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把筷子一放,表情頓時變得凝重了起來,還有那么一點忿忿,“臭男人,回家這么多天了從來沒有跟我提及半句——夫人,你快與我說說,這些日子以來究竟是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庫狄氏早早知道,既然太后故意將他留下,就是有意讓她向薛紹夫婦傳遞一些信息。品書網眼下她便不賣關子了,直言道:“早前有一次,駙馬與我一同進宮只為求見太后。公主殿下還記得么?”
“記得。”
“就是那一次,埋下了隱憂。”庫狄氏說道,“韋皇后在后宮里緊盯太后,密切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得知薛駙馬進宮面見太后,她馬上帶人趕來,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太平公主既驚且怒,“她活膩了?”
“可不!”庫狄氏苦笑,“她也不惦量一下自己,真以為自己是母儀天下、威震內廷的六宮之主了。她闖到太后跟前,被太后兩言兩語就給當眾斥退了。想必當時,韋皇后肯定相當的惱怒。她與太后不和,這是早有的事情。當時那件事情,肯定當場就誘發了她的報復之心!”
“她想干什么?”太平公主沉聲喝問。
“殿下別動怒,聽我細細說來。”庫狄氏連忙勸了一下太平公主,待她消去了怒意,方才說道,“太后唯恐韋皇后找茬為難薛駙馬,于是讓我和內侍一同送薛駙馬出宮。走到了宮門口一切無恙,我與內侍就折返了。沒想到韋皇后就守在那兒,把薛駙馬候了個正著!”
“那個小賤人,攔住薛郎干什么?!”太平公主雙目一瞪,醋醋的怒意一下又升騰了起來。
庫狄氏微微一愣,雖然太平公主口中罵出的這個“賤”字并非是指性格德性,而是指出身門第的“卑賤”。但是罵韋皇后為賤人……恐怕也就只有太平公主有這個資格了!
韋皇后雖是出身京兆韋氏這個大姓,但的確是韋氏大姓里面的破落戶人家,家門并不興旺其父不過是個七品小官而已。這樣的人家其實早就和“貴族”搭不上什么邊界了,和天簧貴胄的太平公主比起來,韋皇后的確像是一個出身寒微的“小賤人”。
“夫人,你快說呀?”
“好吧!”庫狄氏苦笑了一聲,說道,“簡而言之,韋皇后以言語暗示和挑唆薛駙馬,讓他幫助皇帝剪除權臣拿回皇權,做從龍功臣!”
“賤人!賤人!真是豈有此理!”太平公主怒聲道,“她是想要害死薛郎、害得我一家家破人亡嗎?!”
“殿下千萬別再動怒,否則我都不敢說話了!”庫狄氏怯怯的道。
太平公主深呼吸,“好。為了那個賤人而怒,當真不值得!”
“所幸薛駙馬睿智且機警,并沒有受韋皇后的蠱惑。”庫狄氏說道,“而且,為了防止韋皇后事后滅口的報復,他馬上做出了自保之舉。”
“你是說,演武大閱兵?”太平公主問道。
“是的。”庫狄氏點頭,“薛駙馬突然發起兵事,朝廷為之震驚。皇帝與宰相區處不下,只好跑到后宮請問太后。太后早把韋皇后的一舉一動收悉眼中,只是隱忍不發。皇帝與宰相一來,她就先對皇帝來了個敲山震虎,示意他規勸皇后、收斂行為。不料皇帝并未醒悟,還當場為韋皇后辯駁,并且出了一個讓太后相當憤怒的餿主意……”
“何樣的主意?”太平公主表情的不善的問道。
“哎……”庫狄氏嘆息了一聲,說道,“太后一聽便知,那個主意定然不是出自皇帝本意,又是韋皇后在背后唆使。”
“莫非,那個賤人還想執拿我一家老小為人質,要挾薛郎?”太平公主反問。
“呃……”庫狄氏愕然,太平公主好聰明!
“看來我猜對了。”太平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沒有發怒,“這像是那個姓韋的女人鼓搗出來的無恥陰謀。破落戶里出來的小賤人,就是這副小人嘴臉、下作德性!不顧君顏全無體統,上不得一丁點的臺面!”
庫狄氏直輪眼珠子,太平公主罵得真是好解恨哪!
“夫人,你請繼續。”太平公主收斂了怒容。
“公主別再動怒,勿要傷了胎氣就好。”庫狄氏苦笑的點了點頭,說道:“幸好太后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中。她不僅否決了皇帝的辦法,還親自去往洛水大營,當面找薛駙馬問對。”
“后面的事情我大體知道了。”太平公主說道,“我母后對薛郎說,保你后顧無憂。隨后,薛郎專心治軍操持大軍演。太后回了后宮,隨即就是皇帝托疾不出,請太后垂簾聽政。”
“對。”庫狄氏說道,“太后回到后宮,皇帝陛下第一時間跑來探問情由。太后言語試探,皇帝陛下就說了實話,意指一切都是韋皇后唆使。太后大怒,有意廢黜皇后。但是皇帝陛下……不肯!”
太平公主愕然,“都這般境地了,皇帝陛下仍然不肯廢后?”
