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血戰開始,黑流城周圍戰事就沒有斷過,大多數小鎮都廢棄了,居民撤向有完整防御工事的城市,就算還有人居住的地方,事實上已經成為灰色交易地帶或者冒險者、傭兵和獵人的臨時據點。
出現在千夜面前的小鎮也已變成一片廢墟,鎮中大半房屋都被燒毀,只有幾座還算完好。其中一座房屋的屋頂,飄著一面猩紅旗幟,旗面上繪著個人頭,半邊有血有肉半邊是白骨骷髏,說不出的猙獰。
這樣一面旗幟,是戰爭狀態的標志,一般大型冒險者團隊或者傭兵軍團用來宣示地盤主權,并且明確拒絕任何勢力靠近。敢在這種環境下樹起戰旗,都不是好惹的主。
看到半面的骷髏旗,千夜皺了皺眉,用車燈打出要求靠近的信號,并且放慢車緩緩駛進小鎮廣場。
一路上十分安靜,廢墟里連只老鼠都沒有看到,也沒有哨兵出面阻攔,但是千夜以狙擊手的敏銳覺察到暗中有許多警惕的眼睛。他和夜瞳下車,來到那座尚算完好的房屋前,敲響了房門。
房門開處,宋子寧施施然走出。此刻七少一身冒險者的打扮,滿身上下掛滿子彈、軍刀和長短/槍,居然有種嗜血彪悍之氣,和往日溫文爾雅的氣質迥然有異。看到千夜,他第一句話就是:“你遲到了。”
千夜看看原力日晷,說:“才晚了五分鐘。”
“一分鐘也是遲。進來吧,都準備好了。”宋子寧招了招手,將千夜和夜瞳讓進房間,再把房門關好。
進門之后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客廳,這棟樓房原本的主人應該生活還算寬裕,廳里有一個壁爐,家具也很整齊。夜瞳和千夜都是一身獵人裝束,她進屋后環視了一下周圍,就拉下斗篷的風帽,摘掉防塵面罩和護目風鏡,甩了甩一頭黑,將之束起,在腦后扎了個馬尾。
宋子寧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夜瞳,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夜瞳和千夜把斗篷都脫掉后,才道:“這就是門羅的王女殿下?”
夜瞳聞言轉頭,望向宋子寧,雙瞳深不見底。
宋子寧忽覺自己視線被她瞳中那無盡深邃所牽引,整個人都欲墜入無底深淵,當下全身一震,猛地后退一步,身周濛濛的青色原力光芒一陣明滅,葉片飄落如雨,這才從那冥冥間的牽引中逃脫。
而夜瞳臉色剎那間有些蒼白,隨即恢復正常。
千夜眼看不對,立刻踏前一步,東岳在兩人之間一豎,震斷了那無形的牽引。
宋子寧和夜瞳兩人的能力都是虛無玄妙,神秘莫測,不知是誰的氣機先動,結果在無意之中交了一次手。
宋子寧再望向夜瞳的時候,神色微有凜然,并且著意了避過與她目光相觸。夜瞳則垂目而立,不再去看宋子寧。
宋子寧向千夜深深看了一眼,說:“進去吧,里面都已經準備好了。相信會對你們今后的生活有所幫助。”
里間已經被改造過,中央放著一張餐桌改裝成的工作臺。旁邊豎著好幾個架子,上面滿是藥劑和手術工具,其中大半千夜都不認得。
窗口下方安置著一張舒適的高背椅,上面坐著一個矮胖的老者,樣貌十分丑陋,正自閉目養神,同時按照某種神秘節奏不斷活動著手指。
“這位是盧炬大師,在易容偽裝領域是真正的大師,這次能夠請到他出手,也是我們的運氣。”宋子寧微笑著介紹道。
聽到宋子寧的聲音,盧炬一雙三角小眼才微微睜開,一臉倔傲地說:“確實是你們的運氣!要不是聽說這次的對象特殊,我老人家又恰好有件事用得著你,就憑你們這幾條小魚,也值得我老人家動手?”
雖然大凡奇人多有怪僻,但這位大師說話的方式好像就是為了讓人不快的。
千夜眉心一跳,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師了。”
盧炬哼了一聲,搖晃著二郎腿,說:“道謝有這么生硬的嗎?”聽到這話,千夜和夜瞳一起皺眉。
這時宋子寧走了上來,把千夜拉到身后,微笑道:“我這兄弟不擅言辭,但是打仗非常厲害。最近剛宰了十幾頭永夜的貴族,殺氣還有點重。這次事情,還望您老全力出手,我自有厚報。”
盧炬又哼了一聲,擺足了架子,這才緩緩地站起來。不過千夜眼力厲害,早就看出盧炬在聽到那句‘宰了十幾頭永夜貴族’時,面皮有些顫抖。
盧炬走到夜瞳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遍,方問:“就是她嗎?”
“正是。”宋子寧代答道。
“好,到那邊坐下,不要動。”
夜瞳依言在椅子上坐定,盧炬拿起她的手,用一枚金針向指腹刺去。然而一針下去,居然沒能刺破她的肌膚!
