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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么?”
石門派大殿內,石凈齋一雙大眼幾乎突出了眼眶,虎視耽耽的瞪著梁興榜。
“剛得到的消息,有人在鎮子里賣晶化沙蠶。”梁興邦只能把話再重復一遍。
“怎么會發生這種事?”石凈齋的嗓門幾乎要沖破天際。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是從哪來的小子,突然間就冒出來說要賣晶化沙蠶。”
“可確認過了?”旁邊的玉婉娘也急忙問,晶化沙蠶一事非同小可,由不得大家不緊張。
梁興邦回答:“老丁確認過了,的確是晶化沙蠶,不過比一般的稍微小了些,應當是使用過的。”
“能確認來歷嗎?”玉婉娘接著問。
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拷問一般,所幸梁興邦自己也心亂如麻,無心計較這些,只是搖頭道:
“不能。那少年在亮過沙蠶之后即行離去,說是什么鋪子里的伙計太過傲慢,他心里有氣,就不愿意賣給我們,由于發生爭吵,不少人知道了此事。”
“豎子誤我!”石凈齋身上陡然爆發出一股驚人力量,若是那店伙計在這,估計只這一股氣勢就能把他生生震死,嚇死!
玉婉娘更是花容失色:“這下麻煩了。好端端的怎么會發生這種事?那沙蠶產地早就被我們控制住,現在更是已經挖光所有了,怎么還會有一只流落在外?又或根本不是礦里出來的,純屬巧合?”
石凈齋瞪了玉婉娘一眼:“這根本不是關鍵,關鍵是不管沙蠶從哪兒出來的,只要永歲山有沙蠶的消息一傳出去,麻煩就必然接踵而來。想想洗月派吧,如果讓他們知道這事,會是什么樣子?”
一想到被洗月派得知消息的結果,三位長老就同時恐慌起來。
這就是角度不同帶來的認識不同了。
對于唐劫來說,他不僅要有發現,還要有證據,而對于三位長老而言,哪怕只是沙蠶的流言都會讓他們覺得距離懸崖只有一步之遙。
也正是這種差異,使得三人接下來的反應完全被唐劫料中。
梁興邦已說道:“現在的首要問題是堵住消息,不能使知道的人再多下去了。”
“怎么堵?”玉婉娘問。
梁興邦與石凈齋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玉婉娘心中一震:“全殺了?”
肥肥胖胖看起來一貫向個居家和事佬的梁興邦臉色一沉回答:“不然還能怎么辦?事急從權,已經由不得這么多了。”
“屠戮鎮民,你打算怎么對外交代?知者眾多,難以分辨,你們又怎么堵住悠悠之口?”
石凈齋冷冷借口:“何需交代?此乃馬賊所為。至于怎么堵法?白日里沙蠶之事剛剛流傳,晚上就有馬賊入鎮劫掠。由此可見禍事起因,為免再遭禍事,哪怕有幸存者,沙蠶之事亦要三緘其口,否則就是對鎮民生命之不負責,甚至我石門派都可借此公然制止流言繼續禍害鎮上。”
玉婉娘的心顫了顫:“二位師兄三思啊!這可是數百條人命,你們這樣做對得起我們修仙者的身份嗎?”
“修仙修仙,就是說在修成仙之前,我們首先還是人啊!”石凈齋語重心長地回答。
人性本惡!
梁興邦則接口:“師妹也不必覺得會臟了自己的手,此事不需要你我出面,讓下面的人來做就可以了。”
玉婉娘冷冷道:“不是自己親手殺的,你就覺得無愧于心了嗎?”
石凈齋哼聲:“婦人之仁!大丈夫行事,本就當剛猛果決,區區凡人性命,算得了什么?玉婉娘,我告訴你,危局當前,莫說數百鎮民,就是數千數萬,我也下得手,且照樣無愧于心,不違本意!”
“你!”玉婉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是人!”
“那你最好記住,你和我們這兩個不是人的家伙也是一伙的!”石凈齋不客氣回答:“隱瞞晶化沙蠶一事,有你一份,出了漏子,你我皆需擔當!”
玉婉娘氣的再不想理他。
還是梁興邦勸解道:“自己人莫要吵了,別忘記除了鎮民之外,還有一人才是禍根!”
“是了,那個少年。”玉婉娘眼中一亮:“必須除掉此人,否則若讓他到了蒼龍府,則后患無窮,我們總不能把蒼龍府的人也殺光吧?”
