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梓易這時候很氣,氣自己過于托大,他自忖之前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對柏瑜的保護也沒有疏忽,暗中經營幾年,自認將會亭城牢牢抓在了手里,可眼下的情況,卻是狠狠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對方竟然在城內埋伏了如此多人手,他卻沒有得到半點消息,絕不是對方太有本事,而是他的問題,是他們手底下所有人的問題,會亭城拿下得太容易,他們都放松警惕了。
若是家寶無事便罷,事后吸取教訓便是,若是家寶有個萬一,他,要如何向秋兒交待?
段柏瑜心下惶然,本還要在皇叔這里尋一個保證以求安心,可看著皇叔陰沉的臉色,到了嘴邊的話終是咽了下去,心里升起和段梓易同樣的憂慮——他要如何和嬸嬸交待?
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夏含秋喜得無可不可,雖然這里是自己的外祖家,她還是閉緊了嘴巴沒有透露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便是回了家看到母親也強行將分享喜悅的心情壓了下去。
——她想讓換之最先知道。
可是心里再喜,隱隱又會有擔憂浮上來,既怕柏瑜發生什么不可預料的事,也怕投毒之人成功,讓沒有提防的百姓遭災。
這一喜一憂折騰的她坐立不安,時不時就起身走到門口張望幾眼。
端著糕點的夏薇從外進來,看她如此心下奇怪,認回女兒快三年,這還是頭一回看女兒這般坐不住。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道長呢?”
“師傅忙去了。”夏含秋避開前面兩個問題,接過盤子聞了聞,“唔,很香,娘做的?”
“恩,閑著也是閑著,看你一臉倦容,先吃點這個墊墊。飯菜馬上好了,吃了好去歇歇,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得先好好護持自個兒的身體。”
她現在哪里吃得下,喜也喜飽了,憂也憂飽了,可在娘親的殷殷眼神下,夏含秋還是老老實實的夾起一塊送嘴里咬了一口。
“怎么樣?還合口胃嗎?”
“恩,好吃,娘也吃。”
“娘吃過了。”夏薇笑眼看著女兒。正要勸女兒再吃兩塊。就聽得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知外面的事,夏含秋聽著心卻懸了起來。
也顧不得這是娘親的心意,放下筷子就往門口迎去,在門口和疾步進來的段梓易撞了個滿懷。根本沒看到屋內還有岳母在,拉著人就往外走,“秋兒,跟我來。”
夏含秋順著他的力道快步跟上,邊急聲問,“趕上了嗎?柏瑜有沒有事?”
段梓易側過頭看她一眼,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告訴她實情,可一想到他若不說一會陡然看著說不定打擊會更大,心一狠。牽著的手也更用力,沉聲道:“柏瑜無礙,傷的是家寶……”
夏含秋猛的頓住腳步,“家寶受傷了?”
何止是受傷,便是能不能救過來都不能保證。段梓易強行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傷得很重,你別著急,他一定會沒事的……對了,你那只寵物呢?他當時能救你師傅,現在一定也能救家寶。”
夏含秋著慌的搖頭,“啾啾喜歡呆在山上,早先我也常在山上,下山來時就沒帶在身邊,聽師傅說他下山時啾啾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除非它自己出現,不然我根本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它,再說就算它在我也不敢冒冒然再下手,師傅說過啾啾是天生天養的靈物,全身都是寶,這是它們的福澤,可相對的,它們也有弱點,那便是它們的血,不同于人的能再生,它們的血沒了就是沒了,所以上回啾啾才會那般舍不得,當時我也不知道……”
有時候,她真寧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預言者,龍脈,靈物,同樣是人,她不懂,為什么她的世界會出現這些,而且她還必須得背負那些沉重的責任。
章家就家寶這么一根獨苗了,若是因她之故害了他,她如何能安心?
什么孕事喜事這會都不在心里了,擔心占了全部,腳下生風,由一開始的被牽著走變成走在前頭拉著換之走。
可她心里再有準備,也沒想過早上才見過的人不到半天功夫就成了一個血人被抬回來!看著那一道道傷口,看著好像胸膛都沒有起伏的弟弟,夏含秋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要不是段梓易一直看著她,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怕是會直接跌坐在地。
段柏瑜一直忍著的眼淚奔涌而出,他是皇家人,他在人前從不流淚,因為在皇室中哭也沒用,還會引來更多欺辱,可是如果皇家中有誰像家寶一樣舍身為他,不要說哭,就是為他流血他都愿意!
