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經滄海

第269章

廄的這個春天,來得比以往都要遲緩.

荒草連天,被冷冽的被風吹彎,落到人們的腳底,只余下一片吱呀的暗響.

天色,又是一如既往的陰沉,仿佛十余日前剛剛融化的大雪,還有繼續要來的征兆.

這是銘朝戴歷九年的春天.

街上一片混亂,大批驍騎營的隊伍不停地來去,有鎖鏈聲從游街示眾人們的腳上傳來,叮當叮當作響,驚飛了南來的雁.

而去年的這個春天,差不多的這個時候,也是這樣一番光景.

不同的是,當時的勝利者,是后來之人.

當時,皇帝諸虞傳被逆賊刺死,新皇諸若登位,將謀逆先皇,罪不容誅的北詢將軍李達烈滿門抄斬,那個時候,囚車從廄大牢開往刑場,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成了一片.年過九旬的前任禮部尚書在這荒蕪得硌腳的草地上,跪了整整一天,到最后,一頭碰在刑場的大鼓上,血濺三尺,當場斃命.臨死前,他痛哭指責皇帝諸若之大逆不道,謀害兄長,嫁禍忠良,那天過后,廄順天府又下了一場雪,紛紛揚揚,掩蓋住了流血的尸骨.

但掩不住忠臣良將的憤怒.

于是,仁厚皇子諸衍得到首推,在一眾大臣們的輔佐下,推翻了弒兄的諸若,成功坐上了皇位,一朝登頂,九五至尊.

才十五天,諸若就從云端跌落泥潭,死無葬身之地.

叛逆者及家屬們,都上了枷,套了鎖,在大街上接受百姓們唾棄的眼光.

而此時此刻,仿佛同樣的場景在上演.

三皇子諸祁及其朋黨在各路勤王的絞殺下,一朝覆滅,痛苦的哭號聲恍若響徹整個天地,經久不絕.

皇帝諸衍一向體弱,不經意間便大權旁落,致使三皇子諸祁有機可乘,幸得京畿總督晏湛及時回朝,救駕于水深火熱中,功不可沒.

一月之后,晏府.

此時春意綿綿,芬芳的香氣自花園中傳來,有蝴蝶在花叢中飛舞,一眼望去,一時間不是哪處是蝶,哪處是花.

天上行云深深,遮住了灼熱的太陽,清風拂面,伴著花香,涼爽而怡然.

老榕樹下放著一張石桌,石桌一旁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澹青色衣服的女子,女子約莫十六歲的年紀,瓜子臉柳黛眉,她微微抬頭,玉頸修長,肌膚如羊脂白玉,一雙清澈的眼睛望向遠處的浮云,細薄的陽光淡淡灑進她烏黑的瞳眸里,眼波迷離,像是飛花瀉玉般細碎不定.

在石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的包袱,和一把劍.

突然間,女子眉微動,察覺到什么一般,站了起來.

風拂羅樹,女子發絲隨風舞動,束住細瘦腰肢的深綠色衣帶也蹁躚了起來,衣袂間仿佛帶了花香,淡淡的撲鼻.

女子轉身,望向來人,清澈的眸子間看不出什么情緒.

"你來了."她輕輕張唇.

天上的云淡得幾乎要看不見,青草隨風齊齊倒向一旁,深深的碧色之間是一雙帶著金色紋路的黑色靴子.靴子的主人黑發墨眸,月白色的衣袍下擺隨風微微揚起,幾縷綻得正好的陽光穿過玉蘭樹葉灑落,不知何處飄落的白色花瓣拂過他的面額,如云煙般回旋飛舞.

如畫的眉目間藏著超越年齡的沉靜睿智,男子面容淡淡地走過來,薄唇微抿,烏黑的眸子間倒影著少女清秀絕美的臉.

他站在那里,不說話,少女也一時沒有開口.幾縷風吹過,卷起地上幾片葉子,呼嘯而過.

"晏湛."

辛越望著面前的男子,還是開了口.

"嗯"晏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平靜眉目輾轉微涼,看起來有一絲冷意,"有什么事嗎"

"我……"

"吃得好嗎"晏湛打斷辛越的話.

辛越怔了怔,點頭.

"睡得可安穩"

辛越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道:"晏湛,你對我很好,我知道,可是……"

"住得還滿意嗎"晏湛眸子深黑,再一次打斷了辛越的話.

辛越沒有再說話,她退后一步,想要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和劍,一番動作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晏湛上前一步,在她之前搶掉了她要去拿的包袱和劍.

辛越輕輕皺起眉頭:"你現在很受皇上的重視,不會再有什么危險,而我,也如你所愿在這里養好了身體,我準備告辭了,晏湛."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淡語速很緩,清軟的聲音動聽無比,可卻是夾雜著滿滿的不容人拒絕的篤定.

"盛情難卻,可是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謝謝你多日以來的熱情款待,有緣再見."

見晏湛依然沒有說什么反應,辛越微微揚起頭,眉頭皺緊了幾分:

"所以,將我東西還給我,好嗎"

晏湛不理她,只搖搖頭道:"再住幾天."

"前幾天我要走的時候,你也是這么說的."

辛越淡淡道.

".[,!]為什么非要走不可"晏湛上前一步,望向辛越.

此時此刻晏湛的眸子黑亮得過分,不由就讓辛越想起了在船上的那個夜晚,他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圍在他與墻壁之間時他的眼神,也是如現在一般,晶亮逼人,暗含著一種不讓人拒絕的強勢.

辛越也退后了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她的聲音不復先前的和緩輕柔,而是變得有些冷冽,像霜凝在上面似的.

"我有事要去做."

"你能有什么事"晏湛揚聲反問,他的眼睛沒在她臉上移開過半分.

辛越微微皺起了眉頭,她聲音有點涼:

"你變了,晏湛.這陣子我和你說話感覺好費力."

晏湛臉一白,一種冰涼的感覺迅速淹沒了他,他整個人都仿佛清醒過來了,在她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中.

"罷了,你走吧."

晏湛不知道該說什么,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她.

是啊,他也感覺他變了.變得,讓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為什么會生出,將她留在身邊的想法為什么希望她一輩子都不離開

為什么想到她對楚之凌念念不忘,就會生出莫名其妙的怒氣來,他根本毫無可能掌握住的怒氣

為什么想告訴她,其實你哪里也不用去,什么事也不用做,你不用顛沛流離,待在這里,待在我身邊就好

他討厭這種感覺,讓他不知道來處,也不知道如何消除的感覺.(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