這一次,玉婉娘卻是率先提出殺人滅口了。
如果沒有那少年肇事,也不會有現在石門派的麻煩,玉婉娘對此人卻是恨之入骨的。
“既如此,那就是沒異議了?那好,依我看就讓呂東來負責吧。”梁興邦道。
“呂東?”玉婉娘愕然。
這呂東是永歲山一帶的一個幫派頭領,同時也是石門派的外門弟子,專門負責處理一些石門派見不得光的事,因此和石門派的關系也很少有人知道。不過這人長年在外,無論實力,心性,忠誠其實都算不得上上之選。冒充馬賊屠鎮也好,追殺黑衣少年也罷,并不是小事,為什么要讓這個人來負責?
再轉念一想,玉婉娘就明白了梁興邦的意思。很顯然梁興邦是打算把呂東也一起干掉了,如此才能做到死無對證。
石凈齋嘿嘿笑道:“如此甚好。”
玉婉娘嘆了口氣:“這事你們決定吧,我就不管了,我去找唐劫。”
說著就向外走。
“你找唐劫干什么?”梁興邦和石凈齋同時緊張起來。
玉婉娘沒好氣道:“怎么?疑神疑鬼的,還怕我去告密不成?我找他自然是為了把他拖在石門峰上。因為那該死的金家,唐劫滯留不去,這個時候總不能讓他跑到鎮上去吧。”
兩人這才松口氣。
“另外……”玉婉娘猶豫了一下,道:“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對,想看看和唐劫有沒有關系,又或他已經知道些什么。”
雖然那天晚上以酒相試,已經證實了唐劫不可能有發現,但這刻出了這樣的事,也就由不得玉婉娘不忐忑。
兩人覺得有道理,便干脆和玉婉娘一起來到唐劫的住所,卻被告知唐劫去了洗月派分堂找張太虛下棋去了——等收帳的日子很無聊,唐劫悠閑的到處找樂子。
三人便去了鎮上找張太虛,見了張太虛卻被告知唐劫輸了兩把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石凈齋問去了哪里,張太虛白眼一翻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們修仙中人閑云野鶴四處游蕩,那修為高的一日萬里不在話下,他唐劫若不怕累著自己,現在都能到黎國了。說這話時看石凈齋的眼神就象看個白癡,石凈齋也知道自己情急智商之下有些下降,只能跺跺腳離去。
與此同時,通往蒼龍府的一片山林中,夕殘痕背著包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他依然穿著那身黑衣,遮臉的斗笠已然取下,身旁則還跟著小虎寶兒。
聚寶鎮上亮過晶化沙蠶后,夕殘痕就一路向蒼龍府進發。
從聚寶鎮到蒼龍府,一路步行大約為三天路程,夕殤月已于此前到達衛府,但是夕殘痕的路,卻注定比妹妹艱難與兇險得多。
石門派是不會讓他輕松到達蒼龍府的,追殺幾乎是無懸念的事。唯一的問題只在于夕殘痕能在這追殺下支撐多久,是幾天?還是頭天晚上都沒過,就死在路上?
沒人知道答案,就連唐劫也無法斷言。
同樣的緣故,也沒人知道夕殘痕在這壓力下需要堅持多久,因為這一切都取決于唐劫,夕殘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唐劫做完自己想做的事前活下去!
巨大的生死壓力前,少年的神情卻依然淡定。
對于他來說,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礦洞中一次次冒險取礦,哪一次不是行走在死亡的懸崖邊上?能夠活到現在,本來就是個奇跡。
沒有唐劫,在礦洞門前他就已經死在那石門弟子的飛劍下。相比那段黑暗的歲月,唐劫至少給了他人生,給了他希望,對于剛剛擺脫極度困苦境地的少年而言,這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陰暗的密林崎嶇難行,夕殘痕頭也不回的走著,直至天近黃昏,才找了顆樹藤處坐下,從包裹處取出干糧,一口一口地吃著,順手又拿出一大塊鮮肉,對小虎道:“寶兒,過來!”
