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吳涵咄咄逼人,大臣們也以為尋到了漏洞,一時激動萬分,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落在那金殿上的朱棣身上。
朱棣一直面無表情,只是聽到那“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話時,不由渾身一震,而后意味深長的看了郝風樓一眼。
那吳涵和大臣們或許覺得,這句話大大的損害了天子的利益,可是他們似乎忘了,當今天子,非比尋常。
朱棣想要遷都,這個念頭自萌發開始,便開始無可遏制的瘋狂滋生,可是朱棣也是有苦難言,一方面,他心知久在金陵的文武百官是絕不愿意跟自己去北京,到時必定遭致一致的反對,因而朱棣一直沒有輕舉妄動,他心里明白,這件事很難,難如登天。
遷都對于朱棣來說,既是一種情懷,也是一種政治的現實。他厭惡金陵,厭惡那繁華如織的,燈火輝煌的金陵,他喜歡那漫天飛雪的北京城。同時他也清晰的明白,文武百官在這金陵樹大根深,盤根錯節,自己固然是大刀闊斧,可是許多時候,他都有一種無力感,這種牽扯他的氣力總是讓他舉步維艱。
他必須遷都,雖然在此之前,他并不愿立即表露自己的心跡。
可是現在,朱棣卻知道,此時不得不表態了。
現《長〈風《文學在陳學提出了這個口號,而大臣借題發揮,假若這時,朱棣將陳學欽定為偽學,那么就等于從此之后。這遷都之事怕是斷絕了所有希望了。因為這偽學的歪理邪說,堂堂天子,豈可草率提出。反而。一旦默認了陳學的存在,將來或許可以……
朱棣此時,反而有些猶豫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面臨了兩難的選擇,要嘛順應大臣們的意思,卻要斷絕遷都的念頭。可是這陳學確實有些膽大包天,居然鼓動生員毆打提學。卻放出這么多的狂言。
現在天下的讀書人紛紛非議,自己若是不順應民心,所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朱棣撫著案櫝。卻忍不住惡狠狠的看了郝風樓一眼。
這個家伙,必定是和陳學勾搭在一起,這天子守國門,朕早聽他說過這句話。想必這是他的主意。這個家伙必定和陳學關系匪淺,這倒是好,居然算計到了朕的頭上。
郝風樓和陳學勾搭一起,朱棣倒是并不以為意,可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朱棣就難以容忍了。
朱棣冷笑一聲,一時拿捏不定,這個抉擇實在有些艱難。讓他徹底斷絕遷都的念頭,他自是心有不甘。可若是教他與天下讀書人為敵,去為那郝風樓和陳學做炮灰,朱棣更加不情愿。
到了最后,朱棣竟是有些惱羞成怒,狠狠瞪了郝風樓一眼,長身而起,道:“朕有些乏了,要稍事休息,諸卿稍等片刻,郝風樓,你來伴駕。”
一場廷議,噶然中斷。
可是滿朝的文武,卻有不少人歡呼雀躍,因為他們分明看到,天子看向郝風樓的眼神,是何等的可怕,可見方才郝風樓對陳學的辯護,讓陛下怫然不悅,只是礙著這翁婿之情,怕是將郝風樓叫去出言警號罷了。
看來,勝負已定,接下來就是陳學欽定為偽學,一旦如此,各地必定對偽學進行一次清查,最后,還是要牽涉到郝風樓這些人身上。
郝風樓卻顯得還算鎮定,見朱棣已是起身出了奉天殿,郝風樓連忙跟了出去。
奉天殿一旁的偏殿里,朱棣臉色鐵青,看著尾隨而來的郝風樓。
他緩緩坐下,吃了口熱茶,待將茶盞放下,便冷冰冰的道:“說罷,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哼,郝風樓,你莫非以為,朕是瞎子聾子,會看不清你的小伎倆么?”
郝風樓道:“微臣萬死。”
原以為郝風樓會狡辯,誰知郝風樓一句微臣萬死,竟是很光棍的將此事認了,這個家伙在耍小陰謀,沒想到認起罪來倒是如此干脆。
朱棣的臉色緩和了一些,身為天子,素來乾坤獨斷,臣子若是愛財,若是有什么小私心,對朱棣來說,其實都可以容忍,可是一旦在自己面前耍什么花招,即便只是小小的花招,也絕不能容忍。
若換做這個人是別人,朱棣早已龍顏震怒,將此人碎尸萬段,之所以現在還在質問,也算是對郝風樓的優待。
眼下郝風樓認了錯,朱棣態度自然緩和了不少,他深深看郝風樓一眼,道:“郝風樓,你這是故意設計朕么?”
