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的歸來,讓薛紹的心思活泛了起來。
薛仁貴,他不僅僅河東薛氏南祖一脈軍武世家的領軍人物,還是所有大唐軍人心目的戰神偶像,更是天下民心目的民族英雄。或許薛仁貴已經年近古稀不復當年之勇,可是他在人們心目的地位仍是無可取代的!
在如今這樣一個軍隊內部格局發生重大變易的關鍵時期,薛仁貴的歸來顯得意義猶為重大。此前,軍隊的最高指揮權一直是由裴行儉來掌握,他的軍事能力當世無人能出其右,因此就算二圣對他并不完全信任,也只能姑且用之防之。現在,二圣憑借一場北伐,在政治層面上擠走了裴行儉提拔了李謹行與程務挺。這兩員虎將或許能夠取代裴行儉在軍事戰爭上的作用,但仍舊無法彌補裴行儉離去后留下來的重大空缺,從此,大唐的軍隊里已經沒有絕對意義上的最高統帥了。李謹行也好程務挺也罷,他們最多只能算是將才,而不是裴行儉那樣的帥才。
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薛仁貴歸來了。他的出現,意味著朝廷仍舊需要頂尖的軍事人才來填補大唐軍隊指揮的孱弱一環。
薛紹的心思,也正是動在這一環——既然大唐急需軍事人才,我為什么不自己擠身其列,并借此機會多為大唐培養一批軍事指揮的人才,從而在軍方真正的站穩腳跟?
——還有誰,比李藥師的嫡系門生更有資格,去爭奪大唐的軍事指揮權?!
薛紹頭一次覺得,自己的政治嗅覺變得靈敏了起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薛紹決定冒險去見——皇帝李治!
目的,主動請纓!
之所以說“冒險”,是因為現在整個大唐的朝廷都對軍隊里的權力格局與人事變遷相當的敏感。武則天剛剛一腳將薛紹踢出了軍隊,現在薛紹另辟蹊徑去找李治“走后門”,這不是與武則天做對么?
但是富貴險求,薛紹不想坐等自己的命運任由武則天和裴炎這些人來擺布。趁那個舅爺老丈人皇帝李治還在人世,就該多讓他老人家發揮一點積極的作用才行!如果真到了武則天正式接管大唐權柄的那一天,薛紹必須讓自己擁有足夠的底氣和實力在武則天的時代里求生存,這才是真正的活路!
想到便做到,這是薛紹一慣的行為風格。
次日清晨在講武院里開過了例會之后,薛紹沒有去校場訓練而是在玄武門耐心的等候。辰時剛過,太平公主就來了。
小夫妻倆結伴進了大明宮,一同求見皇帝陛下。
薛紹知道,武則天在后宮里的耳目是無孔不入,強大的消息網是她統治后宮的鎮山神器。如果自己私下求見皇帝,消息肯定很快就會傳到武則天的耳,從而引起武則天的警惕。如果是和太平公主一同求見皇帝,大可以說是例行的“晨昏定省”。縱然武則天知道了,也無話可說。
李治病體不適,每天早睡晚起。此時已是日上三竿,他仍在沉睡。薛紹與太平公主便在他的寢宮之外靜候。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薛紹沒有等來李治的接見,卻等來了武則天的駕臨。
太平公主不知內情,見了武則天還挺高興,上前問安撒嬌不亦樂乎。武則天固然也是笑吟吟的,但不經意的瞟一眼薛紹,眼神之卻是帶著狐疑與警惕。
薛紹心略微一緊,黑山老妖的警惕性真是太高了!
武則天沒有詢問薛紹的來意,只說自己也是來探望皇帝陛下的。薛紹自然不好臨陣退縮,只好和太平公主一同跟隨武則天,進了皇帝的寢宮。
李治總算是起來了。聽聞天后與太平公主及駙馬一同前來探望,他的臉上泛現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讓他們都進來吧!今日,家宴伺候!”
片刻后,薛紹獨自端坐在正堂,武則天與太平公主左右扶著李治走了出來。薛紹特意細看了一眼皇帝的氣色,還好,至少沒有生命垂危的跡象。
這時,薛紹由衷的在心祈禱李治長命百歲,活得越久越好。武則天,眼前的這位政治女強人和親丈母娘雖然是自己的伯樂和后臺老板,但同時也是自己最大的絆腳石與上升阻力。薛紹已經嘗試過了,想要在武則天的庇護與提拔之下獲得獨力與堀起的能力,這幾乎是不可能——北伐一役與并州一案,自己立下的功勞還不夠多嗎?結果呢,回朝之后仍是一個花瓶駙馬與光竿司令。
此時此刻,薛紹的心里已經非常的清醒,武則天的確懂得任人唯賢,但她對李家的皇親國戚有著天然的戒心甚至是敵意。李治活著的時候,她或許不會發作;一但李治殯天而去君權出現空白,李武兩家就會發生你死我活的爭斗。到那時,李氏皇權的合法繼承者、武則天的親生兒們都不會幸免于難,何況自己這個旁枝皇戚呢?
因此——趁李治還活著,多多積攢安生立命的資本才是王道!
