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玄終于大吃了一驚,原來這人卻是剛剛見過的布莊里的那位胖掌柜,只是身高陡然拔高了許多,同時又精瘦了許多。
來人慌忙噓聲示意,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大人勿怪,正是卑職。正因為卑職懂得這縮骨拉筋之術,方才能成為此處暗樁之統領……”
解釋完畢,對方抬頭朗聲笑道:“王某生辰八字便是這些,還望小道長巧施妙手,為王某推算一二……”
葉清玄眉頭一挑,暗道此人果然伶俐,懂得用算命來做掩護,之后就算二人交頭接耳、神神秘秘,旁觀之人也以為是說一些什么不能外傳的私家話,而不會生疑了。
葉清玄自是配合萬分,擼下掛在腰間紅繩上的銅錢,搖頭晃腦,老神在在的模樣,說道:“法不傳六耳,王員外還請附上前來……”
想不到自己的算命本領還有這些許用處,倒也是奇特。
待對方湊上前來,葉清玄連忙低聲說道:“莫要稱我大人,我不過是替人送信的……”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接著說道:“那道長定是我家大人極為信任之人,本處暗樁只在最危難時刻才會動用,平時不會利用分毫,便是云州城內其他同僚,也不知有這么一個更暗處的隱樁……不知大人所托何物?”
葉清玄靠回原位,以正常音量說道:“施主切莫擔心,我這里有太祖私傳之靈符,你領回家中,貼于墻上,定能讓你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說完此話,將懷中秘藏之信件連同布帶一起取出,交給對方,凝重說道:“此符意義重大,再未歸家之前,不得輕易示人,否則有害無益,遭受天譴……”
略一停頓,又繼續說道:“施主當立即速去,不可拖延!”
來人神色凝重,鄭重點頭,示意放心……
葉清玄終于交付所托,心中不由得一松。
來人收了信件,起身施禮道:“多謝道長指點迷津,王某不敢久留,這就回家奉上靈符,就此拜別……”
接著從懷中掏出五十兩重白銀,恭敬地奉在桌上,再一拜首,就此拜別。
正要離去之時,突地轉身,附耳低聲說道:“小道長速速離開此地,靖南城內極不安生,幾乎所有三司駐地都被人盯梢,崇玄虎怕是有心造反,久留無益,還請珍重……”
說完匆匆而去。面色焦急,恍如極度迷信之人。
葉清玄想及此時乃是緊張之時,留在此處毫無益處,遂結了酒錢,騎著小魔牛阿青便往城外趕去。
未料到,遠遠的剛看見城門,商道兩側突地現出一大隊殺氣騰騰的軍士,將旁邊一處店鋪圍了個嚴嚴實實,一名將領模樣的將軍,對著店內大聲呵斥:“此處商家,通敵叛國,勾結盜匪,證據確鑿,依鎮南將軍令,立即捉拿,但有妄動者,就地格殺……”
店鋪老板慌忙跑了出來,舔著臉笑道:“張將軍,張將軍誤會,誤會啊,小老兒可是正經商家,正經的營生,我——”
劍光一閃,那位店鋪老板的腦袋便飛上了天……
馬上將軍揮劍震落血跡,獰笑道:“本將說過,妄動者就地格殺——”
兇如虎狼的軍士立即沖入店鋪,對店中諸人,不論是店家還是顧客,盡皆拿住,有那稍不配合的,立即一刀捅個對穿。一時之間,店內外哭號之聲不絕于耳。
葉清玄絕得大事不妙,不敢細瞧,慌忙奔向城門。一路上,竟發現發生此處事件的地方,竟不止一家,連帶數處民宅也被官兵包圍,偶有廝殺之聲傳出,數處火光直冒,街上一片大亂。
一處大宅中飛身出來數名高手,向外廝殺,砍瓜切菜一般剁翻十數名官兵,同時大喊:“我等乃朝廷‘神策府’衛士,爾等玉造反不成?”
