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貴的眉頭狠狠一擰,“少帥所慮甚是!老夫激憤之下,險些忽略此一層。[倘若敵軍用上調虎離山之計攻破朔代,后果當真不堪設想!”
“老將軍,雖然敵人未必會來奇襲朔州,但我們不得不防。”薛紹說道,“不如就讓我率本部人馬前往朔州提前設防,以備敵軍突襲。”
“倘若突厥人沒來奇襲朔州呢?”薛仁貴反問道。
“那也正好!”薛紹道,“調虎離山之計,他們不用我來用!等老將軍與突厥主力開戰,我便師出朔州繞行北方襲殺云州斷了他們的歸路!如若成功,就可以和老將軍對其形成前后夾擊關門打狗之勢——豈不勝算大增?”
“如此甚好,真是妙計!”薛仁貴大聲贊嘆,“少帥真不愧是裴公門生,衛公一脈的謀戰派軍帥,如此冷靜睿智足智多謀,真讓老夫佩服!”
“老將軍過譽了。”薛紹忙道,“我向來最是擅長紙上談兵。真要打起仗來,我是絕對比不上老將軍之萬一的!”
“哈哈!”薛仁貴大笑,“多說無益!——此一戰,就按少帥所提方略來打!老夫親提五萬大軍前往固良小邑赴戰,少帥率本部人馬先走一步前往朔州布防。留下人馬交由犬子薛訥固守代州。如此,可停當否?”
“敵軍人多勢眾,老將軍何不多帶些人馬?”薛紹說道,“有我在前方布守朔州,代州用不了那么多的兵力防守。”
薛仁貴輕撫銀須嗬嗬一笑,“老夫單槍匹馬尚且無懼他突厥二十萬大軍,如今帶了五萬袍澤同去赴戰,已是太多!”
薛紹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就笑了。心說“兵不在多在于精”這句話,大概就是為薛仁貴而生。他為將一生創造了無數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當年遠征高句麗,他一席白衣單槍匹馬就沖亂了高句麗的萬人大陣,天山一役他更是“三箭定天山”大破鐵勒十幾萬大軍!
真正的歷史,有時比小說還要夸張。
但關于薛仁貴的這些事跡,它真的——是真的!
次日,朔方軍先行一步出發,開往朔州。
薛楚玉不顧醫師的勸阻,親自來到雁門關外一路相送。
朔方軍的將士們見到薛楚玉,無不歡喜萬分。尤其是張仁愿和跳蕩軍的騎士們,個個歡欣鼓舞激動不已。
薛楚玉穿著一身便服站在路旁伸出手來,經過他身邊的將士一一和他拍手而過。
薛楚玉的臉上一直掛著溫暖而滿足的微笑,可是心里全是濃得化不開的失落和悲戚。
曾經,眼前的一幕是薛楚玉最為熟悉的。每每出征,他總是率領最精銳的跳蕩軍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他是朔方軍最鋒銳的殺敵快刀,他是朔方軍的戰神圖騰。
可是現在,他只能站在路旁像一個局外之人,目送自己的好兄弟們去征戰沙場。
薛紹騎著馬停在了薛楚玉的身邊,與他對眼一望,各自點頭微笑。
“兄弟,回去好生歇息。”薛紹道,“待我得勝歸來,再與你大醉三千場!”
“好,一言為定!”薛楚玉緊緊的咬牙用力的點頭,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薛紹微笑的點頭,“一言為定!”
“擂鼓壯行——”鼓吏大聲喝呼,隆隆的戰鼓之聲響起。
激昂磅礴的大唐軍鼓奏響起來,節奏厚沉氣勢迭蕩,讓出征的將士們個個壯懷激烈,熱血沸騰。
薛楚玉突然走到一名鼓吏身邊,“把鼓槌給我!”
“玉冠將軍,這等事情豈能由你……”
“少廢話,給我!!”
薛楚玉不由分說的搶過了鼓槌,對著薛紹等人大聲道:“我的袍澤弟兄們,楚玉為你們擂鼓壯行了!!”
