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云州的長城城關之上放眼北望,入眼只能見到一片無邊的荒漠與天際接壤。。更新好快。寸草不生的戈壁和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上千年來一直都是中原王朝與北方游牧人的軍事緩沖地帶。
可是今天,曾經了無人煙的荒漠與山嶺之間,被一片茫茫無涯的突厥騎兵給塞滿了。他們像爆發的蝗災鋪天蓋地,像地底噴發的融巖滾滾洶涌。吶喊的騎士與戰馬的嘶鳴形成了一道道澎湃的氣‘浪’,如颶風一般向著長城呼嘯而來,似要毀天滅地!
二十萬突厥大軍,再一次對云州發動了猛烈的正面攻擊。
云州都督李文諫曾經是幽州大都督,總管大唐在北方的半壁江山。因為此前中了元珍之計導致損兵折將并擄走了阿史那艾顏,被貶到云州充任邊關守將,戴罪立功。
今日,年過半百的李文諫站在烽火臺上,看著眼前這黑茫茫的一片突厥騎兵……表情凝滯,腦海里一片空白!
別說是二十萬手執刀劍的兇猛敵人,哪怕是面對二十萬只老鼠,也很少有人能夠氣定神閑。李文諫一介文吏,難于例外。
“都督,突厥人準備發動第七次攻擊了……”衣甲殘破身負血跡的副將走到李文諫身邊,進行了一次近似廢話的匯報。
李文諫低下頭,雙眼微瞇的看了看城關之下堆積如山的尸首,說道:“我們還有多少人?”
“不到五千。多半帶傷。”
“援軍呢?”
副將沉默。
李文諫突然仰天大笑,“一代名將薛仁貴,居然會坐視城池被破無動于衷?”
副將輕嘆了一聲,“朔代的兵,也不是很多。兩京沒有派兵來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他終究是老了。”李文諫冷笑一聲,一只‘肉’掌重重的拍在墻磚之上,“傳我將令,死守云州戰至最后一兵一卒——如若城破,李文諫殺妻滅子與全軍將士一同上路!”
“是!!”
殘破的戰旗高高飄揚,負傷的將士被袍澤扶起,拄起長槍目如噴火的瞪著前方如同蟻‘潮’的敵人。
五千殘兵,瞬間爆出驚濤駭‘浪’之勢!
一隊士兵,將李文諫的全家老幼帶了過來,既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天真無邪的孩童。一行數十人,全都站到了李文諫的身后。
“夫君。”李文諫的老妻上前一步,在他身后說道,“如若城破,不勞你來動手。我李家滿‘門’上下,與夫君一路同行!”
李文諫仍舊定定的看著前方,他不敢回頭。
城上的將士們高舉刀槍嘶聲吶喊,“與都督一路同行!!”
李文諫仍是那樣‘挺’直了站在城關之上,一言不發目視前方,有如石塑。
二十萬突厥大軍,不急不忙的緩緩前行。如同一頭并不是特別饑餓的猛虎,在走近一只陷在了荊棘之中的羚羊。
在離城關還有一箭之地時,突厥大軍停住了。密密麻麻的行伍從中間分開一條道兒,從中緩緩解走出一輛九匹白馬所拉的巨大銀‘色’馬車。
銀車的四周,有十六名奇裝異服戴著猙獰面具的突厥‘女’巫,在舉著火把不停的來回跳蹈。一匹青牛被拉到了銀車之前,十二名赤著上身的‘精’壯男子一擁上前將青牛放翻在地,尖刀入腹飛快的把牛心掏了出來!
突厥叛軍,全軍歡呼!
銀‘色’大馬車的車簾從中央分開,走出一個頭戴紅羽冠面縛薄紅紗、披紅袍著紅衣、渾身上下赤焰如火的窈窕‘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
表情石化了許久的李文諫看到此幕,神‘色’大動——“是她?!”
“是艾顏那妖‘婦’!!”已經有人痛罵出聲。
艾顏抱著孩子站在銀車上,‘女’巫將仍在跳動的牛心捧奉上來。艾顏拿起一把銀‘色’尖刀將它刺進牛心,然后將其拔出,刀尖對著嬰兒。
突厥人和唐軍不約而同的屏息凝神——她要干什么?!
尖刀上的血跡緩緩下落,滴在了嬰兒的嘴‘唇’之上。牛心之血強烈的腥味讓嬰兒哇哇大哭。
艾顏扔掉尖刀舉起嬰兒,大聲說道:“神之子告訴我,草原偉大的軋犖戰神已經接受了我們的禱求,他戰無不勝的光輝,將庇佑我們所有的勇士!——勝利,歸屬于突厥!”
所有的突厥人全都高舉刀劍,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呼聲,高喊一個名字——
“阿史那!”
“克拉!”
“庫斯!!”
