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終于還是接見了孫萬榮。
孫萬榮也沒打算拐什么彎抹什么角了,直接跪在薛紹面前哭訴道:“薛公,無論孫某以往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請你只管治罪,孫某全都認了。只盼你念在平民百姓皆是無辜的份上,救一救契丹吧!默啜不是人,他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啊,我們契丹八部眾幾乎快要被他屠滅過半!照此下去,契丹即將要滅族啊!”
薛紹將他扶起,說道:“孫元帥,你我之間并無私人恩怨。薛某對你還是頗為欣賞的。只不過是各為其主,大周也有大周的難處。若有怠慢的地方,還請孫元帥莫要掛懷。”
孫萬榮幾乎快要崩潰了,哪里還顧得上其他,滿副惶惶的道:“只求薛公能夠救我契丹全族!孫萬榮愿意淪落為奴,終此一生只為薛公牽馬墜鐙。”
“言過了。”薛紹呵呵一笑,說道,“其實,我已經上書陛下,請她老人家盡快派出使節前往北方調停戰事。”
孫萬榮忙不迭又要下拜,薛紹將他拉住,“不必如此。”
“只是不知,萬一默啜并不接受調停,又該如何是好啊?”孫萬榮膽戰心驚的道。
薛紹淡然道:“那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孫萬榮怔了一怔,默然≮長≮風≮文≮學,w⊥ww.cf∞wx.n¤et的點了點頭。剛剛這話換作是別人來說,孫萬榮都不會相信。但從薛紹的嘴里說出來,雖無半點威脅與狂妄的味道,卻有十足的說服力。
孫萬榮心里清楚,薛紹這話也是在說給他聽,叫他也別想再調皮。默啜能把孫萬榮打得丟盔棄甲,薛紹卻能胸有成竹的吃住他,這就是實力的差距,這就是他的資本!
會談很簡單也很省時,薛紹很快就走了。第二天,司賓寺的田歸道就來找孫萬榮,說他即將代表大周王朝出使北方,請孫萬榮同行。
孫萬榮就問,薛公呢?
田歸道就笑了,難道你還想薛公專程來送你一程?
孫萬榮當場就無語了。他開始意識到,今日之薛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請他們邙山射獵、對他們百般遷就與百般討好的薛紹了。雖然時間僅僅過去了兩三年,但是南國已經由大唐改天換地變成了大周。薛紹也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大周王朝鎮軍定國的首席軍帥,還是一位能夠左右女皇決策的當朝重臣。
“契丹舉族之命運都被大周王朝捏在手里。而他的意志和他的主張,已經延伸為整個大周王朝的軍國策略。我還有什么資格與他平等對話?”孫萬榮只能暗自苦笑,真是造化弄人,時也命也!
孫萬榮急匆匆的催著田歸道趕快啟行往北去了。李大酺倒是半點不著急,他還等著女皇接見他賜他一頓美食,然后還要薛紹帶他乘船釣魚學游泳。他還計劃著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想要一路觀光游玩的走到豐州去,找郭元振大醉幾場。當然了,路上一定要帶上他剛剛泡上的兩個神都名妓,他可是花了大價錢給人贖身,還答應過要娶她們為妾的。
對于這個活寶王子,薛紹實在是沒什么好說的。說他傻吧,他在大事面前從來不會犯糊涂。比如,他抱大腿的姿勢就相當專業,絕對不會像孫萬榮那樣犯下致命的錯誤。說他聰明吧,他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透出一股子天然淳厚的蠢味。但是這樣一個神經大條人畜無害的職業大紈绔,上了戰場卻又是個殺人如麻的變態狂魔,整個就像個黑旋風李逵。
薛紹只能感嘆,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怪胎!
重回綠姝樓,薛紹看到上官婉兒已經收拾好了行裝,一副將要離開的姿態。
薛紹道:“這么急著走?”
“公務已畢,我也該回去向陛下交令了。”上官婉兒的神情當中流露出強烈的不舍,但堅持道:“畢竟,國事為重。”
薛紹點了點頭,但有點不死心,說道:“不如再去船上玩兩天?”
“不了。”上官婉兒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他衣襟上并不存在灰塵,說道:“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急必蜷于一時?”
“好吧!”薛紹點了點頭,微笑道:“我送你回宮。”
“我自有宮中專用的馬車,就不用你親自送了。”上官婉兒說道,“另外,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何事?”
上官婉兒面帶微笑的,輕聲道:“我聽說你最近,在幫虞紅葉爭取一份鹽鐵經營許可令?”
“嗯。”薛紹點頭。
上官婉兒說道:“此事我曾聽陛下提起過。她倒是樂意成全虞紅葉,但是來自大臣方面的壓力有點大。”
薛紹問道:“為什么?”