薛紹不由得停住了馬,好多人都駐足注目而觀。
薛楚玉拿著兩枚大鼓槌,雙手不停的發抖好似根本舉不起來。
鼓吏連忙小聲道:“玉冠將軍,還是小人來吧……”
“滾開!”
薛楚玉狠狠的一咬牙走到一人多高的大軍鼓面前,幾乎是奮起全身之力揮起雙槌砸中了大鼓!
“嘭嘭”兩聲,薛楚玉手中的鼓槌被撞飛了。
連綿不絕的鼓聲因為這一記亂響節奏被打亂,愕然停止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薛楚玉的方向。
薛楚玉茫然的看著自己軟軟垂下不停發抖的雙手,宛如石化。
鼓吏連忙上前一步準備撿起雙槌繼續敲打,薛楚玉突然大喝一聲抬起雙手扶住了大鼓的鼓沿,扭過頭來嘶聲喊道:“我的袍澤弟兄們,你們要早日凱旋!”
“嘭——嘭——嘭!!”
沉沉的鼓聲響了起來。
薛楚玉以頭撞鼓,竟然撞出了大唐軍隊最威壯的鼓點——《威風》!
薛紹愣住了。所有的跳蕩軍騎士們,愣住了。
“早日凱旋——!!”
眾鼓吏齊聲大喝一聲,然后一同擂響了軍鼓!
朔方軍的將士們個個熱淚盈眶的揮舞兵器,發出了雷鳴般的大吼——
“威風!”
“威風!!”
“威風!!!”
一路急行軍,薛紹的騎兵部隊很快就開抵了朔州。留在這里守城的薛訥親自出城迎接,一開口就詢問薛楚玉的傷情。
薛紹不知如何來說,索性道:“老帥讓我將你換回,你即刻帶領你的麾下去代州。等到了那里,你自然就知道了。”
薛訥聽他這么說,知道薛楚玉的情況肯定不是太好,于是眉頭緊鎖愁云不展。
“慎言兄,有件事情我知道我不應該打聽。但如果不將它弄清楚,我會一直如鯁在喉。”薛紹說道,“不知慎言兄,能否給我解一解惑?”
薛訥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我大概知道,少帥想要打聽什么——少時安頓了軍隊,我二人私下再談吧!”
“也好。”
駐扎軍隊交割了防務與軍事之后,薛訥請薛紹到他的私第赴宴。薛紹如約而至。
宴席非常的簡單,只是尋常的軍中伙食。朔州一直缺衣少糧,能有這樣的招待已經很不容易了。
“慎言兄,想必你也知道我想打聽了什么了。”薛紹道,“記得那一日在長安的時候,我去你家中拜會。卻偶爾撞見……”
薛訥輕輕的點了點頭,“沒錯。至從五弟投軍以后,父親每每見到他不是怒罵就是痛打,將他視作仇人一般。”
“這究竟是何故?”薛紹問道。
薛訥眉頭微皺的面露苦色,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們五兄弟當中,家父是喜歡的就是楚玉。因為他從小就最聰明,長相和性格也最像家父。最重要的是,他從小就表現出了極強的武者天賦,就像家父當年一樣。”
“那后來是什么原因,讓令尊對楚玉改變了態度呢?”薛紹問道。
薛訥輕嘆了一聲,說道:“楚玉十歲那年,家父因為大非川一役戰敗險些被處死,最后落得一個貶官流放。那時我們四兄弟都一起陪著父親去了流放之地。唯有楚玉最是年幼,家父不忍讓他承受流放之苦,于是想了辦法讓他和他的母親一同去了老家安置。”
薛紹點了點頭,薛楚玉是庶出之子,他的母親是薛仁貴成名之后娶的小妾。
“之后的幾年里,因為家道中落、孤兒寡母,楚玉和他母親受盡了白眼吃盡了苦頭。”薛訥說道,“但正是這一番逆境,練就了他堅強而不服輸的性格。他拼命的練武,總想著變成父親那樣的蓋世虎將大英雄,還立志要大破吐蕃并親手殺了噶爾欽陵,一血家父戰敗之恥——噶爾欽陵是吐蕃一人之下的權臣和統帥,官拜‘大論’,也稱論欽陵。家父慘敗于大非川的一役,就是噶爾欽陵打的!”
