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翔也沒說什么,只是扭頭看看坐在身邊對莫非,這時候只有他和攝影師知道,剛剛莫非已經讓他們關了機器,前面的這幾條其實都是空對著鏡頭來的。冰火中文.
莫非站起來抖了抖黏在腿上的褲子,道:“呂老,真打吧,相信這三板子下去,你老也應該能夠下得了手了吧,如果不行的話就再練練。進度慢一點沒關系,但必須要把每一個鏡頭都拍出最好的效果,人最不能習慣的就是疼痛,所以每一個人表演疼痛的時候都不一樣,但是也一樣把握不到那種疼痛的真髓,只有在入戲的時候真正疼了,才能出最好的效果,所以你老還是要下得了手才行,否則容少的屁股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嘗到你老的板子了。”
剛開始可能對莫非這么說還有些意見,覺得他要求太嚴格了,包括香港過來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也都覺得莫非略微有點過分。可一聽到莫非的解釋,還有后邊張國容也要結結實實地挨頓板子,那種怨詞和懷疑也都變成了認同,至少人家一視同仁了不是嗎。
張灃毅那邊對于真打沒什么心理壓力,呂奇又經過了莫非的勸導,這回是真的要下狠手了。老人家咬著牙卯足了勁,一板子就落了下去,打下去的時候響也夠響,重也夠重,這邊李瀚翔也下令打開機器了,板子卻卻偏偏落錯了地方,只捎到了張灃毅一點點。
老頭也發現自己給打錯地方了,回頭看了看李瀚翔和莫非,有些遺憾和抱歉的說道:“導演,沒打好,要不我再來一次吧,這次應該沒問題了。”
只有趴在凳子上的張灃毅心里叫苦不迭,心說我這是犯了哪門子的沖啊,這都幾板子了,再打下去屁股都給打爛了,可是又不能真的去抱怨,只好對呂奇道:“我說呂老師啊,你就狠狠的打兩下好了,這么多下加起來可不比那個差多少。”
莫非走過去看看情況,張灃毅的屁股上已經紅起了一大片,再打下去搞不好就要真的受傷。呂奇老爺子演技是沒說的,可要是做打手,還真不怎么合格,莫非想想實在不行還是自己親自動手吧。
前世的時候他也和娛樂圈一些人混的很熟,曾經在偶然之下拜讀過一位宗師級表演藝術家的的手記,里邊收錄了很多在影視制作和表演方面的技巧、手法等等內容。例如演員該如何去深挖人物的內心,在各種光線下怎么去表現,在什么樣的機位最有效果,甚至連一些古代表演藝術中的技巧都有不少,可謂是傾其一生所學的精華薈萃。
手記其中就有一篇是寫如何“打”人的,是老人家通過研究,綜合了包括野史記載的各朝各代打板子等等刑法的技巧秘訣,總結而來的一些表演經驗。莫非前世還專門練習過里邊的不少東西,寫影評的時候也針對自己實踐所得去對比參考,這個時候算是又用上了。
“呂老,你休息一下,剩下的我來吧。”莫非走到呂奇和張灃毅之間,把呂奇手里的板子接過來,顛了幾下看看分量后,又對主攝影師鮑德熙道:“等下只把演員的表情由遠及近找一下,另一個鏡頭拍板子和落下去之后的樣子就好,應該不會影響到整體。”
莫非親自打板子,大家都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夠打得好,難道要比專業的演員還更好嗎。特別是一些大陸的劇組成員,早聽說莫非在香港有多神,剛才見識過了他對劇本和人物的掌控,不過他本身就是編劇,這個對他來說本來就很容易;現在的打板子才是證明其它方面能力的時候,這個時候很多人都忘記了,莫非也曾經在《甲方乙方》里把所有的觀眾逗得笑到快要岔氣。
大家都準備好之后,李瀚翔下令開鏡,莫非站在鏡頭前,大致目測了一下張灃毅屁股的位置,緩緩地舉起手里板子來,然后由慢至快落下去,“啪”的一聲落在目標之上,清脆而響亮。
張灃毅根本就不用表演自己有多痛,他有些扭曲的面容已經完全不需要演技了,這時候的痛絕對是最自然的,他反而要做出咬牙去忍的樣子來,和劇中人物應有的表現一模一樣。
莫非拿著板子的手再次舉起來,這回是稍稍停頓之后才往下落的,留給攝影師一個小空隙去拍張灃毅的傷痕,延遲的這點時間也能夠表現出師父打了徒弟卻在心里疼痛的那種糾結。接著又是一板子落下,就要比剛才輕一點點了,畢竟師父的心也是肉做的,打下去的聲音也比剛才小了一點。
就這么兩下足以,其它的鏡頭就不需要這么直接表現了,張灃毅脫離苦海,下一個就換上了張國容,還是由莫非親自掌刑。
這回就要比打張灃毅快多了,一樣是兩板子落下去,張國容的痛苦也不比張灃毅的輕,雖然張國容這人韌性要比一般人都強些,打完之后沒有像張灃毅那樣呲牙咧嘴,走起路來卻也是一瘸一拐的了。
在這個時候所有人才看清這個平時和氣又客氣的制片人,原來竟然也是一個如此的狠角色,不就是一個鏡頭而已嗎,要不要這么玩命啊。張灃毅是大陸演員不熟悉也沒有深交的關系,張國容可是香港帶來的啊,也一樣能夠下得去手,沒有點狠心真干不了,這樣的人以后還是別惹到為好。
莫非站在后邊看著張國容搖搖晃晃的背影,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個下午的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做出了那個縱身一躍的動作,給那個屬于他的光榮時代,畫下一個驚艷卻也驚心的,在風中飄落的感嘆號,結束了自己的、香港娛樂圈的一代傳奇。