郝風樓深吸口氣,他心里明白,最至關重要的時候到了。
郝風樓道:“陛下,這陳學興于諒山,因而微臣與他們多少有些交道,讀書人的事,其實微臣并不懂,可是陳學的一些話,倒是有些道理,微臣與那陳夫子有些交涉,多有溝通,他聽了微臣天子守國門的話,也是頗為認同,是以在著書立說時,不免對其有些影響。微臣和陳學有私交,若說沒有私心那是微臣蒙蔽陛下,這陳學畢竟起于諒山,況且微臣對他們的一些話有些認同,微臣算起來,卻也是那陳夫子的門下走狗。這陳學不過說著書立說,又有什么危害,這朝中諸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朱棣聽了,微微點頭:“如此看來。這姓陳的夫子倒是懂事。”
“只是……只是這些人未免驚世駭俗,而且還膽大包天,竟是鼓動生員茲事。這件事,朕豈能容忍他們,哼,你不需包庇他們,及早抽身才好,朕的旨意頒發出來也就在近日,到時少不得要誅連出許多人來。”
朱棣隨后。帶有警告意味的看了郝風樓一眼:“朕不希望,郝家和陳學還有什么關系,你明白了么?”
郝風樓并沒有立即回答。其實郝家和陳學,早已捆綁在一起,關系之深切,遠比朱棣所認為的要深的多。而郝風樓也深知自己已經不可能與陳學撇清關系。他決定拿出自己的殺手锏。
深吸一口氣,郝風樓正色道:“微臣有一件事,倒是想要稟告,只是茲事體大,卻不知眼下當說不當說。”
朱棣聽罷,眼睛沉下來,道:“你但說無妨罷。”
郝風樓道:“微臣上次提及過,關于宮中與宮外牽涉之事。陛下可還記得么?”
朱棣徐徐點頭:“朕當然記得。”
郝風樓道:“微臣拿問了一些人,這才知道。此事牽涉之人,實在不小。”
郝風樓賣了個關子,見朱棣很是關注的樣子,才徐徐道:“之前那個換茶的太監,趁機去了一趟司禮監。”
朱棣皺眉:“他去司禮監,所為何事?”
郝風樓道:“他自是打死不肯招供,倒是司禮監那兒有個看門的太監,卻是指認他去見了趙忠。”
朱棣對趙忠早有懷疑,此時眉頭皺的更深,趙忠居然在打探自己,他素來知道趙忠是個謹慎的人,萬萬想不到如此大膽,冷笑道:“他們在司禮監說了什么?”
郝風樓道:“換茶的太監寧死不說,詔獄那兒嚴刑拷打,他也是咬緊牙關,寧死不言,錦衣衛這邊,急于求成,下手重了些,不曾想,竟是壞聊天的性命。”
“寧死也不肯說么?”朱棣森然笑了。
郝風樓一見朱棣的表情,便知道這趙忠完了。其實那換茶太監和趙忠說了什么,郝風樓并不想知道,有沒有陰謀,郝風樓也沒興趣。一開始那太監不肯說,郝風樓毫不猶豫的命人下了重手,早就打定了教他死無葬身之地的主意。
這是個花招,因為這太監招了,未必有什么真正致命的東西,可是他“寧死不言”,如今已是死無對證皇上會怎樣想呢?皇上想到的是,此人和趙忠一定說了非常大逆不道的話,甚至可能是在醞釀什么巨大的陰謀,這太監知道說了必死,說不準還要凌遲而死,與其這樣,還不如索性被活活打死。
趙忠到底在玩什么陰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這個真相已經隨著那太監的死永遠不可能讓人得知了,即便趙忠肯招認,反正對方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他說任何話,也沒有人相信。越是如此,皇上心里就越覺得驚恐,這些在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敢做這樣的事,竟然……
皇上只需要這樣想,那么郝風樓便知道,趙忠已經必死無疑,沒有任何幸存的可能,因為他百口莫辯,跳進了黃河也洗不清。
所以,一個死了的太監,其殺傷力遠遠比他活著要有用的多,這等把戲,對于錦衣衛來說,簡直是輕車熟路,而郝風樓也深諳此道。
朱棣臉色冷峻,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不到啊想不到,這樣一個人,從前對朕忠心耿耿,朕實在想不到,哼……你為何欲言又止,莫不是還查到了什么?”
郝風樓深深看朱棣一眼,道:“陛下,還有一件事,就是那那趙公公差遣換茶太監打探的同時,還命了人,專門去了一趟內閣。”
內閣……朱棣目中掠過了一絲殺機。
沒有錯了,那趙忠是自己跟前的人,這個人打探自己,難道只因為想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趙忠只是個太監,能有什么圖謀,那么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