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地綠,青草帶著茸茸搖曳在馬蹄下。可在澄心眼里,是一片蒼茫,還伴著烏黑翻滾云騰地暗。
她伏在石涉懷里,耳邊全是石涉撲騰撲騰的心跳聲。身后,是烏壓壓一群追兵。追兵有多少,足有石涉所帶人的數倍以上。
天因此黯淡,綠草也不敢婀娜。澄心又害怕又恐懼,抱著那寬厚,穿上戰甲,自己甚至不能合抱的腰身。冰涼的盔甲被她摩得溫潤,但在澄心心里,她還是怕得要命!
一箭,擦過馬匹。石涉機靈地帶馬左縱避開,這半轉腰的姿勢帶著他盔甲作響,而澄心則淚流滿面,落地時重重一頓,澄心覺得吃不消。
吃不消的事情還在后面,后面羽箭飛舞狂呼而至。一枝,兩枝……無數枝!澄心甚至不敢看兩邊的人,緊閉眼睛,哭著聽不能避開的砍殺聲,血奔流聲,人悶哼聲……
這就是戰爭!
在澄心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不敢聞血腥氣,就拼命去聞石涉身上的汗氣。好在他蒸騰的汗氣無處不在,能解澄心的憂愁!
有好半天功夫,石涉拋下追兵停下看顧澄心,見她小臉兒歪在自己身上,帶著淚痕睡熟過去。石涉盯著這淚水,心底升出來說不出的憐惜。
看遠山青翠,是一派好景色。此時的未婚妻,哭睡著在自己懷里。他曾無數次想過見到澄心是什么樣子,今天這場景事先從不曾預想!
可是他沒有辦法!
“將軍,徐將軍到了!”
左前方,沖過來徐伸。他滿頭大汗,帶著同樣殺氣騰騰的隊伍過來。離得老遠大聲道:“走!”
澄心動了一下,睜開迷蒙的眼睛看一看,立即把頭縮在石涉懷中。
徐伸與石涉會合并肩,小聲問:“你確定這么做?”
“嗯!”石涉用眼神示意一下澄心。徐伸還是說出來,猶豫道:“你的軍功?”只怕沒有,就是有,也大打折扣。
澄心只聽到這兩句話,余下再沒有什么。徐伸在石涉的阻止的眼光下不再說,但是惋惜!
澄心縮頭如鴕鳥般又半天后,天黑下來。
“啊哦啊哦…….”
巨大的吶喊聲驚醒澄心。她睜開眼,驚恐見到前方亮起無數火把。火光多得照亮那一方天空,好似星星落人間。
這些是什么人?
再看后面,追兵一直就在。
澄心驚心動魄,石涉長呼一口氣,而正前方的鐘以南面露微笑,對身后的人道:“請劉基將軍來!”
劉基匆匆過來,不及見禮,見瞪大眼睛,忍不住叫起來:“天吶,這是什么人!”他憤而轉向鐘以南:“大將軍,您說是夜間演練…….”
再看來的人一眼,劉基直了眼睛。他死死盯著為首的那一個,石涉!
化成灰,劉基都認得,那渾身散發英武的人,是石涉!
下一刻,他比澄心還在驚恐萬狀!身子哆嗦,嘴唇抖動,劉基驚得吃吃:“石…….”鐘以南慢條斯理:“劉將軍,我覺得石將軍的計策不錯,你看,”他揚起鞭含笑往南:“那邊是陳將軍已至!”
一枚煙火,奔向空中。
又是一枚,從東方升起!
劉基傻呆呆看最后的南方,又是一枚煙火升騰,絢麗多彩,對劉基來說,更像是一個惡夢!
他不想石涉回去還是小事,他更不想的,是鐘以南過早班師!
這其中原因,只有劉基自己才知道。
他的懷里,現在還揣著家中的密信。上面循循有言:“務必拖大軍于半年后回…….”
殺聲震天!
刀槍齊舞!
鐘以南發號司令過,見人人都走,劉基還在傻站,眉頭一皺,不悅地道:“劉將軍?”劉基沒反應。
“劉將軍!”鐘以南提高嗓音,怒喝道:“為何還不歸隊!”
劉基失魂落魄,低聲道:“是!”
撥馬回歸自己軍中,百忙中分開心思找一找,見戰團中失去石涉的身影!
他沒有多想,以為石涉殺在重圍中。過上一時,他心中總不能放下害他不能完成父親交待的石涉,再找一找,沒有!
不安,出現在劉基心中。
按理說石涉這樣的人,就是在亂軍中,也是頭一個讓人發現那種!
“嗖!”一枝箭飛來,正中東張西望的劉基手臂!他咧開嘴痛叫一聲,被人救下去時,眼珠子冒著白光到處不停在轉。
沒有!
直到回到帳篷里,劉基也沒有見到石涉!
鐘以南對著遠山喃喃道:“可惜了!”
翌日一早,石涉在潺潺溪水旁停下。馬蹄聲一停下來,澄心就醒來,膽戰心驚,小心翼翼伸頭找找,觸眼處野花盈盈,碧水白石還有游魚。
“打完了?”澄心糊涂了,仰起小臉兒問石涉,還有怯怯:“這就不打了嗎?”
清晨日頭從她眉梢打過來,眉角肌膚粉嫩如玉,似有香生。石涉笑眸再看澄心的鼻子,尋常最愛朝天的俏鼻子上,有一點兒灰。再看面頰,上面橫一道豎一道,有點兒墨汁。
愛漂亮的澄心不愛在臉上抹泥土,自己研墨,給自己化個丑妝。
“打完了!”石涉牽著澄心的手到水邊,讓她蹲下身子,袖子里掏出半舊不新的一個舊帕子,沾上水,給澄心一點兒一點兒的擦拭面上污跡處。
他溫柔又柔緩,澄心漸安定下來。忽然嗅了嗅,顰著小眉頭問石涉:“你的帕子多久沒洗過?”石涉送到鼻端聞聞,啞然失笑拍拍澄心肩頭:“這是汗味兒。”
澄心“騰”地紅了臉!
可不是,從昨天出來到今天是兩天時間。衣上汗水干了又出,出了又干,不知道有幾層子疊在一處。這帕子,又酸又有淡淡餿味兒。
可她喜歡了,聞著眼睛任石涉給自己擦洗面頰。帕子從唇角移開,石涉明顯看到紅菱角似的小嘴角上揚,是喜悅的笑容。
“帶你回京去,澄心,你喜不喜歡?”石涉笑容滿面。
澄心不假思索,眉頭上揚,甜甜道:“喜歡!”她笑靨如花,小眼眸兒中含羞帶怯,和前幾天那個兇巴巴孩子是兩個人。
這個,才更像是家人們年年看望澄心回來時說的那一個。
石涉心花怒放,雙手抱在澄心脅下,把她舉得高高,哈哈大笑:“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