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都成親了,眼看著要當爹,夏含秋自然不會當著別人的面置喙他的決定,此事這么處理在她看來也妥當,遂點頭道:“這事你做決定就好,不用知會我。”
夏含秋看向章俏兒,“你心愿達成,以后心里少些恨,人若就為了恨活著未免也太可悲了些,好好將孩子養大吧,他出息了也就好了。”
“我現在心里很輕松。”雖然再輕松也不可能回到未嫁時,可她已經很滿足,到最后,她這個被她狠狠傷害了的姐姐到底還是護了她,哪怕她表現得很不喜歡她,甚至都不愿意叫她一聲名字。
“聽家寶說今后你打算去山上養一段時間,我厚顏一把,想跟你去,為我自己也為這孩子。”章俏兒低頭看了沉默的孩子一眼,“之前我的心思都在其他事上,冷落了孩子許久,下人也輕縱了,侍候得不甚精心,孩子現在的身體不算好,性子也過于安靜了些,去山上養養說不定能好些。”
章家寶驚訝的看向二姐,不是說了這事他會和姐姐提嗎?
章俏兒對他笑笑,拉著孩子的手沒有解釋什么,家寶比她小,她幫不上什么忙也就罷了,要是事事還要由他出頭,那她就真成了他的負擔了。
她欠章家太多,欠夏含秋太多,欠家寶就更不用說,在家破人亡后她心里還是只有那個男人,卻未曾想過,失去爹娘庇護,家寶以后該如何!
現在家寶對她像家人,卻并不過于親近,他們的感情在之前的數年中已經消磨怠盡了,看著家寶和夏含秋自然而然的關心親昵,她連羨慕的資格都沒有。
以后,她會努力對家寶好的,用一輩子來償還對他的傷害。
夏含秋看兩人的互動也就明白過來了,點頭道:“可以。到時隨我們去就是。”
章俏兒放下心來,“謝謝……姐姐。”
夏含秋被這一聲姐姐給別扭到了,應不應都覺得別扭,干脆含糊過去。對章家寶道:“囡囡在娘家住著,你要是還有事要安排就去看看她,安安她的心,不用急著接她回去,夏家侍候她侍候得比誰都精心。”
“我知道。”章家寶恨不得馬上就往夏家跑,可是還得先將二姐安置好,起身道:“我給二姐買了處宅子,離我家不遠,我先將人帶過去,然后再去夏家。”
“也成。我不會告訴囡囡你回來了的。”
看著笑瞇瞇的姐姐,章家寶先是一愣,旋即也笑開了,沒有了壓力的姐姐真的輕松了很多,這樣。很好。
今年夏天雨水不算多,意思意思的下了兩場后就到了七月中。
大梁是自兩百多年前秦國分成十國后久違的一統天下,這代表著只要大梁皇室不做那天怒人怨的事,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天下都將安穩,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官員高興,因為他們的好日子要來了。以后也必將福及子孫。
百姓高興,只要天下太平,就不會有那么多兵役苦役,更不會有戰禍,他們只需為吃飽穿暖憂心就好。
夏含秋也高興,這代表她的苦難結束了。雖然她不知道和換之是不是能共富貴,她也期盼著夫妻兩人能白頭偕老,可若真有變故,她也無懼,總之。眼前的日子過好了便好。
“表妹,你怎么過來了?”夏德聽得院中動靜出來看了看,見是夏含秋忙迎了出來。
除了他們初住進來那日,表妹便未再來過,有避嫌的意思,也是不想過多的干涉他們。
“我來和柏瑜說說話。”停下腳步,夏含秋看著二表哥笑,“為了你的婚事舅母頭發都愁白了,你就依了她去,那人是我挑的,品性沒得挑,長相也不差,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家寶和柏瑜都快要當爹了,你比他們年長,總不能比他們落后太多。”
夏德摸著腰間的玉佩,語氣溫和,“娘和我說過沒少為我的親事來煩你,那姑娘我娘找機會帶我去看過,這門親事我應了,今年太趕了些,日子應該會定在明年。”
“那就好,你成親我肯定會回來的。”
夏德沉默了片刻,“離得也不遠,我要在會亭呆得膩了,少不得也會常常去山上叨擾你,你好好養身體,覺得悶了就回來住幾天。”
