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馬狂奔于道,于是風流的文士丟了折扇,娟秀的侍女丟了面紗,富態的商人抓著帽子瞅著從自己頭上飛掠而過的駿馬胯下一片濡濕。
賣混沌的湯鍋扣在光頭的腦袋上,裝芝麻糊的笸籮套在小女子的裙子上,張家藕粉的招牌倒在買鹵肉的攤子上,剛剛要表演快刀割魚的魚膾手刀子還在手上,魚卻不知道去了那里……
小孩子丟了撥浪鼓,小丫頭沒了紅繡鞋,母親的面紗被驚馬帶走,只留下一大片驚艷的閑人。
一柄短刀從后面飛了過來,那是張屠戶家的剁骨刀,沉重的黑鐵刀打著旋重重的劈在騎士的后背上,騎士吐了一口血,把身子放低抱著馬脖子更加用命的逃竄。
“這一刀恐怕不簡單啊,卻不知后面的英雄是誰?”見多識廣的東京人看到這一幕即便是害怕的要死,臉上也必須保持住自己云淡風輕的神采。
后面追來的自然是云鉞,進了馬行街他也沒有想到,張虎只想著奪路而逃,那里會顧忌馬行街上的行人。
在西夏的時候這樣的狂奔他不是一次兩次了,即便是戰馬踩死了人,心情好的賠一點錢財,心情不好的時候誰去管那些。
歐陽修坐在行云閣醉意淘淘,伏在欄桿上原本是要做首詩,不防→長→風→文→學,ww⌒w.c↓fwx.n≥et看見了狂奔的駿馬,詩意化作文采,一句“逸馬殺人于道”的話尚未講完,文采就變成了怒火:“逸馬殺人者為誰?”
云鉞控制著戰馬躲過坐地大哭的孩子,縱身而起躲過恒倒在面前的竹竿,攀上欄桿面對著歐陽修道:“西夏張陟之子張虎,某家正在追殺。”歐陽修來不及回話,就見云鉞的人影杳杳無蹤。
“任俠者當街斗殺。此乃國之不幸!”
云鉞自然聽不見歐陽修的怒吼,即便是聽見了他也不在乎,反正這段時間云家倒霉透頂,正缺少一個立威的人樣子,張虎就親自送到門前來了,因此這個時候的云鉞心情很好。
張虎對東京的道路非常的不熟悉。所以只能像只沒頭的蒼蠅亂撞,自從見識了云鉞的陌刀功夫,他自認不是對手,本來被火藥彈震的發昏的頭腦,在挨了一刀之后反倒變得清明了。
他不記得自己為什么要去參加東京那些勛貴的酒宴,只記得那些大宋勛貴們每一個人都對自己非常的憐惜。
“汝父的骸骨非常的完整,老夫在武成殿拜謁過兩次……”
“云崢將汝父的尸骸弄成蠟像,實在是對人道的侮辱……”
“張兄,小弟有幸見過令尊。雖然成了蠟像,卻依舊威風凜凜,果然是一等一的英雄……”
“唉,汝父不能歸葬于祖墳,賢侄孝道有虧啊,待明日老夫親自向陛下進諫,希望能把汝父的骸骨歸還與你,唉。只可恨云家勢大,老夫的奏折未必起效啊……”
張虎仰起臉的時候。淚痕滿臉,每呼吸一口氣,胸口就像是著火一般,云鉞的那一刀非常的沉重,雖然沒有砍破鎧甲,但是巨大的力道必定傷了內腑。
身為從戈壁灘上出來的將軍。即便是馬行街上的嘈雜聲不絕于耳,他依舊能聽見后面云鉞那不急不緩的馬蹄聲。
“他在狩獵!”
“他希望我到處跑,就像狼群戲弄包圍中的羔羊一般。”
張虎知道自己中計了,臨來的時候岳父和二叔都說過,父親的問題就在這次的談判之中。什么都要聽從左都御史韓璜的,他才是這次重要談判的主事人,只要西夏國愿意付出足夠的代價,父親的尸骸一定能夠接回來的,自己的任務就是迎還父親回家。
自己太莽撞了,怎么就會腦子一熱就去云家鬧事呢?那些看起來非常關心自己的大宋勛貴,這時候為何一個都看不見?