“嬸嬸,都怪我,家寶都是為了保護我才會傷成這樣,都怪我,嬸嬸,都怪我!”
一個是已經倒下的,一個是快被愧疚壓倒的,夏含秋閉上眼,便是真的怪,對著一個半大的孩子,她又如何說得出責備的話。
段梓易冷聲喝斥,“這時候哭有什么用,收起你的眼淚,想想怎么能為家寶報了這個仇比哭管用。”
段柏瑜只是掉眼淚,卻沒有半點聲音,忍得過了才會有一聲抽噎聲傳出,自己看了幾年的孩子傷心成這樣,夏含秋到底擺不出冷漠的姿態,比起喝斥痛罵,她的冷漠才更傷人。
握住段柏瑜的手,夏含秋嘴巴張了幾張才啞聲說出話來,“舍身護你是家寶的選擇,我總不能違了他的意愿,我便是真怪你,也只是單純的因為你沒有保護好他而怪,并非覺得他這般做得不對,有葛慕,有三師兄,我們應該多一點信心,家寶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
說到后面,夏含秋都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柏瑜,她真希望這是個惡夢,一朝醒來誰都平平安安的,要是能昏過去就好了,昏過去就好了,可是她不能。
夏含秋摸向肚子,忘了之前自己的打算,走到章家寶面前小心的握住他纏著布條的手,柔聲道:“家寶,休息一會兒就醒來,恩?姐姐在這里等著你,姐姐肚子里你的小外甥也在等著你,你不想看著他出生,聽他奶聲奶氣的叫你一聲舅舅嗎?他是有兩個舅舅的,你別讓他失去一個……”
段梓易幾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的上前扶住人,“你有身孕了?”
夏含秋回頭看他,眼眶含淚,原本應該高高興興宣布的事,這會哪里生得出半分喜意,“恩,師傅不久前才診出來的,只是時日還短,才一個多月,換之,我們要有孩子了。”
段梓易雖然心里從來不說,平日里更是會注意,不表現出來一點點心里的期盼,可他今年都二十七了,又怎會不想膝下有能繼承他一切的子嗣,尤其這個孩子還是秋兒所出,更是千盼萬盼。
現在終于達成所愿,要不是時機不對,他真想跑到哪個沒人的地方去狂吼一通發泄他的高興。
他想勸秋兒不要太傷心,對腹中孩子不好,可是……
看向葛慕正在處理的那一處處傷口,看向那個臉色慘白,仿佛已然死去的半大孩子,勸慰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拋去妻弟這個身份,家寶本身就不是個招人討厭的孩子,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真的多出來兩個弟弟,比之對柏瑜的嚴厲,對家寶和念安他甚至還要溫和些。
可眼下,那個經歷磨礪后性子總是不疾不緩卻事無巨細的孩子正在生死線上徘徊,還是為了救他段家的人!
段梓易抿緊唇,殺意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嗜血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在腦中閃過,整個人都透出些蕭殺的意味來。
杜仲一陣風似的從外進來,手里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小心的抬高章家寶的頭喂進去,可一碗下來,真正吞下去的沒有幾口。
這藥,便是當初高子俊說的那個家傳方子,被杜仲給琢磨出來了,后來還去找高子俊印證過,半分不差。
但是再好的藥也得吃進肚子里才有用。
“該死,玄四,用針。”
早就捏針以待的玄四迅速下針,不一會,章家寶整個胸膛上插滿了無數銀晃晃的針,躺著的人依舊毫無動靜,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
“姐姐,三哥,三哥他……”
夏含秋回頭,是念兒是德表哥回來了,看兩人都掩不住焦急,她還記得出聲安慰,“家寶會沒事的,別擔心。”
郭念安心直往下沉,要他們別擔心,可姐姐這模樣明明就不像是沒事,再看躺著的那人,更和沒事相差甚遠。
段梓易強行扶著人往后走,“屋子里不用呆這么多人,都出去等,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夏含秋腿腳發軟,任換之半摟半抱著她出門,這時她才發現外面竟是又下雨了。
夏德搬了坐具過來,段梓易趕緊扶著秋兒坐下,輕聲安慰道:“秋兒,還記得當時柳叔為家寶批的命嗎?”
夏含秋勉強集中精神想了想,點頭,“師傅說他是富貴雙全的命。”
“既如此,那他就肯定能平安度過這一劫。”段梓易回頭看向屋內被團團圍住的人,家寶,你一定得撐過去,想想你姐姐,想想所有關心你的人,你可舍得?
我竟然有被人喊后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