上官婉兒說道:“鹽鐵一直都是國家專營專賣。雖然是交給民間商人代理自營,國家只從商人那里抽取三成純利,但是這個代理商人的選擇卻是相當苛刻。虞紅葉各方面,都不是太符合條件。”
薛紹略微怔了一怔,“哪里不符合?”
“其他的小問題都好解決。最重要的一點,她既不是皇族也不是貴族。”上官婉兒說道,“能夠代理鹽鐵貿易的商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商人。這塊財富,一直就是貴族勛略們的特權。比如前朝李唐皇室的霍王李元軌,先帝就曾賜他開山煉礦之權。就像當年李唐的高祖皇帝賜給秦王李世民三鼎熔爐,許他私鑄錢幣的特權一樣。類似煮海為鹽這樣的生財之道,也不可能是平民商人享受得到的。私下煮鹽販鹽的那些鹽梟,一直都是官府嚴厲打擊的對象。不是嗎?”
薛紹恍然大悟,怪不得當初武則天會說,想要賜虞紅葉為“誥命夫人”。這是大臣的母親和妻子特有的封號,有了這個封號就能濟身貴族特權行列,如同男性擁有了“公侯伯子男”的爵位。
“這是一項穩賺不賠的生財之道,誰都眼巴巴的盯著。盯的人太多了,事情自然也就沒那么好辦了。眼下只有一個辦法,能夠幫助虞紅葉拿下鹽鐵專營代理權。”上官婉兒說道,“讓虞紅葉嫁人,最好是嫁給貴族大臣,到時陛下再封她為誥命夫人。唯有如此,陛下方能合情合理的授她鹽鐵專營代理權。那些反對的大臣和一群眼饞的人,也將無話可說。”
薛紹略微怔了一怔,算是回過了神來,“說了半天,是太平公主讓你來當說客來了?”
“沒有啊!”上官婉兒一臉無辜的看著薛紹,認真真的道:“我就事論事而已!”
“婉兒,你知道你有一個壞習慣嗎?”薛紹不懷好意的看著她,“每當你說謊的時候,你的睫毛會頻繁的抖動。因為你心里犯虛就會下意識的想眨眼睛,但你一向很謹慎,謹慎到不容許你自己的表情犯一點錯。于是每當你不自覺的想要眨眼睛的時候,你都會死死忍住不眨并努力裝出一副真誠的模樣。左右牽強,這會讓你的睫毛看起來很不自然。”
上官婉兒幾乎是愣住了,“這……也可以?”
薛紹哈哈大笑,“看,我一蒙就中。”
“你!……你詐我!”上官婉兒幾乎氣樂,一轉身,“我不理你了。”
“好婉兒,我胡說八道逗你玩呢!”薛紹轉到她面前牽住她的手,說道:“告訴我,是不是太平公主找過你,想讓你勸我娶了虞紅葉?”
上官婉兒無奈的輕嘆了一點,點點頭。
“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薛紹驚訝道,“你這么聰明的人,哪能受了她的擺布呢?”
上官婉兒淡然的笑了一笑,說道:“這跟聰明沒有關系。再說了,太平公主也很聰明,而且是大智慧。”
薛紹撇了撇嘴,“我怎么沒看出來?”
“換作我是太平公主,我就沒那么大方,會樂于接受家中又多一個媵人。”上官婉兒說道,“女人的心思其實很簡單,她們最為渴望的,無外乎是自己的男人能夠專心專一的對待自己。說個最簡單的例子,前朝李唐那么多公主,有幾個大大方方的容許了自己的駙馬納妾的?以太平公主之尊貴強勢,尚且主動幫你納妾。除開對你的溺愛和寬容不講,其中何嘗沒有放眼長遠的大智慧?難道,你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嗎?”
薛紹無奈的輕嘆了一聲,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了。”
“那你還一直嘴硬?”
薛紹苦笑,“難道要我歡呼雀躍大喊三聲公主英明?”
“……”上官婉兒頓時愕然,然后就笑了,“倒也是個道理。你表現出拒抗,公主的心里多少能好受一點。”
“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會幫著太平公主,一起來當說客。”薛紹的表情,真是有點哭笑不得了。
上官婉兒面帶微笑的輕撫薛紹的臉龐,說道:“難道你一直以為,上官婉兒對你只有索取,沒有愛嗎?”
“不是……”薛紹輕嘆了一聲,說道:“我只是有點不忍心。”
“有何不忍心?”
薛紹道:“萬一真有那天,你看到我娶虞紅葉過門……”
“那是好事。我會替你高興。”上官婉兒微笑,“真的。不信你看我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