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風流

第六百九十章:窮生奸計

古樸心里藏著事,卻又不能得罪這位侯爺,說實在的,現在倒是有許多人想慫恿著人去跟郝風樓斗法,可問題在于,那些個閣臣,也并不曾和郝風樓公開反目,自己何苦來哉。

想了想,這才知道夏元吉的偉大之處,若是尋常清流,反正光腳不怕穿鞋的,來戰個痛快也罷了,可是成了部堂,可就不同了,身居如此高位,卻還去和那郝風樓死磕,換做是古樸,那是斷然做不出來的。

因而古樸帶著敬而遠之的表情,深深看郝風樓一眼,便捋須,慢悠悠的道:“侯爺遠道而來,不能遠迎,還望恕罪。”

這句話不咸不淡,既有疏遠的意思,卻又不得罪,所謂恪守中庸,大抵便是如此。

郝風樓微微含笑,道:“此來是為了一件公務,本是想下個條子,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當,此事關系重大,還是親自來的好。”

公務……

古樸心里冷笑,自己和錦衣衛能有什么公務,這戶部部堂是什么樣的地方,和你們錦衣衛若是有公務來往,這性質,怕也和通敵賣國差不多了。

只是他心里如何想都并不打緊,于是微微搖頭晃腦,勉強打起幾分精神,道:“哦,還請侯爺見告。”

郝風樓笑吟吟的靠在椅上,皮笑肉不笑道:“前些日子,陛下有旨,要遷江西、四川、云貴之民填暹羅,不。現在理應稱之為定南省,圣旨之中,白紙黑字。可是說的一清二楚,是也不是。”

“哦。”關于這事,古樸卻是知道的,他卻是不急,道:“此事確實和戶部有干系,只是嘛,廟堂上的事。總是不能操之過急,嗯,這件事。老夫一向是關注的,可是難處卻是不少,侯爺,從長計議罷。”

圣旨是有。可是戶部這兒。卻不著急著辦,因為這事兒可是不小,牽涉了許多事,一方面這件事本來就鬧得不可開交,士林那兒都在罵這是殘害百姓,若是將這百姓遷徙到烏煙瘴氣的地方,和殺人沒有分別,什么開墾。什么填人,都是虛的。分明是姓郝的好大喜功,暹羅那地方,是住人的地方么?

自然,其實這些人罵的人雖是冠冕堂皇,一副副都是仗義執言的模樣,可是明眼人卻知道,這里頭牽涉的利益很大,要知道,許多讀書人的背后,其實都和地方上的利益糾纏不清,而地方上的豪強、地主士紳靠的便是土地維持。

這幾年南邊那兒人口流失很多,逃戶實在是不少,官府也是屢禁不絕,自然,這些人都是奔諒山去了。如此一來,地主士紳們可就叫苦了,要知道,他們的土地可不是親自耕種的,自己絕不可能親力親為,自然需要招募佃戶,因而對地主士紳來說,本地的人口自然是越多越好,人越是,勞力就越賤,若是人滿為患,乃至于流民四起,那更是再好不過了,一天兩頓稀粥,就能讓人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給你種地,到了年關的時候,賞你幾斤細面,那可就真算是積善人家,足以教那些泥腿子感動的稀里嘩啦了。

可假若人少地多呢,你手里如此多的土地,卻總是招不滿佃戶,而且這些佃戶,竟也有出入,逼得狠了,一橫心,立即與城里的幾個潑皮勾搭,這些喪盡天良地潑皮卻也不知從哪里尋來的門路,連夜帶你出逃,轉眼間便是人去樓空。

如此一來,幾斤細面是不能解決問題了,你不來東家,西家那兒也有地,西家不肯讓大爺吃飽飯,大爺我去諒山,正因為如此,西南諸省可謂怨聲載道,士紳們看著自己手頭大片的土地,這佃戶呢,還要好生招待著,人家過年不吃細面了,得要吃肉,平時不吃稀粥,要吃白米飯,這還了得,地主家也沒余糧啊,佃租如今已經一降再降,可是人家卻依舊不滿足,這他娘的連做地主都沒奔頭了。

本來眼下地主士紳們就有些難以維持,甚至一些地主士紳,不得不節衣縮食,從前一千畝地,一年到頭,還能收個幾十石大米的租,可如今,連一半都沒有,全他娘的伺候那些佃戶好吃好喝了,就這樣,人家還不滿足,可見這‘窮生奸計、富漲良心’八個字,實是金玉良言。

而現如今,朝廷又要遷徙人口去暹羅,這日子還能過么?此事一出,諸省嘩然,地方上早就鬧得不可開交了,地方上一鬧,讀書人當然要鬧,因為讀書人十個就有九個是地主出身,剩余的一個,也即將要邁入地主階級,好嘛,我還沒做地主,老爺的癮頭還沒過,這地主老爺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這做人還有奔頭么?