如果說只是抑郁癥而導致,至少莫非是不會全信的,以張國容強大的心臟,和積極樂觀的態度,他都能夠陪著一個陌生人在街邊一聊整晚,為的就是用自己的言語和切身感受去挽留對方的生存念頭,他自己又怎么會因為同樣的問題選擇那樣做呢。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莫非都認為自己有必要做點什么,他留下一段傳奇走了,可娛樂圈卻少了一位真正稱得上天皇巨星的人物,這絕對是一個大損失。既然能夠救得下翁美菱,莫非相信自己就一定能夠救得下張國容,而且也得是跟翁美菱一樣,從根本上解決他。
莫非打板子的技術可不是蓋的,上午打得那么狠,到了下午張國容就已經沒事了,只是張灃毅卻因為被呂奇打歪了那一下還有點一歪一扭的,搞得老頭都有點不好意思見他了。
晚飯的時候,張灃毅還專門問莫非:“莫先生你那兩下打上你來真是疼得要命,可疼過之后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到了下午時候更是一點感覺都沒了,這里邊是不是有什么竅門啊?”
張灃毅可是莫非相當看好,并且準備要挖到鳳凰文化的演員,莫非對他的態度也更加客氣,道:“這個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一些從古代野史中找到的小技巧,就像明朝的東廠太監打板子,據說是想要打成什么樣就能打成什么樣,執刑的太監要訓練好久,必須到了隔著一張紙打轉頭,一棍子下去紙沒有任何問題磚卻已經能夠裂了的程度,這才算是有資格執刑了。我以前有幸看過一位高人寫的總結,里邊就記載過這類的東西,后來因為好玩專門學過兩招,沒想到今天就正好用上了。”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話說得可真不錯啊。”張灃毅是真沒想到,莫非一板子的絕活居然是這么來的,深表佩服道:“連古代的刑罰手段都能夠利用起來,莫先生算是把這些東西玩到家了。之前就聽說過莫先生是香港電影界第一高手,現在更是讓人不得不佩服,如果沒有一門心思去研究和學習過,怎么可能會有這么高的成就呢。”
莫非在上午時候剛剛想過怎么樣去對張國容施救,現在腦子里還有相關的東西在運轉,聽到張灃毅這話,當下就想到一個點子,心說不如就從現在開始吧。
謙虛地笑了笑,道:“我可遠沒有你說的這么厲害,不過就是因為喜歡瞎捉摸,所以了解了一些別人不了解的東西而已。不過你說的道理卻是對的,不論任何事情,只要做到極致了,就會變得相當簡單,而且完全可以信手拈來,甚至舉手投足都會自帶風范。
就拿我們搞電影來說吧,只要能管鉆進去認真揣摩和解讀人物的感情,努力融入劇本當中,通過每一個角色的鍛煉來提高和完美自己的表演技巧。當最終把表演功夫做到家了,那就是演什么像什么了,反之就是戲路變窄,只能演一種固定形象的角色。”
其實這就是一段籠統的概括性的話,并沒有說到什么實質的東西,莫非想要通過這個讓張國容理解到什么根本就不可能,后邊必須要接著出現詳細的內容才行。
掏出煙來給在座抽煙的都發了一根,自己也點上吸了一口,道:“中國近代有一位美學思想家王國維先生,也是將甲骨學由文字學演進到史學的第一人,對于美學和文學的研究相當深刻。他認為人生有三重境界,無論什么人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須要穿過這三重境界,第一重叫做‘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一重就是最表面的藝術,大家都可以看到的表象,覺得好就是好了;第二重叫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一重則是讓人欲罷不能的藝術,為了探究其中的奧秘,以至于茶飯不思的去琢磨;第三重叫做‘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一重就是了然于胸的藝術了,也算是達到大成境界了吧。
對于這個觀點,我個人很是贊同,表演是一門藝術,也一樣能夠以這三重境界來概括,一步步想要達到這三重境界怎么做,這《霸王別姬》的行當里邊就說得很清楚了,京劇行業有句老話,叫“不瘋魔不成活”,也就是為了一件事而愿意深陷其中,如癡如醉,身心付出達到忘我的程度。這就像男女之間拍拖,只有投入進去了才能享受到愛情的甜蜜;而我看容少現在就在和《霸王別姬》拍拖,他就是深陷其中的狀態,這種狀態很可能會讓他達到審美的第四個標準。”
張國容聽莫非說到了自己,聽得更加專心了,香港電影圈的人誰不知道莫非的手段,能夠在獲得兩項大獎之后還拿下柏林金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也許這番話就會對自己有極大的好處呢。
他知道莫非說的很對,自己現在就是在全心投入到《霸王別姬》的表演當中,甚至都有點莫非說的那種“瘋魔”的感覺了。只是對這個三重境界組織外的第四個標準尊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卻是一點都不明白了,可莫非的話明顯還沒有說完,又不能現在就打斷了去問,只能是耐心等著下文了。
紅姑就坐在莫非身邊,她當著莫非的面說話是最不需要顧忌的,聽不明白就直接發問,道:“剛剛不是還說三重境界嗎,現在怎么又跑出四個標準來,你不會是在給我們編故事吧?”