小虎看看他,往地上一坐,理都不理。
夕殘痕又喊了一聲:“給你好吃的啊。”
小虎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卻是依舊不理會,對那塊鮮肉竟是完全看不上的樣子。
看它這樣,夕殘痕嘆了口氣。
唐劫雖然把小虎交給他,讓小虎保護夕殘痕,不過身為妖虎,寶兒的架子卻是極大。別看它沒開智,卻也知道看人下菜,如衛天沖,侍夢都是修者,要說這些人指揮它,那還說得過去一些。夕殘痕不過一個凡人,有什么資格對自己呼來喚去?就算它聽唐劫的保護這小子,也不過是自發行為,不代表就受它擺布。
想用鮮肉勾引自己?也太小看虎了。
這幾天夕殘痕想盡辦法討好小虎,寶兒卻都是不理不睬,弄得夕殘痕也極無奈。
這刻不過是又一次失敗,眼看小虎不理,夕殘痕只能將肉塊放下。
就在這時,寶兒突然間向前跑了幾步,背后雙翼展開,已是刷地飛起,徑直飛向林中深處。
夕殘痕愕然:“寶兒,別跑!等等我!”
夕殘痕大急,拼命追出去想要把小虎叫回來,只是他怎么可能和小虎比速度,只是一眨眼間,小虎已飛的不見影蹤。
看小虎竟然這就這么跑了,夕殘痕也傻掉了。
他早知道自己控制不住小虎,卻還是努力地想和它處理好關系,這幾天對小虎的照顧也可謂盡心之極,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小虎,同時又不讓小虎被長期關在獸牌里,更是特意選擇了崎嶇難行的林間小路行走,就算你不領清,總也沒得罪你吧?
沒想到就這樣,小虎還是才上路就拋棄了自己。
一想到這,夕殘痕的心立刻痛了起來。
擔任誘餌吸引敵人追殺沒有讓少年恐懼,小虎的不領情卻是真正讓夕殘痕傷心了。三天多的日夜相伴,為它洗澡,吃飯,陪它說話,帶它散步,終不過是流水一場夢一場,而沒有了小虎,他又怎么走這接下去的路?石門派隨便派出個殺手,都能宰了自己吧?
他神情落寞地站在林中,正絕望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虎嘯。
夕殘痕精神一震,只見隨著嘯聲,剛剛跑掉的小虎竟然又飛回來了。
它在林中自由地穿行著,爪子下赫然還抓著一只成年花鹿。
“寶……寶兒?”
夕殘痕怔怔地看著小虎飛來,原來它不是拋棄自己,而是去抓捕獵物了。
然后他看到,飛行中的小虎在天空中劃出一道曼妙的圓弧,一個俯沖飛過自己的頭頂,伴隨著這俯沖是那只花鹿正落于身前。
小虎在空中又轉了一圈,這才在他身前不遠處停下,一口咬在那花鹿上,撕下血淋淋的一大塊嫩肉來,然后抬起頭看看夕殘痕,似是在說,這才叫鮮肉!
這是在對自己剛才用鮮肉勾引它的回應嗎?
看到這一幕,夕殘痕再忍不住笑出聲來。
淚水從眼眶中噴涌而出,那是為小虎沒有拋棄自己而流出的喜悅之淚。
不過這淚水卻是把小虎搞糊涂了。
它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就抓了一只鹿,這小子就哭了。
難道是被我欺負的?壞了,這要讓“爸爸”知道,一定會罵我的。
小虎緊張地看著對自己喜極而泣的夕殘痕,開始覺得有必要做點什么來挽救這一切。
于是它來到夕殘痕身前,將自己剛撕下的肉丟在他腳邊,再看看夕殘痕,那意思你吃。
夕殘痕被小虎這行為弄得徹底傻掉,怔怔地看著小虎。
于是一人一虎就這樣對看著。
小虎看他傻傻瞪自己,臉上還掛著淚水,心里也有些煩了,想你丫怎么還不把眼淚擦干凈?是不是還不滿意?
便轉過頭再撕下一塊肉給夕殘痕。
夕殘痕依舊呆滯不動,小虎也急了,一轉頭跑過去,卻是把夕殘痕之前拿來吸引它的那塊肉給吃了下去,再回頭看夕殘痕。
夕殘痕見它這樣,哪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興奮的大喊起來:“哦,太好了,寶兒你終于接受我了!”