“天后,太平還有駙馬今日一同前來探望朕了,嗬嗬!”李治爽朗的笑了幾聲,看似精氣神還不錯。
薛紹拱手而拜還未說話,太平公主笑嘻嘻的搶先道:“陛下,薛郎很有孝心哦!他跟我說,我們成親之后還沒有主動前來探望過陛下,因此專程約我前來晨昏定省呢!”
“是嗎?”李治坐了下來,撫髯而笑,“百行孝為先,朕沒有白疼你們兩個啊!”
武則天只在一旁微笑不語,時不時的幫助李治撫一下衣服、掖一掖披風,像一個賢妻良母一般。
“今日陽光不錯,你們陪朕到后花園散一散步吧!”李治提議道。
“好啊、好啊!”太平公主最是高興,哪怕是成了親她在父母面前仍像是個沒長大的孩那樣天真爛漫,忙道,“皇兒想要蹴鞠呢,父皇陛下!”
“嗬嗬,讓你的薛郎陪你!”李治笑呵呵的道,“朕可是聽內廷的人說過,薛郎猶善此道,天下難逢對手啊!”
“嘻嘻,那當然!”太平公主越發有興頭了,一手就拉起薛紹,“薛郎快來嘛,我帶你去更衣!”
“公主殿下,莫要失禮。”薛紹站著不肯動,“陛下和天后都還沒有動身呢!”
“無妨,你們先去吧!”武則天笑吟吟的道。李治也擺手示意他們先去。
“那微臣就先行一步了。”薛紹施了一禮,這才跟太平公主一同走了。
出了宮殿到了后花園,太平公主吁了一口氣拍著胸口,“怎么成親以后,我感覺父皇和母后就不像以前那樣親近了呢?難道,嫁出的女兒就真的像是潑出的水?”
薛紹眉頭微微一擰,“你有這樣的感覺?”
“有。”太平公主點了點頭,“今日前來探望父皇,我感覺父皇和母后總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兩個人都有很重的心事。”
薛紹心略微一凜,就連太平公主都感覺出來了,李治和武則天豈能沒有察覺?……看來,皇帝和天后都意識到了我是有所來意。他們的心事,都是沖著我來的啊!
“薛郎,你今日怎會突然想到,約我同來探望父皇?”太平公主好奇的問道,“你是找他,有事吧?”
薛紹眉頭輕皺四下環顧發現沒有什么閑雜耳目,這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你事先為何不對我說?”太平公主輕聲報怨。
“我若說了,你還能在天后面前坦然自若嗎?”薛紹苦笑,“這件事情,必須瞞著天后才行!”
“我就知道,果然如此!”太平公主輕嘆了一聲,“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想不到嗎?薛郎,別忘了我是你最親近的人,你心里想什么,不用說我也能猜個不離十了!”
“哦?”薛紹不禁一笑,“那你說,我在想什么?”
太平公主警惕的左右看了看,湊到薛紹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薛紹頓時眉梢一揚眼睛一亮,“知我者,安然也!”
“還真是這樣啊?”太平公主略微一驚,隨即面露一絲慍色,“你不是答應過我,從此不再遠征嗎?”
“我有嗎?”
“你就有!你就有!你說話不算數,我要生氣了!”
“噓,別在這里爭吵!”薛紹連忙讓他噤聲,回頭一看,皇帝與天后在一群宦官宮女的陪侍之下,緩緩走來了。
“他們來了……薛郎,我瞅個機會幫你把母后支開!”太平公主急忙低語道。
薛紹點頭,感激的微笑,稍稍握緊了一點太平公主的手。
太平公主則是小小自豪的咧嘴一笑吐了吐舌頭賣了個鬼臉,仿佛是在說——瞧瞧,我很能干吧!
二圣來了,含冰殿的后花園里很快就擺開了陣勢,一方由太平公主領頭,一方由薛紹領頭,比賽蹴鞠。
玩樂的氣氛倒是十分熱烈,二圣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時不時的還鼓掌叫好。薛紹與太平公主一直盼著武則天有事快點走,可老太太仿佛偏就是較上勁了,一直很閑很閑的陪著李治,不肯走。
薛紹心想,看武則天的這個態度,如果自己今天不能對李治說明意圖,以后想要見到李治恐怕都有點難度了。
太平公主仿佛和薛紹想的也是一樣,于是在玩到了香汗淋漓之時,太平公主跑到了武則天的面前撒嬌,“娘啊,娘!薛郎太厲害了,我要你來給我幫個手!”
“為娘老啦,踢不動蹴鞠了!”武則天笑吟吟的道。
“才沒有呢!母親看起來就像是我的姐姐一般,仍是非常年輕!”太平公主認真真的道,“幫我嘛,求求你了,幫我嘛!”
“你這孩兒,口無遮攔!”李治和武則天一同哈哈大笑,李治不失時機的道,“天后,你就去幫太平一把好了。太平確實輸得太慘了——薛紹,你過來陪著朕!”
李治如此一說,武則天也就不好再推辭了,只好前去更衣準備蹴鞠。
薛紹不動聲色的抹著汗走向皇帝所在的涼亭,心里卻有些小小的激動:機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