讀書人鬧起來,就是大事,大家自然不能拿這個罵,可讀書人終究有辦法,總能挑出刺來,因而罵的字字血淚,蕩氣回腸。

況且此次圣旨之中,還牽涉到了江西,這江西人在廟堂上身居高位,可實在不是少數,消息一出來,就不知有多少人和古樸打了招呼,教這古樸要從長計議。

意思嘛,古樸當然明白,上又政策下有對策,這事兒得拖,或者索性就不辦,無論是踢皮球也好打太極也罷,或者是敲鑼打鼓的嚷嚷,背地里卻是細雨如絲的辦那么一丁點,可總而言之,就是不能把事情辦實了。

這便是古樸的盤算,他也是沒法子,這事兒真要辦了,成為眾矢之的的就不是郝風樓,而是自己,郝風樓不怕,那是因為人家臉皮子厚,反正早就已經被罵習慣了,自己不同,自己還指著在這廟堂上多混幾年。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么耗著,誰曾想到,郝風樓居然親自上門。

古樸心里暗咐,好嘛,你這是想逼著老夫去風口浪尖,是嫌老夫死的不夠快了。

他表面上倒也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心里卻想著應對之策,而后徐徐道:“侯爺,有些事嘛,你也不懂,但凡是移民遷徙,都得有個章程,否則豈不是胡搞一通?這里是戶部,是部堂,一旦出了丁點紕漏,可是要影響國計民生的,自然,事兒肯定要辦,只是卻不能急,好事多磨嘛,其實遷民之事,老夫是打心眼贊同的,暹……定南有地,那就該遷人開墾嘛,地墾出來,戶部就多了一處進項,這是造福子孫的大事,因此老夫對此事,素來關切,生怕出分毫差錯,這事兒得辦,還得辦妥,得辦好,如此,才對得起君恩,對得起黎民百姓。”

他大義凜然的說了一通,不曉得的人,見他如此凜然,還以為這位大人當真是對這件事關注到了極點,可是熟諳此道的人都明白,這是推諉之詞。

郝風樓豈會不明白,他只是冷笑,道:“大人這話說的沒錯,不過嘛,其實這章程好辦,我這里呢,倒是有一份章程,還請大人過目,料來照著這個章程做,不會有什么差錯,此事不能耽誤,你看,若是慢了,這明年的春耕,怕就要耽誤了,如此一來,豈不是白白糟蹋了一年?大人若是覺得這個章程妥當,便可立即著手,若是不肯,那也無妨,這章程我自會送入宮中,請陛下過目,讓陛下拾漏補遺。”

郝風樓說罷,還真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折章程出來,輕描淡寫的擺在了自己手肘邊的小案子上,旋即起身:“好了,大人自忙自己的公務吧,告辭。”

這家伙說罷,揚長而去。

方才郝風樓的話里,卻只有這么個意思,辦法我有,只要按著他的章程去做,就不會有問題,若是這個章程沒問題,戶部這兒還在敷衍其事,那么,這就是戶部的問題了,郝風樓是要去告御狀的。

古樸臉色微變,這個郝風樓,實在不是東西,跑來戶部竟是威脅自己,至于這章程,就更可笑了,他一個錦衣衛都指揮使,哪里曉得這遷徙人口的麻煩,更別提曉得如何解決問題了,這里頭可是牽涉到了錢糧,牽涉到了戶籍的諸多問題,說難聽些,各省各府在冊的民戶幾何,他能知道,他既是不知,這哪個府哪個縣遷徙多少,難道像兒戲一般胡扯么。就這,還只是冰山一角的小問題,里頭牽涉到的問題,多如牛毛,絕不比開一條運河要輕松。

古樸想到這兒,就不擔心了,你愛拿著你的破章程去告御狀就告御狀,你拿著章程去,老夫分分鐘就把你的章程辯駁的體無完膚,教你出丑,沒有三兩三,也敢告御狀,老夫在戶部這么多年,這么大的事,也未必能一下子拿出章程,憑你一個匹夫也拿得出?

他這樣想定,目光還是落在了郝風樓留下來的那份章程上頭。

于是他挪了步,走上前去,拿起奏疏看了一眼,這一看,古樸的臉色驟然變了。

昨天只有一更,因為停電,所以今天補上,今天一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