薛紹雙眉緊皺的點了點頭,“后來呢?”
“楚玉十六歲那年,家父因為朝廷的特赦得已返京,并被授予了一個駐守新羅的武將職官。”薛訥說道,“楚玉因為家父的歸來歡欣鼓舞,并自高奮勇要隨家父一同前往新羅——他要追隨家父去從軍打仗。但家父當時完全不同意,他強烈反對楚玉從戎。實際上,自從大非川一役之后,家父就強令我們幾兄弟不許練武不許學兵法,讓我們好好讀書以科舉取仕。我因為從小就學武年紀太大無法改變,無奈才做了武將,但是老二老三和老四全都聽了父親的話陸續做了文官。唯獨楚玉因為那六年里沒有跟隨在父親手邊,這才自己練武學了兵法并立志從戎。”
薛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薛仁貴在雁門關上跟他說的一些話,想必是他為將多年之后的心態已經改變,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再步入自己的后塵。聽他說的那些為將之苦全都發自肺腑,其實薛仁貴是為了楚玉好!
“為了不讓楚玉從戎,家父和庶母給楚玉相了一門親事,想將他拴在家中好好讀書經營家業。”薛訥說道,“迫于父母的壓力,楚玉最初無奈答應了。可是父親前腳剛走去了新羅,他后腳就逃出了家門,私自跑去投軍了!”
“啊?”薛紹不由得吃了一驚,苦笑不已,“想不到那么孝順溫良的楚玉,也有過這樣的叛逆之舉!”
薛訥也是搖頭苦笑,“我們幾兄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原來他奉了朝廷頒布的‘舉猛士詔’前去私自投軍了,用的還是假姓名。我勸他回家,他卻仿借霍去病的話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氣得我當眾打了他一頓。他沒有還手,但是誓死堅持要投軍。后來他母親也來勸他,他就是不聽。結果我們都沒辦法只好由得他去了……后來他在河隴與大非川一帶從軍三四年,跟隨在黑齒常之麾下與吐蕃作戰,立下了赫赫的戰功打出了大大的威風,隨后因功回朝充任御林軍軍官,人稱‘飛騎玉冠’。但是他的母親卻早已經因為思兒心切日夜憂懼,竟一病不起,病死了!”
薛紹恍然一怔,“這就是令尊大怒的原因么?”
“算是吧……”薛訥長嘆了一聲,“我的母親,也就是家父的元配夫人早年過世了,后來續娶楚玉的母親,為人極是溫良賢淑深得家父喜愛。二老相敬如賓,多年來一直伉儷情深。至從她老人家過世之后,家父每每見到楚玉,不是怒罵就是痛打。我們兄弟四人既不敢幫勸也不也阻攔,最多就是跪在楚玉的旁邊,陪他一起挨打挨罵。”
“原來如此……”薛紹長聲嘆息,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想到薛楚玉和他父親之間,還有這樣的一段恩怨。
薛訥也是嘆息不已,“其實家父最氣的,還不是他氣死了母親。而是他不聽家父的教誨,執意要從戎。其實我們都知道,楚玉仍是家父最喜愛的兒子。但家父是一個帶兵的人,他對楚玉有多么喜愛,表現出來的就有多么嚴苛。這一點,想必少帥能夠理解。”
薛紹沉默的點了點頭,就像我當初訓練麾下的將士一樣,越器重的將士我訓得越狠、罵得越難聽,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多長本事,能在戰場上多活一會兒。
沒辦法,軍人就是這樣的尿性。到了生活當中,有時也一下轉變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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