一柄烤肉的鐵叉飛了過來,張虎竭力的向左邊閃避,鐵叉帶著呼嘯聲從耳畔掠過,釘在青石墻面上嗡嗡作響。
戰馬選了一條街道就狂奔了下去,張虎已經能夠聽見戰馬急促的呼吸聲,這匹馬看起來非常的雄峻,卻不是一匹適合作戰的駿馬,只適合文士偏腿坐在馬背上做逍遙游。
云鉞胯下的卻是正宗的西夏駿馬,這種有高昌汗血馬血統的戰馬,在西夏都不多見,不論張虎如何的催促戰馬,云鉞都能氣定神閑的咬在后面,還不時地向張虎投擲一些隨手撈到的武器,有些射中了,有些落空了。
東京真的好大啊,張虎不知道自己穿過了多少坊市子,直到戰馬撲到在地上的時候,他才看到眼前有一座非常大的高樓,樊樓兩個字張虎還是認識的,剛才他就在這里被眾星捧月的坐著喝酒。
當他連滾帶爬的鉆進了樊樓,然后就看見了那些不久前還在和自己宴飲談歡的勛貴們,其中就包括那兩個說宴飲過后就要閉門為自己父親張陟作傳的家伙。
“救命!”張虎本來不屑說這兩個字的,看見這些人之后,他忽然就嚴重的認為自己不能死,至少在弄死這些害了自己的人之前,自己不能死。
血流滿面的張虎孤獨的站在金碧輝煌的樊樓大廳里,仰望著那些坐在包廂里看美人歌舞的勛貴,那些勛貴們也驚奇的看著張虎。
他們根本就想不到就因為自己隨口說的幾句話,就讓這個彪悍的西北漢子落到了如此田地。
東京的勛貴們都清楚,酒宴上說的話基本上都等于放屁,我說說,你聽聽,我說的痛快,你聽的過癮就成了,如今猛地出現了一個把酒宴上的話當真的人,著實讓他們驚訝。
酒宴上用甜言蜜語來哄騙美人,美人兒是不相信的,哪怕你用祖宗三代發誓,該給的纏頭依舊不能少。
酒宴上的信誓旦旦的話語說給同僚聽,同僚也是不會信的,隨著酒意散發干凈,那些話語也就隨著酒精飛走了。
“救命!”張虎伸出雙手向樓上的諸位勛貴們求救,他已經走不動了,大腿上插著一根勾桿子,不知是誰家挑門簾用的勾桿子,上面鑲嵌著鋒利的勾柄,嵌在大腿里每動一下魚鉤裝的鋒刃就讓張虎疼痛的幾乎快昏過去了。
樓上的那些勛貴們驚恐的看著樊樓大門口,云鉞提著一柄破甲錐兇狠的瞅著樓上,他并不忙著對付張虎,他非常的希望有一個勛貴能夠主動跳出來救援一下張虎。
大將軍侯之坦的兒子候俊義見云鉞似笑非笑的瞅著自己,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趕緊把頭縮回去,膽戰心驚的招呼已經被嚇壞了的歌伎繼續唱歌,發現歌伎嚇得唱不出來,一記重重的耳光抽在歌妓的臉上,咬著牙道:“快唱!”
云鉞從一樓的一個果盤里取過一顆青色的梨子,咬了一口之后,就狠狠地扔了出去,砸著侯俊義那張俊美的臉上,然后一腳踢在那柄勾桿子上,讓勾桿子帶著倒刺的頭從大腿的另一側穿了出來。
張虎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云鉞拿腳踢一下張虎的腦袋道:“怎么,覺得上當了?不會是這群雜碎蠱惑你去找我家的麻煩吧?”
云鉞說完就抬頭瞅瞅樓上的那些人,剛剛被一顆梨子砸的鼻血橫流的侯俊義咯嘍一聲就把腦袋縮回來了,盡量的把腦袋藏在歌伎豐滿的胸膛里,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起來了。
云鉞現在的樣子太恐怖了,俊美的臉上全是星星點點的血跡,一身雪白色居家常服如今變成了暗紅色,袍服的下擺處還有粘稠的發黑的血液不斷地從哪里墜落。這就是最恐怖的修羅模樣。
歌伎總算是弄清楚局面了,也總算是認清楚底下的兇手是云鉞,認出了云鉞她就不太害怕了,云鉞多情公子的名聲要比這里所有的勛貴子弟的名聲加起來還要好。
早就聽說云二公子是一位憐香惜玉的多情公子,即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那個侯公子抽了自己一記耳光,云二公子立刻就用梨子把侯公子砸的滿臉開花。
歌伎很想把侯公子的腦袋從自己的胸口退出去,只是不敢而已。
張虎把身子翻過來,瞅著樓上的那些縮頭縮腦的勛貴悲憤欲絕,救命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口。
云鉞俯視著張虎道:“一個月以前,龐相問過我大哥,可不可以把你父親的尸體還給你們。
我大哥說可以,只要西夏人付出足夠的代價就沒有問題,你父親是戰死在沙場的,就算有無數的惡跡,即便是吃了人肉的惡魔,他能在臨死前想用自己的性命換取殘軍的生存,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依舊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軍人。
所以云家并未在你父親尸骸還鄉的路途上設置障礙,至于索要代價,這是戰場的常例,并不算羞辱。
你父親的尸體可以回鄉,你的尸體回不去了,既然你敢在云家的牌匾上把你們西夏的狼牙箭釘上去,那就要做好尸體被懸掛在云家大門前一年的準備,無此,不能立威!”
跟隨云鉞來到樊樓的老何和老茍,已經熟練的把繩扣拴在張虎的腳腕子上,用戰馬拖著回去,這是云家另外一種立威手段。
“我岳父會為我復仇的。”張虎這時候顯得很是平靜。
云鉞笑道:“不會的,你岳父會忘記你的存在,我大哥早就說過,沒藏訛龐是一個冷酷的令人發抖的實用主義者,你犯了這樣嚴重的錯誤,差點因此影響到兩國的談判,即便是我不殺你,你岳父也會那你的人頭來云家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