飛一樣撲過去,一把抱住寶兒狂親起來。
寶兒被他親得煩躁,看在好不容易把這小子哄好的分上,只能忍了,口中發出無奈的低吼,想著你丫親完快滾。夕殘痕見它低嘯,只當它喜歡得呻吟,摟著虎頭又多親了幾口。
是日夜,走累了的夕殘痕就在林地中過夜。
他睡得很香,睡夢中自己保護著小虎,照顧著小虎,并最終獲得了它的認可,和小虎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相比之下,小虎卻有些睡不安穩。
夜晚的繁星點點,透過林蔭灑下和煦星輝。
借著星光,趴在地上的寶兒看著睡的香甜的夕殘痕,感覺就象看一個孩子在入睡。
與唐劫不同,和唐劫在一起,都是唐劫照顧它,但是和這少年一起,寶兒突然間就有了一種自己照顧對方的感受。這感受來的奇怪,就象是強大生命對弱小生命的本能。
這種本能可以是無視,可以是戲謔,可以是殺戮,同樣可以是同情,可以是照顧,甚至可以是相濡以沫。
因為唐劫的緣故,小虎顯然不可能如前所述,便只能向后者發展。
一陣風吹來,將夕殘痕身上的毯子吹開。
小虎想了想,用嘴叼著毯子又重新為他蓋上,然后靜靜地躺下,閉眼睡去,一如母親守護在孩子的身邊。
夜深沉,漆黑如墨。
在經歷了白晝的喧囂后,聚寶鎮上寂靜一片。
此時已經是深夜,除了更夫,鎮上幾乎見不到半個人影。
小鎮口上,一行五十多名黑衣人悄然出現。
為首一人頭罩黑巾,手持鋼刀站在前方,對著身后眾人指了幾下,比劃了幾個手勢,然后向著鎮內一指,右手用力下揮,做了個刀斬之勢,發出嘶啞之聲:“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是!”一眾黑衣人低喝著向鎮內沖去。
這些人都是久經訓練之輩,進退有序,組織嚴密,這刻同時出動,各自撲向一戶人家,夜色下的長刀映出冰冷寒光,一場殺戮即將展開。
就在這時,一聲嘆息突然響起在每個人的耳邊。
這嘆息來的莫名其妙,聽在黑衣人心中卻是同時劇震,一起停步向四周看去,偏偏不見一人。
為首的黑衣人猛回身看向不遠處的小巷:“什么人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的是你們才對吧?”一個聲音悠然回至。
下一刻小巷中走出一人,站在陰影中,影影綽綽卻是看不清面目。
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縮:“常山會的兄弟在此做買賣,不相干的人還請速去。”
對方來得蹊蹺,那黑衣人不欲多生是非,因此竟先軟了。
陰影中的男子卻只是悠悠嘆息了一聲:“常山會的雜碎離此數百里之遙,到哪里不好打家劫舍,非得跑到這窮山僻壤來?還是說有人別有用心,冒充常山會呢?再說了,常山會的小馬賊,什么時候有了脫凡靈師?”
為首的黑衣人心中一震,已知不好,后退幾步道:“殺了他!”
他也算是個謹慎的,先讓手下出手。
一群黑衣人已同時圍上,對著那陰影中的男子劈去。
唐劫則只是輕嘆一聲。
他拔刀,橫揮。
一條火線從刀鋒上涌出。
與以往不同,火光不再是散漫暴烈的,如火海狂舞的,而是更加凝縮,如有實質一般。
火線便如刀氣般,掠過一眾黑衣人,下一刻就見那一群沖上的黑衣人先是身體晃了晃,隨后身體已同時非成兩半落下,落余地面時,化為灰燼。
數十條人命,就這樣一擊斬殺!
惟有那黑衣人怔立當場。
雖然他那些手下都是普通人,但是要一擊斬殺數十條人命,那除非是使用那種大威力的法術,否則他是不可能如此輕描淡寫的做到的。
這一刀揮出,就已顯示出彼此間的差距,那為首黑衣人立時知道不妙。
他先是呆呆地看著滿地灰燼,向后退去,同時大聲道:“前輩,在下知錯了,愿意奉上所有立刻退去,還請高抬貴手!”
說著已將身邊芥子袋取了出來。
唐劫嘆氣道:“我對你高抬貴手,誰又對這聚寶鎮上的無辜鎮民高抬貴手呢?鎮民何辜?竟要行此滅絕之事。”
黑衣人絕望呻吟:“大家都是修仙中人,仙途迢迢,仙路不易,彼此更當守望相助,前輩又何必為了一些凡人而如此苦苦相逼?”
唐劫笑笑:“修仙修仙,就是說在修成仙之前,我們首先還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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