“我編什么故事啊,這都是有據可查的,你買一本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看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莫非對紅姑懷疑自己編故事很是不滿,說著悄悄伸手在她的翹臀上拍了一把,繼續道:“因為這三重境界是是他二十九歲的時候體會到的,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達到最高境界,所以對審美的研究還沒有達到一種極致,而他之后又沒有什么對審美的研究著作再流傳下來,所以現在我們知道的,也就是他的這個三重境界理論了,而我說的四個標準,則是另外的一種理論,比這個更加直觀。
我記得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審美有四個標準,這四個標準的受眾以金字塔形存在。第一種就是俗世的美,大紅大綠或者荒腔小調這種的,叫做艷俗,喜歡的人最多;第二種是思考的美,唐詩宋詞或者水墨丹青中大部分都是,叫做含蓄,需要慢慢體會,受眾就比較小了。
第三種是小眾的美,蒙德里安和梵高、畢加索這類的現代藝術基本都是,還有一些古代的宗教壁畫也屬于這個范疇。英女王說過她看不懂畢加索畫里邊的人面朝哪邊,梵高也說過看不懂就對了;他專門讓你搞不懂,有時候甚至連作者本人都不懂,這就像一些藝術電影在票房上面的遭遇;這一層里邊的比小眾還小眾,其中還會有不少看不懂卻也要附庸風雅的人,這個層次用中國話說就叫做矯情,就為你看不懂。
進入第四個層次,就是金字塔的頂端了,這里邊的人是最少的,只有通過了第三層才能到達,硬闖是闖不過來的,因為你說不清為什么看不懂。在這一層里邊,有很多美都是病態的,甚至是變態的;像中國古代的纏足、奇形怪狀的金魚、長相古怪的哈巴狗,這些都是病態的美。這一層次的美可以人為地創造,但只能是進入第四層之后,得到公眾認可的人才能創造,這類人就被稱呼為‘藝術家’;那些不懂美的人,專門聽他們說什么叫美,然后就去研究這種被創造出來的美,最后這種美就很美了。舉個例子,像《紅樓夢》里邊的賈寶玉和林黛玉,賈寶玉長得像個女孩子,林黛玉本身有病長相也像個病人,但是曹雪芹說他們美,所以他們就美了。
我們可以這么認為,審美的層次越高人數越少,但是在病態這一層的頂尖,會有另一個倒置的金字塔,到達頂尖之后的審美會通過這個倒置的金字塔形成一種爆炸效應,而他們的病態審美就會輻射到大眾,甚至造成一種流行。所以我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最主題的審美就是病態和艷俗,這兩種一真一偽的審美,而含蓄的詩詞和矯情的畢加索就很少有人欣賞了。
你們看容少,他在拍攝期間刮了眉毛,臉上打著粉,連步態身形都在模仿舊社會的青衣花旦,但是他演完這部片子,真正突破了片中的審美之后,這些現象在他身上就找不到了。
等到這部片子成功上映,得到業內人士、影評人、觀眾等等的認可之后,他的這種表演就會成為一種美,從而被大眾所認可,而他就是表演大師。”
這會兒不只是莫非這一桌,就連其他桌上的人都開始圍攏過來,聽莫非講這個關于審美的理論,這樣的說法在如今可是極少聽到的。而莫非對張國容的評價,更是讓所有人把張國容的表演作為了今后在劇組最需要學習的內容,這時候大家也都記起來了,莫非是拿過金熊獎的。
張國容自認是一個做事相當投入的人,但是一直以來卻沒有太多的人肯定他的這一優點,莫非的話無疑帶給了他極大的肯定和認同。而莫非話里話外對他的推崇,更是讓張國容有些感到意外,以莫非在香港電影界的地位,他一番肯定的話可是要比一尊金像獎的分量重多了。
特別是莫非對審美的定義,完全顛覆了之前很多人對美和審美的評價以及定義,甚至是超出這個時代的。但是在某些方面,卻和張國容的想法有想相似的地方,這也讓張國容更加覺得,莫非必是他人生中的一個知己。(。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本站)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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