“是的。”庫狄氏點了點頭,說道:“皇帝陛下回去之后,馬上就派侍御醫來告訴太后,說回去之后突然染疾臥榻不起,請太后垂簾聽政。不等太后同意,皇帝陛下馬上就向宰相們宣布了這件事情,并執意不再離開寢宮,什么事情也不再過問。”
太平公主再度愕然,“我的皇帝哥哥,居然為了袒護一個小賤人,連江山社稷與君位大寶都不要了?”
“哎!!……”庫狄氏長長的嘆息,連連的搖頭。
“先帝在天有靈,恐怕真會被我那個糊涂的皇帝哥哥,給氣得發昏了。”太平公主也幾乎是仰天長嘆。
正在這時,離席解手的薛紹經過此地,進來看了一眼。見到兩個女人都是滿副悲憤之色不禁好奇,于是走進來問道:“二位聊的什么傷心之事,如此痛心疾首呢?”
“你來得正好。”太平公主拍了拍身邊的坐榻,“我有事問你。”
薛紹笑了一笑走過去坐下,“何事,夫人請講?”
“別嬉皮笑臉,我跟你說正經的。”太平公主正色道,“皇帝陛下托疾不出請太后垂簾聽政之事,你應該一清二楚吧?”
“知道。”薛紹答道。
“那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你對太后說了韋皇后的壞話,才導致如此?”太平公主問道。
薛紹笑了。
庫狄氏連忙代為答道:“公主殿下,我作證,薛駙馬一句韋皇后的壞話也沒有說。他非但沒說,還在太后面前否認了韋皇后的做作所為。為此,太后非常的欣賞薛駙馬,說他是以德報怨的中正之臣。”
“當真?”太平公主問道。
薛紹再又笑了。
“好啦,我錯了!”太平公主馬上轉慍為笑,連忙笑嘻嘻的輕撫薛紹的胸膛,嗲聲嗲氣的撒起嬌來,“我不該懷疑我夫君的人品,為妻向你賠罪了!夫君大人大量,不要怪罪為妻哦!”
庫狄氏在一旁連連暗笑。
薛紹倒也不必在性情潑辣為人大度的庫狄氏面前掩飾什么,握住太平公主的手笑道:“你有此一問只在情理之中,我有何責怪?你是擔心我在太后與皇帝陛下之間,難于為人,對不對?”
“可不是么?”太平公主皺了皺眉,說道:“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兄長,你還是先帝留下的顧命大將。無論如何,你不能做出任何傷害皇帝與皇后的事情。當然,你也不能傷害母親!”
“所以,我誰都不幫,也誰都不害。”薛紹說道,“我只管我份內之事,帶好兵打好仗,保境安民抗擊外敵。朝堂上的爭端,我不想過多的參與。我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而分心,或是影響了戰爭的進程!”
庫狄氏知道,薛紹這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她聽到了,也就是太后聽到了。
于是庫狄氏說道:“薛駙馬這樣做,確是明智。我想,太后也正是看到了薛駙馬這樣的節操與志向,才會一力主張讓薛駙馬帶兵出征。”
薛紹眼睛一亮,問道:“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一問太后,在選擇掛帥人選的問題上,太后究竟面臨多大的壓力?暗中,她老人家又是怎么樣為我積極爭取的?”
庫狄氏微微一笑,她知道,這正是太后今天將她留下的原因。也正是,薛紹最想從她這里打聽到的事情。
“還請夫人,不吝賜教。”薛紹拱手而拜。
“不敢當。”庫狄氏回了一禮,說道,“簡單說來,太后與宰相們達成了共識,必須讓洛水大軍前去征討突厥了。但是,裴炎希望程務挺掛帥。同時,太后堅持讓你掛帥。正因為他二人之間有了這樣的分歧。這才導致,洛水大軍遲遲沒出發。”
“原來如此!”薛紹點了點頭,怪不得當初太后暗示說讓我準備掛帥,但又要我去問一問裴炎的意思。言下之意,她是希望我能夠積極主動的去向裴炎示好,以便爭取到這一次掛帥的機會。
換句話說,太后并不想因為這樣的一個分岐,而與裴炎鬧僵。
“就在他二人相執不下之時,薛駙馬突然興起兵事,來了一場邙山大演武。”庫狄氏笑了,說道,“或許,這是薛駙馬的一次無心之舉。但是無形之中,幫助太后贏得了這一場帥位之爭!”
薛紹也笑了,點了點頭。心想,當時我突然興起兵事,讓朝廷上的皇帝和宰相都虛驚了一場,裴炎還敢動心思奪我兵權嗎?萬一真把我逼反了,他承擔得起么?
再者,邙山大軍演進行得如此聲勢浩大、轟轟烈烈,全天下人都知道這支軍隊是我薛紹在率領。萬一到了打仗的時候主帥卻換成了程務挺,臨陣換帥歷來就是兵家大忌,那豈不令天下人驚詫莫名,同時也對朝廷的決定深感懷疑?
裴炎,肯定是扛不住這種壓力巨大的質疑。程務挺,也涎不下這個臉來接手兵權。
于是乎,帥位的人選花落誰家,已是水道渠成不用再爭執了。
“要不說,太后與駙馬當真是心有靈犀,行為默契。”庫狄氏微笑道,“邙山大軍演,真是一舉多得!”
薛紹微笑的點了點頭,心想,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大軍演這件事情,我算是干對了!
男人,當霸氣時且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