幾人手段高明,配合默契,轉瞬之間便殺出了官兵的包圍,即將四處逃散。
突然間,房舍上顯出一隊身著絳紫色緊身勁裝、上身黑色牛皮甲的精銳高手,手執勁弩,對著幾人一頓攢射,當即數人被射成刺猬,僅余的兩人,也被趕上來的官兵剁成了肉泥。
葉清玄心下大亂,只覺得心血直往腦袋上竄。這崇玄虎終于熬不住了,此時出手,朝廷三司靖南城中的勢力,怕是被頃刻搗毀,人員也將損失殆盡了。只是不知剛剛的那個極度隱秘的暗樁,能否逃過一劫……
血腥的廝殺終于震動了平民百姓的神經,如同末rì降臨一般,驚叫著紛紛躲避……
葉清玄猛趕青牛,眼見城門在望,心中一喜。突然城門處傳來一聲大喝:“封門——”
轟隆——
千斤閘門落地……
吊橋升起,同時那巍峨的城門緩緩關閉——
一個洪亮聲音從墻頭上傳來:
“奉鎮南將軍令,徹查通敵叛國之jiān賊。即rì起城門封閉,城內rì夜禁行,外來人員登書造冊,不得妄動分毫……”
葉清玄雙眼一閉,心下一片冰涼——
時間,回溯到四rì之前……
雨,冷雨……
勁風瀟瀟,吹散一蓬冷雨,化為煙,化為霧。
寒雨滿空江。
透過朦朦煙雨,江邊兩岸的樹影也朦朦朧朧。人也如此。
一個英岸俊偉的中年男子,頭戴紫金冠,面帶愁容,站在江邊,任憑風雨吹打,猶自屹然不動。
男子的身后,一人跪在不遠處的地上,表情充滿了恐懼和驚慌,似乎在祈求,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就這些?”中年男子終于出聲,緩緩問道。
那跪在地上之人慌忙點頭應是。
“辛苦你了,”中年男子嘆了一口氣,聲音如金石般鏗鏘有力,但語氣中竟有說不出的慈悲和溫柔,仿佛在為誰而惋惜著。
“一路走好——”男子語聲苦澀低沉,搖曳在風雨中,隨即被風吹去,被雨洗去。
同時被風吹去的,還有那跪地的男子,詭異的,宛如風吹沙塔,那人的身子在風雨中,消散……化為漫天的血雨……
煙雨使人愁,那血雨呢?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神眼金雕’霍東竟然把押運老七的重任托付給了外人,那青云觀的道士倒也真值得他如此信任么?”中年男子抹了抹頜下短須上沾染的雨水,喃喃說道。
這個中年人,便是“紫巾盜”的老大……
“紫巾盜”匪眾兩千,但頭目只有十三人,十三頭目向來很少一起出手,但這次,為了救助被緝拿的老七,余下的十二人,一同行動,追殺偵巡團……
只不過,雙方第一次的遭遇戰,竟然因為偵巡團突然有了后援,而變得無功而返……
“大哥,我們繼續追下去么?這一場廝殺,老五、老八和老十二都受了些內傷,不過偵巡團就剩下了霍東老兒三人,也都受了不輕的內傷,雖然有數人接應,但我們弟兄還是有足夠實力將他們全部留下來了……”說話的是一個中年書生,披散著頭發,形象狂傲不羈。
“不用追了……”
“為什么,大哥?”追問的卻是一個披麻戴孝,手提喪魂棒的詭異男子,聲音虛虛渺渺,仿佛從很遠地方傳來一般。
中年男子轉過身來,看著四周的弟兄,用那特有的金屬嗓音緩緩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的目的只是為了救出老七。至于密函,就讓崇玄虎自己去頭痛吧,我們犯不上為了他折損自己的弟兄……把霍東一行人的蹤跡傳給崇玄虎,我們繼續順水路追趕。押著老七那伙人已經超了我們兩rì路程,若是不加急時間追趕,必然會讓其出了云州,到時再追就困難萬分了……”
沒想到,霍東竟然還留了一手,未得朝廷援助,卻尋來了同門師兄弟做后援,那大和尚和“天禽雙鶴”不虧為地元境高手,瞬間扭轉不利局面,還傷了幾個弟兄……
更沒想到的是,那霍東竟然將老七托押給了別人,還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不入流的小門派,要不是逼問幾個被抓住的三司高手,自己恐怕還會繼續追擊霍東幾人……
中年人愁容一收,眼神中冒出森嚴寒光,狠聲說道:“誰傷了我兄弟,我都不讓他好死,他身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不得好死……”
一個身材婀娜、容貌嫵媚的少婦搶著說道:“但是,九弟還沒跟上來——”
“四妹——”中年人打斷對方的話語,怒聲說道:“你太讓著九弟了……我知道,年少之時他救過你一命,但他應該知道進退,如此重要時刻,怎能由著他性子胡來……此事一了,定要嚴懲與他……”
見那妖媚少婦仍然面露擔心神色,中年人不由得暗嘆一聲,說道:“正好老五、老八和老十二,三人身上帶傷,便留下來迎迎老九吧……你們與老九匯合之后,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們,我會讓老十一接應你們的。老十一有著‘赤炎三頭鷹’,往來方便萬分。不過那也是等我們找到老七之后的事情,現在老十一還在四處尋找那伙鏢師的蹤跡,尋到之后,便讓他來找你們……”
我們走——
衣袂破空之聲紛起,此地瞬間空無一人。
風颯颯,雨纖纖,江水潺潺依舊……
煙雨朦朦——
帶走的,是滿地的血跡;
留下的,是一地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