“我知道。”聽得那邊門響,看是柏瑜,夏含秋便沒再和表哥多說,“明天便是大典,從早到晚你們幾個怕是都沒得休息,趁著現在有點閑快去歇一會。”
夏德微微點頭,對殿下施了一禮,退出院子。
年紀漸長,他是該成親了。
這院里原本住著他們四個,家寶成親后住在了外頭,殿下也只將這里當成書房,只剩下念安和他作伴,眼下念安也到了議親的年紀,表妹連他的事都細心做了安排,對親弟弟又怎會不盡心辦妥當,想來也就是明年的事。
明年過后,這院子就該空出來了。
四人不在一起,只不知這幾年的感情能維系多久,或許是一輩子,或許……
回頭看了一眼,夏德大步離開,他現在起點已經很高,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全得看他自己,夏家有他,有小叔,還有小嬸,不用再讓表妹費心也該站穩腳跟了。
在兩人才開始說話的時候段柏瑜就在聽著,此時也不說多余的廢話,將人請進屋里,屋門敞著,親自去沏了茶方在另一邊落坐。
“都準備好了?”
“恩,比預料的要快,我原本還擔心時間上會趕了些,明德很能干。”段柏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從明日起,這天下就抓在他手里了,諾大個大梁國,全是他的!
這本該是最意氣風發的事,可是,心底的不安卻總是揮之不去。
“我剛從才明德那里看到了明日的安排,柏瑜,我很高興你將我放在一個那么高的位置上,可是……我要辜負你的一片心意了。明天,我不能出現。”
“嬸嬸……”
“柏瑜,你聽我說,我不需要別人如何來評價我有多大功勞。若是念我的好,只需記在心里就好,這幾年我做下了太多決策,影響力有多大我心里清楚,更何況我還是朱厭,兩者相加,影響力便是現在的你可能都有所不及,我要是有野心,那自然是巴不得時時刻刻出現在大家面前,讓人時時惦記著我的好。可我沒那個心,既然已經在收手了,又何必拖泥帶水,你安排我和你皇叔出現在明天的大典上,還是在那樣一個位置。這實不妥當。”
喝了口茶,夏含秋抬頭繼續道:“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和你皇叔決定明天離開。”
段柏瑜張了幾回口,到嘴邊的話一換再換,最后道出口的,卻是他心底最深處的擔心,那一定不會為在外人面前吐露的隱憂。“若是沒有皇叔和您壓陣,我心里沒底氣,明天會到的許多人都是原來梁國的老臣,他們服的人從來就不是我。”
“所以你要讓他們知道,大梁皇帝究竟是誰!我不贊成薄待功臣,殺戮更使不得。可若是讓他們騎到頭上去,天下遲早還得亂,他們站得高,野心也更大,若是你不能壓制住他們。他們也就不會服你,拳頭大才是話事人,你不要忘了,你現在才是拳頭最大的那個。
還有,你也別小看了自己,當時跟隨你征戰的都是年輕將領,他們背后都有著一個不那么簡單的家族,或者有些就是你所說的那些老臣,不足十七歲入軍營,憑著自己的本事在軍中站穩腳跟拿下一個又一個城,這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的事,柏瑜,你比很多人都要優秀,你該相信自己,別人也看得到你的優秀。”
段柏瑜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
夏含秋笑笑,“很多時候,你不讓別人失望,別人就不會讓你失望,你還年輕,尚未及冠,總有一天,到你皇叔這個年紀,你肯定已經超過他很多了,你皇叔雖然沒有明白的說過,可我看得出來,他很滿意你的表現,只是他那個人肆意慣了,也不會說那些溫情的話,你心里知道他其實很以你這個侄子為傲就是。”
段柏瑜眼里閃出愉悅的光,心里的負擔仿佛都放下了,“嬸嬸的話我都記著了。”
夏含秋看他不那么繃著了,遂說起另一件事,“自明日過后,會亭城的衙門就可以空出來了,一直也沒聽你說過對那些女人的安排,你能不能和我說說?”
