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磨鏡(下)
“那譚師傅,尤其是這面方鏡,您可一定得打磨的亮亮的——”,阿圓接上話茬兒,沒來得及放下那枚修眉刀。本書請訪問。
“姓譚?你姓譚?”誰也沒有料到,一個老人家的姓氏,竟然就激起了身旁呆坐了半晌的木頭人似的姑娘的反應!
陳婆子急忙上前遮掩:“小姐,這是位磨鏡的老人家。”
“你姓譚,你是來接我走的嗎?”盧苗苗卻一把打開了陳婆子的半邊身子,激動的站了起來。
原本還呆呆傻傻的目光,此刻一下子就閃爍了起來,即使蒙著一層薄薄的面幕,都能讓人感覺到那目光的溫度。
是了,她魂牽夢繞的那個騙子,就是姓譚的,剛剛進屋時她就說“譚公子不是騙子——”。
阿圓的腳步也向前邁去,嘴里亂七八糟的說著話:“苗苗小姐,這不是你認識的人,快坐下。”
再是被情所困,也用不著拿個老頭子當心上人吧?
可是,盧苗苗真的是癡了,她不管不顧的抓住了老人的胳膊,哽咽的說道:“他們都說你是騙子,說你會扮女人,也會扮男人,那這個老人家,也是你扮的吧?我不管你扮成了誰,帶我走——”。
陳婆子拼命抱住了盧苗苗的腰,往后拽,嘴里也慌亂了起來:“小姐別說傻話了,夫人還在家等著你呢,走,我們回家。”
可是盧苗苗的噸位,她哪里能拽得動?
阿圓腦子已經亂了,拃著手不知道該去幫誰,苗苗真的傻了嗎?那個曾經活的沒心沒肺自自在在的小姑娘,真的傻的不認人了?
姓譚的老磨鏡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這種尷尬的狀況發生,盧苗苗的雙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兩只胳膊,那力道瘋狂又執著。一只手的兩只靶鏡掉落在地,另一只伸在褡褳之中似乎去取工具的手,一直沒能拿出來。
盧苗苗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著,眼淚打濕了面幕:“譚郎,我從小到大,沒有男孩子多看過一眼,沒有人肯多跟我說幾句話,我也不想為了他們改變,我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可是。現在我想瘦下來,因為有了你,你說我是最漂亮的。你說喜歡看到我,譚郎,別人說什么又有什么關系?你就算真的是個騙子我也不在乎,你帶我走,是窮是苦我都不怕——”。
陳婆子老淚縱橫我的女神校花。轉而從身后伸手捂住苗苗的嘴,自己徒勞的解釋:“老人家別當真,小姐是開玩笑的!老人家哄哄這孩子,讓她聽話回家——”。
一位千金大小姐,被人知道在外面對著陌生男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就不要活了。陳婆子做事老練,也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召喚護衛進來,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個人知道。大不了回頭多給這老漢幾兩銀子封口罷了。
她也是病急亂投醫了,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就敢求助人家幫忙哄勸自家難纏的小姐。
姓譚的老人家動了動自己的兩只胳膊,仍然挪不動分毫,胖姑娘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這里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咳咳咳——”,他的腦袋向苗苗的方位側了側。現在,從阿圓站立的角度,就看不到他的大部分面容,只留下一只耳朵和花白的頭發。
“姑娘——咳咳——你松松手——”,老人家真的開始哄勸了,陳婆子捂著苗苗嘴巴的手,也慢慢兒的放開了。
“老人家順著小姐的意思哄哄,等會兒,我付您銀子。”陳婆子輕聲叮囑,根本沒考慮這么大年紀的人能不能聽得見。
“好好——我哄——你——去歇一歇。”老人家竟然聽得清楚,還指揮陳婆子去另一邊安坐。
苗苗的手沒有松,肉彈似的身子幾乎就要砸倒這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她的聲音做夢一般的問詢著:“我松開手,你帶我走嗎?”
老人的身體也有些顫栗似的,晃了一晃,頭微微的抬了起來,幾乎與站得筆直的盧苗苗的臉部平視了。
一個粗噶的,裹著哽咽似的聲音低低的應答著:“如果——可以——苗苗——我帶你走——走的遠遠地——不在乎別人說什么——”。
阿圓已經淚流滿面,為了這一刻,盧苗苗的癡戀得到了回應,即便,是另一種騙術。
她已經殘忍的打破了小姑娘的美夢一次,就不要再親碎第二次了吧!