戴著面紗的艾顏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的城池,眼神復雜到有些空‘洞’。
巫師將一條綴有長長紅絳的金絲大馬鞭,遞到了艾顏的手上。
李文諫和城頭的五千將士,全都看著艾顏。
艾顏也看著他們。
緩緩的抬手,艾顏手中的金紅大馬鞭幾經猶疑,最終還是指向了城頭。
突厥大軍如同颶風在大海之中翻起的怒濤,鋪天蓋地的涌向云州這一仞孤城……
兩日后,晴,但有大風。
薛紹所部朔方軍騎兵,距離朔州不過百里之遙。前方假扮突厥騎兵的張仁愿所部跳‘蕩’軍,也已經去除偽裝回歸了本部。全軍兩萬五千人緊急休整,為隨時可能遭遇的硬仗養蓄體力。
怒嘯的西風,吹在崇山峻嶺之間嘯響連連,有如上古巨獸在兇猛咆哮。
薛紹走到了較高之處坐在一塊山石之上靜靜的看著遠方,神‘色’有些疲憊,眼神非常的冷肅。
“報——少帥,郭將軍親自送回緊急軍情!”
薛紹頓時‘精’神一振,“叫來!”
在幾名薛家部曲的努力攙扶之下,體力早已透支的郭安踉蹌上前,險些一頭栽倒在薛紹面前。
“兄弟,這是怎么了?”薛紹連忙親自動手將他扶住,問道。
“兩日前,云州……陷落!”郭安說完這句瞬間失力倒下,就如同一根始終崩緊的弓弦突然斷去。
“趕緊搶救!!”
薛家部曲當中,不乏‘精’于醫術的能人左右隨行充當薛紹的‘私’人軍醫,他們匆忙將郭安扶到一邊安置搶救。所幸郭安只是力竭暈厥,并無‘性’命之虞。
薛紹看到郭安的腳底全是新結出的血痂,一層壓著一層,有些地方已經能夠見到骨頭,怎是一個觸目驚心了得!
云州距此數百里,其中盡是難行的戈壁荒漠與崇山峻嶺,還有無數的突厥敵人,斥侯絕對無法縱馬疾奔。兩天的時間,郭安不僅翻山越嶺疾行數百里,還準確的找到了薛紹所在的位置,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奇跡!
兩個時辰以后,郭安如同不死鳳凰一樣,悠然的睜開了眼睛。
薛紹就在他的身邊,“兄弟,你受苦了!”
郭安斗然爆起死死抓住薛紹的雙袖,瞪大了眼睛聲嘶力竭的吼道——“少帥,你一定要給李文諫都督和云州的袍澤們……報仇血恨!”
“兄弟你別‘激’動,慢慢說!”薛紹一揮手,部曲連忙捧上一碗清淡的‘肉’湯喂給郭安來喝。
郭安死死按捺住‘性’情,喝下了這碗‘肉’湯,眼淚卻一直沒停的就在流淌。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薛紹耐心的小聲問道。
郭安平息了情緒,對薛紹娓娓說開。
原來,突厥二十萬大軍寇犯云州,一連二十七日死不盡絕的攻打。云州守將李文諫率麾下一萬二千五百名將士死守邊城,寸步不讓。二十七天之內,突厥人發起大型的猛攻七次,中小型的攻擊不計其數。最后一戰時,突厥人舉營而出,并在陣前搞了一出“活祭誓師”。
“怎樣的活祭誓師?”薛紹問道。
郭安雙眉緊皺死死盯著薛紹,緊張的劇烈喘息,壓低了聲音說道:“少帥一定想不到,是誰主持了這一場活祭!”
薛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莫非是……艾顏?!”
“不止有艾顏,她還抱了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郭安深吸了一口氣,“我打聽得來,那個孩子是艾顏在祭拜突厥的軋犖神山之時,夢中受孕所生下的……突厥人說那是戰神賜子,艾顏讓他隨了母姓,取名為克拉庫斯意為‘神鷹’。鷹對突厥人來說就像是我們的鳳凰,意指他是——神之子!”
“神之子?”薛紹的眼神頓時滯住了。
“少帥,那會不會是……”郭安‘欲’言又止,神情緊張。
薛紹連連眨動了幾下眼睛,飛快的一擺手,“說戰況!”
郭安緊張的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李文諫麾下只剩五千殘兵,何以抗拒二十萬突厥大軍的攻擊?李文諫家中老幼數十口全都上了城頭,與李文諫一同守城。城破之時,所有云州守將無一逃亡、無一投降、無一生還!李文諫全家舉火,發出了云州長城最后一朵示警的烽火!”
說到這里,郭安雙眼通紅,悲憤的哽咽起來,“突厥人沖進城關之后,把李文諫全家老幼和所有陣亡唐軍將士的尸骨收攏起來,用大刀剁碎絆‘弄’一番,拿去喂給了他們的獵犬!……可憐我大唐萬余英烈,竟死無葬身之地!”
薛紹慢慢的站起了身來,靜靜的凝視著東方,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少帥,此仇不報,英魂何安?!”郭安錘地痛哭,好多將士都圍了過來。
“他們的英魂,已然化作烽煙飄向了各自的家鄉,魂歸故里!”薛紹出奇的平靜,抬頭看著頭頂的蒼穹,說道,“終有一日,我會用十倍、百倍的仇人之頭,去祭奠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