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營,雖然已經各隊的官兵已經回來,可是并不見嘈雜,一切都井然有序。
身上那沉重的刀劍之物,也并不曾有人解下來,幾乎都是百戶、總旗、小旗帶了隊,領了飯食,大家便各自回到自己的營房,大家圍坐一起,開始用餐。
郝風樓其實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有人瞧見,也只是愕然的看郝風樓一眼,可是誰也不敢隨便造次。
教導隊的出現,使得軍紀的貫徹極為嚴格,食不言寢不語、按時作息,乃至于私自卸下身上的刀劍,都可能招致責罰,責罰雖不是挨鞭子、殺威棒之類,可是進了小黑屋子,卻也足夠你好受的了。
所以在郝風樓看來,現在衛里的‘井然有序’,既來自于嚴苛的軍令,也來自于官兵自然產生的某種慣性,或者說,一開始入營時,他們會產生各種不適,可是在這種森嚴的環境之下,漸漸被身邊的人同化,也漸漸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習慣了這種作息,習慣了每日殘酷的操練,習慣了渾身體力透支之后,胃口大開,一頓飯下來,能吃下近半斤的米和半斤的肉食,這種習慣,已經深深烙進他們的骨子里,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即便是再孱弱的人,到了這里,如今都變得血氣方剛,變得渾身肌肉隆起,負著重物,如履平地。更重要的是,生活的簡單枯燥,也讓他們的各種心思收斂起來,這里的許多人。都曾是玩跨子弟,平時吃喝嫖賭、飛鷹逗狗的都不在少數,一開始。他們必定會懷念從前的生活,可是漸漸的,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離自己遠去,生活變得越來越單純,心思也變得單純無比了,在他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神機衛所。只有操練,只有讀書,于是。對他們來說,如何操練的更好,如何在講武課堂上不被教導隊拎出來成為反面典型,就成了他們眼里天大的事兒。
這一塊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如今反復的雕琢。全部都成了一個個模子出來的石雕,每一個人,都沒有什么不同,每一個人,所思所想,生活作息,每日的言行,都是一般無二。
在營中。有幾個明顯傷殘的人漫無目的的走動,這些人要嘛拄著拐杖。要嘛托著斷臂,可是這些人,卻個個是精神奕奕,他們的目光,就如鷹一樣,在人群中逡巡,所過之處,所有人對他們帶著敬畏,甚至連胸脯,都挺起了幾分。
有一個托著斷臂的,郝風樓依稀記得,這是個老兵,叫吳勝。
吳勝當年在火銃隊時,還是個稚嫩的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見了人便害羞,涼山關一戰,他沒了胳膊,一開始,楞楞的發呆,那時候許多受傷的人都有一個擔憂,不知最后,火銃隊會如何處置他們,要知道人一殘廢,就成了廢人,在這個時代,一旦無用,最后的結果,只能是自生自滅,即便是假惺惺的給個十幾兩銀子的遣散費,將來也是無處容身。
可是左等右等,這遣散的命令總是沒有來,他們反而被悉心贍養著,足足休息了三個月,能下了地,接著一紙調令送達,吳勝便留在了營中,不只是如此,還成為了教導隊的一員,教導隊的人,通通被人稱為先生,而很快,吳勝便在這里,如魚得水起來。因為這份差事并不清閑,可是待遇卻是極好,每月的餉銀,是尋常官兵的三倍,不必操練不說,還準許每月有三日的假期,準許你在外娶妻生子,有了銀子,吳勝娶婆娘倒也順利,他的差事體面,雖是落了個殘疾,可是薪俸使生活足夠殷實,平時出門在外,聽說是神機衛教導隊的,大家都敬著幾分,因而娶的婆娘,也還算中上。吳勝對此,可謂滿意。