是的,她再一次辨認出了這個人,不是從眼睛,是耳朵。
再會化妝的人,也難能修飾眼睛,可是那畢竟還能夠修飾,像現在的譚師傅這樣瞇起來,不讓人看到形狀和眼神。
只有耳朵,是無法臨時改變修整的,阿福的耳朵生的很美,阿圓并沒有多加注意,可是見到小蓮時,夕陽的光線曾留下她離去的輪廓,微尖的耳朵上的毫毛長長的,搖曳在光影之中。
這只耳朵,就是阿福的,是小蓮的,是譚公子的,是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妖孽的。
阿圓曾經下了那么大的決心要抓住這個騙子,讓他飽受牢獄之苦,讓他的下半輩子,都在悔恨與痛苦之中度過。
可是,聽到盧苗苗的聲聲低訴,她的眼淚稀里嘩啦的控制不住,再聽到那聲粗噶的低喃,她的喉嚨里被堵住了,無論如何都喊不出“來人!抓騙子!”的話來!
讓苗苗小姐再多做一會兒美夢吧,因為這夢是一定不會做成的,接下來的現實,會再一次以響亮的巴掌把她打醒,沒有一絲可能逃避過去。
“你喜歡我瘦的話,我可以做到的,阿圓姐姐做了針灸,我也不貪吃了,只要你喜歡。”盧苗苗還在夢囈,陳婆子也掩袖拭淚,她是在為自家小姐的癡心難過。
“你只要好好地,胖也好看,我都喜歡——”,原來,那么粗噶的聲音也可以很溫柔很溫柔。
“好,我聽你的——”,盧苗苗的胖身子忽然萎頓下去,連日來的不吃不喝嚴重失眠已經消耗了她的體力,又經過了這樣一番激動表白,透支的精神也要昏迷的天價庶女,側妃也瘋狂。
陳婆子“啊——”的一聲大叫,撲上來接住了盧苗苗的身體,當然,她很忠心的被砸倒了。
譚師傅的一雙手,停在了半空。
“你別動她!你趕緊走!不要再回來了!”阿圓怒瞪雙眼指向了他,手中只有一把不及巴掌大的修眉刀。
“你害的人還不夠嗎?李媒婆死了,方圓十里地沒人敢去迷糊陣說媒,苗苗是個好姑娘,害她的后半生你覺得有意義嗎?還是你今兒來是要害我?老三對你不夠情意嗎?你害的他到現在都抬不起頭來,你憑什么?就憑你長得一副好皮囊?呸!不男不女羞死人了!你有手有腳有腦子,怎么就不去干點正經事兒養活自己?你就不配是個人!你是一個渣!是人渣!滾!我看不起你!”
阿圓罵的痛快淋漓,陳婆子瞠目結舌,不理解為什么又出了一個瘋子,對著個糟老頭子發起威風來了。
只是,那老頭子的背,直了起來,腰,也挺了,就像是從地下忽然長出的一株植物。
他沖到了阿圓跟前,一雙眼睛暴睜開來,還是那么濕漉漉黑幽幽的流光溢彩,只不過,那光彩是碎裂的,因為,蘊滿了淚水。
阿圓忽然理解了,為什么老三與小五,盧苗苗,會為這個人神魂顛倒,因為這雙眼睛里面沒有邪惡的時刻,有的,只是心碎。
能夠讓人忍不住掏心掏肺去疼惜的心碎。
“哐啷——”,譚師傅,或者是阿福的褡褳兒,丟在了阿圓的柜臺上,頎長的身影轉身離開,一撩門簾,無影無蹤。
似乎,護衛們又喧鬧了一陣,然后,回歸無聲無息。
街道上的吆喝聲人流嘈雜聲還很紛亂,可是,對屋內的人來說,恍如隔世。
那枚修眉刀,本來是要割裂敵人的喉嚨的,現在,劃破了阿圓的大拇指,血珠子緩緩地滲了出來。
那么自恃端莊的陳婆子,還在盧苗苗身下壓著,眼睛驚恐的望著阿圓,剛才那個被自己邀請哄勸小姐的,就是那個始作俑者,罪惡的騙子嗎?還能完好無損的躺在地下,應該念“阿彌陀佛”的吧?
采蓮端了水撩簾進屋,笑呵呵的說道:“老人家不能喝涼的,我燒了熱水沏茶——”。
咦?屋子里怎么了?陳婆子和盧小姐都躺在地上,自家嫂子癡癡呆呆的伸著胳膊站立著,個個被失了魂似的定在那里!
那個磨鏡老人呢?干完了活兒?
“嫂子,你的手怎么啦?”采蓮首先奔向最親密的人,取下了那枚修眉刀,抓了布巾子摁住了手指。
阿圓緩過一口氣來,脫了力似的坐下,聲音嘶啞的安排:“去看看——苗苗小姐怎樣了?我——”。
采蓮這才湊過去,小心的探一探盧苗苗的呼吸,沒有問題。
阿圓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定身站起,幫著采蓮一塊兒用力挪開了盧苗苗的胖身子,陳婆子得以哆哆嗦嗦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全無初來時威風凜凜的模樣。
這一節,寫的淚流滿面,原本的設計一下子打亂了,只能順應文字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