熱一會兒,就要糟拌筍絲。”
“再配碟花生米?”
孔秀才笑著點了下頭,焌糟伸手從墻上取了塊水滴牌送進去,先托了一碗熱熱的黃酒,一碟糟拌筍絲、一碟花生米出來,不大會兒,又托了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面出來,孔秀才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慢慢喝著黃酒,吃著花生米,喝完了酒,才掂起筷子埋頭吃面,除了那個焌糟熱情隨和的出奇外,袁秀才實在沒看出什么不尋常處,不過讓孔秀才這么一打岔,倒把他心里的那股怒氣打消掉不少,袁秀才看著孔秀才吃了一會兒面,無趣的移開目光,看向新進來的兩個穿著厚實的絲棉綢長衫的男子,兩人挑了張桌子坐下,笑容溫和的吩咐焌糟道:“四碗面,一碗爆鱔面、寬湯少青,一碗大肉面,寬湯重青,另兩碗添泉水里。”
“兩位官人稍寬坐,這就好。”焌糟熱情的送上兩杯清茶,收了面錢,順手掛了兩個水滴牌到墻上,不大會兒,就送了兩碗面過去。
袁秀才怔怔的看著墻上取下一個,又掛上兩個的一排水滴木牌,隱隱覺出絲不對勁,忙轉頭看著已經吃完了面,正端著碗喝面湯的孔秀才,孔秀才吃完了面、喝干凈湯,又不緊不慢的要了杯茶喝了,站起來,在焌糟的熱情相送中出了小店,他竟沒付面錢!袁秀才嘴巴微張,呆了片刻,‘呼’的站起來,兩步沖到墻前仰頭去看。
墻上整齊的釘著四排掛鉤,一排大約有十幾個鉤子,最上一排掛鉤上面,寫了幾個只有核桃大小的黑字:“滴水恩,涌泉報”。涌泉報!涌泉是自己的字!袁秀才心下‘忽通通’猛一陣跳,難不成這就是酬勞?可這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太過俗語……
“官人是頭一回來吧?”焌糟又熱情的上前招呼道,袁秀才忙點頭應道:“是頭一回,這是什么意思?我看剛才那個秀才吃了面沒給錢。”
“官人寬坐,您是瞧著這墻上的牌子有意思不是,小婦人也覺得這事怪人怪,有意思得很,我們掌柜說,這是一位常來小店吃面的客官讓我們掌柜做的,那位客官每天出二十碗面錢、酒錢不拘多少,有一碗算一碗,掛二十個牌子在這墻上,起了個名字叫水面,但凡有銀錢上一時為難的,只要墻上有水牌,進來就能要一碗水面一碗黃酒,若有客官肯往墻上添水面,多少不拘,叫添泉水,那位客官說,這是他一位朋友的心愿,他是替他朋友做的這善事,這善事怪吧?送面也就算了,還要送酒,這酒哪是窮人吃的起的?唉,都是有錢人的事,俺們這些小婦人不懂!小店的面味道可是出名的好,官人要吃碗什么面?您看,今天有五種面,肉絲酸筍面可是剛剛新鮮上市的!”焌糟言語爽利,三言兩語說了墻上牌子的奧妙,又推薦起湯面來,袁秀才呆了好半晌,才忙招呼道:“兩碗肉絲酸筍面,一碗添泉水!”
吃了面,袁秀才又坐了好半天,才背著手出來,走出十幾步,停住步子,轉身望著干凈清爽非常的小小湯面館,瞇著眼睛看的出神,這是誰?知道他名濤字涌泉號頑石容易,可他怎么知道他發過這愿?要是有本事有了錢,就讓在這大相國寺和貢院討生活的窮士子們不管什么時候都能體體面面的喝杯水酒、吃碗熱湯水,他怎么知道的?那管事和東主都不是凡俗人……
袁秀才呆看了好大一會兒,才轉過身,背著手往桑家瓦子晃過去。
第二天一早,袁秀才照樣晃進桑家瓦子附近的瓠羹店,洗臉擦牙喝八寶擂茶,王掌柜這回等他喝完了一碗擂茶,才站起來坐到袁秀才對面,神定氣閑的看著袁秀才笑道:“先生昨天看的可滿意?”
“你們東家做善事,關老子屁事!”袁秀才斜著眼睛道,王掌柜瞇瞇笑著只不答話,袁秀才等了好半天也不見王掌柜說話,忍不住開口道:“我說過了,你們東家做善事,關老子屁事!”
“唉,”王掌柜輕緩的嘆了口氣:“可惜了,先生既不滿意這酬勞,在下只好替東主道句煩勞,就此別過。”王掌柜說著,站起來就走。
“回來!”袁秀才氣的脖子都粗了:“你就是這么替東家辦事的?一句不合就走?”
“先生不知,東主有交待,說先生不是凡俗世間人,千萬不能用俗世間你謙我讓的虛禮來待先生,先生若覺得可,自然就可,先生說不可,那就是不可,囑咐在下萬不可若待俗人一般,跟先生虛來讓去,那就是徒惹先生笑話了。”王掌柜客氣非常的解釋道。
袁秀才連翻了幾個白眼,斜著王掌柜,牙痛般齜牙咧嘴道:“你們東家……好生清雅,我問你,你們東家怎么知道我這心愿的?”
“不瞞先生說,”王掌柜重又坐下笑道:“在下不知道,先生和我們東主都是清雅高人,我們東主說過什么聞弦音而知雅意,在下一個俗人,哪里懂這個?”
作者有話說:
今天居然是三更哪,唉。解釋下:宋代的商品經濟極其發達,汴梁城內的服務業發達到現代也沒法比的程度,其中之一,就是小食店提供洗臉刷牙代煎藥等等服務,袁秀才沒家沒室,一早就一小食店洗刷牙,喝茶吃飯,以此為家。宋代的酒店和小食店有女服務員,腰間扎青布手巾,綰危髻,叫焌糟。銀子,在宋之前,比如唐吧,是不作為流通貨幣的,唐代買東西敢直接扔銀子,得被抓進官府打板子,宋代經濟發達,銀子用的很多,但也只限于極高檔的場所,一般人家極少使用,農村的窮人家,一輩子沒見過銀子是非常正常的事。
[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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