至于營中的差事,可就多了,吳勝是在教導隊任的督察,和那些參謀不同,參謀們是制定各種操練計劃,推演出各種制勝的戰術;而督察就是閑逛,凡是看的不順眼的事,都要予以糾正,至于違反軍紀的事,還要彈劾和懲罰。在衛里頭,誰也不敢對吳勝有絲毫的不敬,一方面,他是老兵,是真正廝殺出來的,資格足夠,另一方面,他甚至可以寫了密信,直呈公府,即便是指揮使何健見了他,也得乖乖的喊一句吳督察,吳督察雖然治不了你,可你若是敢壞規矩,卻有人能制你。
這份差事,看上去清閑,實則不然,像吳勝這樣的人,本來早就該死了,本就不可能留在衛里,只是個廢人,又是戰場上下來的,脾氣變得固執而火爆,一改從前的靦腆和害羞,再加上心里又惦記著郝家的‘知遇之恩’,因此,對于衛中的事,極為負責,每天從早到晚,都不曾閑下來,生怕自己對不起自己的薪俸,對不起郝家的父子,更何況他這樣的督察,有三十余人,別人一個月下來,彈劾量不少,自己卻是磨洋工,不免說不過去。
吳勝的目光,就如飛鷹一般,銳利無比,容不得半粒沙子,等到看到了郝風樓,先是微微一愕,旋即那眼睛一亮,便一步步的走來。
“卑下吳勝,見過大人。”
郝風樓笑了,箭步上前,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吳勝,好久不見。”
吳勝略帶哽咽:“是,小公爺,有日子不見了。”
二人沒有說太多的話,吳勝是個很識趣的人,見過了禮,雖然郝風樓對他客氣,和他寒暄,見時候差不多,吳勝道:“操練要開始了,卑下告退。”
郝風樓頜首點頭,待吳勝走了,不禁唏噓的看何健一眼,道:“這吳勝當年在火銃隊的時候,和現在不一樣,可是本心沒有變,只是可惜……”
何健卻是臉色古怪,差點要脫口而出,本心其實也變了,從前是打死不肯打小報告的,可是現如今,卑下懷疑,公爺那兒有一成以上地狀告,都是這家伙的手筆。只是這句話,何健不敢說出來,只是點頭:“是啊,是啊。”
這一兩日,郝風樓都在紫金山的大營,觀摩操練,錦衣衛這兒,倒是沒出什么事。
倒是消息,卻像是翅膀一樣,早已傳遍了整個京師,錦衣衛這邊,也是焦頭爛額,上到各個衙門,下到尋常的市井百姓,現在談論的,都是自家的都指揮使大人,偏偏人家興沖沖地議論,錦衣衛探聽到了,卻也只能干瞪眼。
比試的事,已經滿城風雨了。
其實論起來,郝風樓和京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又因為有岳丈在五軍都督府的關系,所以平時,大家相見,也都還算客氣。
這一次京營卻是同仇敵愾起來,道理也簡單,驍騎營在京營之中,大家都服氣,而如今,那神機衛卻是跑來‘挑釁’,這是什么個意思,這不是擺明著說,京營操練不力么?
這牽涉到的問題,可就不是匹夫,匹夫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什么事都寫在臉上,京師五大營,如今已經沸騰了,不得了啊,這是欺京營沒人啊,尤其是驍騎營這邊,添油加醋的將這事兒傳出來,這話里話外,當然不會有對神機衛的好話,什么這些家伙,目中無人,狂妄到沒邊兒之類。許多丘八們一聽,一個個怒不可遏。
關乎于這場比試,五軍都督府卻沒有怠慢,這是面子的問題,即便是再閑散的人,甚至于陸都督,此時此刻,都必須得保證驍騎營必勝,陸征是郝風樓的岳父沒錯,可也是五軍都督之一,女婿輸不輸沒關系,必竟那神機衛不過是個藩鎮武裝,說難聽點,檔次連地方衛所都不如,若是自己給他放了水,就等于是直接宣告自己無能,神機衛輸得起,可是京營輸不起。
幾個都督們,其實平時并沒有什么交集,可是這一次,卻是特意的碰了頭,以朱能為首,還有丘福、陸征人等商議了一陣,敲定之后,決心拿出壓箱底的本事出來,務求此次,一戰必勝。
說實話,在都督們眼里,這場比試,本身就是丟份,堂堂京營,跑去和遠在天邊的交趾護衛比試,輸了這老臉沒處擱,贏了呢,那也是勝之不武。
朱能自然南征回京之后,一直身子不好,可還是出了面,大家見了他,敬若神明,朱能呢,只是苦笑:“你們啊,哎………”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