盧炬頓時一驚,眼神就有些變了。他定定神,又換了根如手指般粗的金針,針頭赫然是斜開的刃鋒,這哪里是針,簡直就是一把刻刀。
千夜臉色一變就想出聲,但宋子寧仿佛早有預料,一把將他按住。
用上了這個東西,盧炬的手指甚至因為用力微微顫抖著,才劃開夜瞳的手指,針頭上出現了一滴滾圓的鮮血。他將鮮血小心翼翼地滴入旁邊一根長試管內,屏息看著里面的變化。
試管中原本就盛滿了無色透明的液體,這滴鮮血一放進去,血色立刻擴散,遍布整個試管。接著顏色越來越濃,到后來整管都變成了鮮艷的紅色,隨即開始沸騰。
沸騰過程中,鮮血中漸漸透出金色,片刻后干脆變成通體金色。
望著這管金色血液,盧炬激動得渾身顫動,不住地叫道:“始祖血脈,真的是始祖血脈!”
千夜對盧炬如此激動有些不解,這時宋子寧在旁邊小聲說:“盧炬大師祖上也曾經有過血族血脈,只不過到了這一代已經稀釋得差不多了。”
千夜恍然,原來盧炬是混血。不過以血族的強勢特征,最終卻被人族血脈逐漸稀釋吞噬,看來盧炬先祖的血族血脈實在不怎么樣。無論在永夜還是帝國,混血都是位于社會的最底層。
盧炬將試管中的液體倒入地上放著的一個金屬大桶,再從旁邊的架子上依次拿下十多種藥劑倒入,最終液體變成了透明如水的顏色,被徹底地銷毀了。
作完這一切,盧炬走到另外一盆液體前,將雙手浸入,開始仔仔細細地清洗,連指甲縫里都不放過,他此刻的表情極為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
過了一會兒,盧炬方提起雙手,也不知道他用來洗手的是什么東西,根本不用面巾擦拭,離開液面后,幾乎立刻就干了。
他對夜瞳躬了躬身,道:“殿下,請您閉上眼睛,我要稍許冒犯。”此刻這位大師原先的傲慢無禮全都不見了蹤影,恭敬得一如普通血族對待上位者。
千夜看得微微一怔,轉頭望向宋子寧,宋子寧卻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
夜瞳依言閉上雙眼,盧炬雙手如風,迅從她頭面掠過,短粗手指靈動異常,一一按明頭骨位置。
盧炬收回雙手,拿出畫板,刷刷在上面繪出一張畫像,展示給夜瞳,恭敬地道:“這是可以更改的容貌,您看是否滿意?”
千夜也看到了畫像,畫上的人和夜瞳輪廓相似,但面容就完全是兩個人,就連千夜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盧炬只用寥寥數筆,就將畫像繪得栩栩如生,極具神韻。這份筆力,毫不遜于宋子寧。
夜瞳仔細地看過畫像,提出了不少意見,盧炬一一照辦,連續修改了十幾稿,這才讓夜瞳點頭。看來即使在危險的境地,當遇到容貌問題的時候,任何身份的女人都是會斤斤計較的。
隨后盧炬對夜瞳和千夜講解了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原來盧炬要按照這畫像制作一張面具,特殊之處在于這張面具竟然是活的,以原力為驅動,能夠存活數年之久。這樣的面具已經不僅僅是栩栩如生四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只要不是遇到神將以上的強者,普通的秘法感知和探查根本看不穿盧炬手制的面具,只會認為那就是活的血肉,是夜瞳身體的一部分。
這樣的手段,才配得上大師的稱號。
千夜不知宋子寧是從哪里找來盧炬,但卻知道請這樣的人出手代價不菲,而且往往需要付出特殊代價。
“殿下,請躺到工作臺上。待會可能有些痛,您是否需要麻醉?”
“不必。”夜瞳答道。
隨后夜瞳躺上工作臺,盧炬將上百支大大小小的刀具擺成數排,又打開冷藏箱,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拎出一張薄薄的肉色皮膚,覆在夜瞳臉上。
見盧炬開始工作,宋子寧將千夜拉到外間,以不打擾手術過程。
兩人站在壁爐前,宋子寧遞給千夜一支煙,然后罕見地也給自己點上一支。
千夜少有見他抽煙,不由問道:“有心事?”
“有一點。”宋子寧長出一口氣。
“哪方面?和我這件事有關?”
宋子寧苦笑道:“除了這件事,還能有什么?你真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千夜默然片刻,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粗暴地沖了千夜一句后,宋子寧就沉默不語,千夜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手指間燃燒的香煙。
宋子寧直到把整支煙抽完,方道:“我查過那個門羅王女了,都是些不得了的消息啊。既然她有王女的封銜,也就意味著覺醒的是黑翼君王安度亞的血脈,而在過去,黑翼君王和夜之女王/莉莉絲的關系一向不怎么好。另外,據說帕斯氏族的圣子愛德華一心想要和她成為伴侶,現在人跟著你跑了,那什么圣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關鍵在于,現在夜之女王是醒著的!”
千夜嘆了口氣,說:“我知道。”
宋子寧一把抓住千夜的衣領,壓低了聲音,怒道:“你知道?!你知道還把她帶回來,你以為在永夜這種地方,就能躲得過血族的圣子,甚至是夜之女王?你想怎么辦,難道去帝國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