段柏瑜一拍額頭,“我真是忙暈頭了,一直想著要和您說的,官員會根據職位所需去安排,您帶出來的那些女大人也一樣,我并未刻意分男大人女大人,一應規矩全都一樣,按章辦事,我打算到時將職責重新劃分,攏總攏總,衙門也不會空著,至少會有兩司入駐,嬸嬸不用擔心,您帶出來的這些女將都做得很好,除非她們出了什么大的紕漏,不然我不會無故奪了她們官位的。”
夏含秋松了口氣,其他人且不說,那十二人是她花了幾年才帶出來的,在早早身上她都沒費這么多心,現在一個個都能干得很,要是閑置就真的可惜了。
“官職上的事我不置喙什么,就是瑩瑩……”夏含秋琢磨著開口,“我早先就和祖父說過,夏家入仕的只能一人,那就是夏德,小舅夫妻兩人要怎么安排你好好考慮,夏家不能太過顯貴,這不合適。”
段梓易訝然,他想過動許多人,唯獨沒有想過要動夏家的幾人……
“夏靖立下諸多戰功,動誰都沒有動他的道理,伏瑩瑩掌著錢袋子我也放心,嬸嬸,這兩人都不好動,堵不住悠悠眾口。”
“若是他們自動請辭呢?”
“那自是沒人再能說什么,只是……嬸嬸,一定要這樣嗎?夏靖是名虎將,他的性子我知道,我用他也放心,您不管事后錢袋子都是伏瑩瑩攢著,她做的帳目我看過,很細致,一眼就明,我這一時半會也沒人能接過來。”
夏含秋皺眉,“那就再等等,大梁現在一統,只要你暫時不想著往海那一端去,將領也就不用那許多了,小舅退下來也無關大局,至于瑩瑩……你若是覺得她做得好,那就讓她做吧,什么時候你想換人接手再換就是,只是夏德的職司安排你要注意一點,別讓人說瑩瑩和夏德那就是左口袋進右口袋出,太不好聽,公私一定得分明。”
“我會留意。”
夏含秋張口還要再說,一想自己今天來本來只是關心關心明天要登大位的人,順便推了明天露面的事,這一開口便又是各種囑咐,還真是……
“不在其位不謀其事,我這是瞎操心,沒了我們在一邊你只會做得更好,別一個人呆在屋里東想西想,回去陪陪紫若,明天起就真是大人了,手里權越重,做決定要越發慎重,這也算是我最后在這些事上提醒你兩句,別嫌我啰嗦,以后你來山上看我,我們就再不談政事了,好了,我還得去一趟夏家,晚上我們好好置幾桌,提前為你道賀。”
“好,我和紫若會早些過來。”
見嬸嬸起身往外走,段柏瑜忙站起來跟上,心里卻想,他怎會嫌嬸嬸啰嗦,只會覺得歡喜,在他的記憶里除了早逝的娘親,只有嬸嬸會和他說這些,若非關心,又何必明知會惹人嫌還說。
七月十六,陽光普照。
會亭城從天才蒙蒙亮時就熱鬧起來了,百姓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家家戶戶門前都掛上了紅稠,滿城喜慶,那股子喜意比過年時還要更濃厚數倍。
這一日的會亭,開啟了大梁的新篇章!
在只見人進,少有人出的東城門,幾輛馬車安靜的駛出城去。
夏含秋抱著兒子,聽著后面越來越遠的各種熱鬧聲音眼角帶笑,和換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就在此時,鐘聲敲了十二響,大梁第一任皇帝段柏瑜頭戴十二旒皇冠,一身朱色冕服背手而立,聲音清遠,“梁國復立,定國號為大梁,年號昌平,愿我大梁永世昌平。”
馬車里,夏含秋笑瞇瞇的道:“換之,我若說早在幾年前我就看到柏瑜登基的場面,你信是不信?”
“你說什么我都信。”
“真的?”
“自然。”
“那我若說我活了三輩子,你信嗎?”
“信,因為我等了你三輩子。”
恩,全文終!
番外?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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