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安聽見張圭笑,好像找到了支持,湊近太子身邊低聲道:“太子叔叔,張世子也覺得不好呢。是不是張世子?快叫他改了罷!”
炎威太子看了侄女畫像,跟張圭一樣感覺。
再說,他也知道規矩,這要是一改就假了。
還有,改了秦易安的,別人要是也不滿意,怎么辦?
為怕影響黃元和沈祭酒作畫,他退回原來座位。
秦易安見他招手,忙跟了過來。
“張圭,你覺得不好?”
炎威太子不知如何對侄女交代,便找上張圭。
張圭見秦易安面露希冀地看著他,急忙搖頭,道:“臣覺得……覺得很好……”
秦易安瞪大眼睛,質問道:“那你剛才還笑?”
亭內連續響起好幾聲笑,大家都聽見了。
張圭無奈,斟酌言辭,小心道:“秦姑娘,凡畫是要看神韻的。黃翰林筆下的姑娘,畏寒嬌憨,對著太子殿下也不失純真可愛,難得的很。若是改了,畫個端端正正的模樣出來,就沒這個好了。”
她平常可不是這樣的,想是當時正高興,就沒顧得上了。
炎威太子贊賞地點頭道:“就是這個話!易安,你平日拘于規矩,見了九叔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禮,今天這模樣倒特別的很,天性顯露,正是本色。這樣很好,別改了啊!”
秦易安聽了半信半疑,正要再問,那邊傳來一聲低呼“黃元,我當時是這個樣子的?”
正是杜鵑的聲音。
不知為何。眾女接連輕笑。
炎威太子急忙起身,又走了過去。
原來,畫中杜鵑手持長劍,剛跳出圈外,看著亭子那邊的燒烤攤子對黃雀兒說著什么。而黃雀兒手里正舉著一條烤魚。
這副情形,不用注釋也知道她在要烤魚,眾人可不笑了。
黃元對她微微一笑,點頭道:“是,郡主!”
杜鵑啞口無言,見他眼光微閃。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可是她也不好說什么,因為她當時確實覺得很餓了,所以看見黃雀兒拿著烤魚才想起要的。當時還咽了下口水呢,誰知就被他們看見聽見了。
她把埋怨的目光投向太子爹,怪他進來不出聲。
炎威太子見女兒也不滿意了。尷尬笑道:“靖安這神韻倒好,正是玩興未艾的時候,又……這個……是玩餓了吧?”
眾人再笑,秦嫣卻更擔心了。
秦易安見杜鵑這樣,仿佛找到了同盟,因上前拉了她道:“靖安姐姐,你這畫得多英姿颯爽,身段又苗條。還嫌不好?你瞧我——臃腫的只剩下一張臉了!世子還說什么嬌憨純真,哄我呢?咱們一起要黃翰林改了吧!”
杜鵑看看秦易安的畫像,確實嬌憨可笑。
可是。這當口她哪敢笑呢!
因此點頭道:“世子說的沒錯,妹妹確實嬌憨純真。”
眾人便一齊看向張圭。
張圭尷尬地咳嗽一聲,要說什么,又不好說。
嬌憨純真?
秦嫣氣得暗道:“呸!裝模作樣!故意當著人說這個。”
雖然這樣,她雙手卻快把帕子都揉爛了。
也怪,那黃元畫來畫去都沒畫到她身上。
他和沈祭酒各畫一部分。秦嫣和幾個姑娘所處的位置,正在兩人中間。秦嫣不知他們誰會畫她。因此心急的很。
這時十公主又叫了起來:“哎呀,怎么畫我吃東西?”
眾人一看。是沈祭酒畫的她,搛了一塊什么正要吃呢。
那個模樣,也是十分傳神的。
大家想笑又都不敢笑。
十公主今天玩的開心,吃的也開心。
可她投壺擲花的時候太子還沒來,吃東西的時候偏來了,不是倒霉是什么?
為什么單想到投壺擲花呢?
因為她還小,琴藝書畫都不精,所以沒弄那些。
還有就是,黃元將幾個投壺擲花的小姑娘畫得十分嬌俏可愛。
“太子哥哥!”
十公主幽怨地看著炎威太子。
她可不敢對沈祭酒指手畫腳。
太子見這會兒工夫,女兒、侄女和妹妹都不滿意了,其他小姑娘也都盯著那畫竊竊私語,都嫌自己沒處在最佳狀態,全忘了剛才見他還一副噤若寒蟬模樣,覺得有趣極了,真想大笑。
這么辛苦地忍著,嘴里還說些言不由衷的話安慰妹妹,太子的威嚴和氣勢就散了,眼中流露出溫柔愉悅的神情,甚至促狹意味。
站在人后的王澄看得又是一呆——
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男人?
正看著,太子忽然對她望過來。
眼睛亮亮的,眼中笑意尚未收斂,就這么與她目光相撞。
她心里一驚,慌忙低下頭去。
炎威太子看看她,又看向畫中的王澄。
畫中的她雖在彈琴歌唱,其意態灑脫,靈動不輸杜鵑等人。
他見過她不止一次,都不與今日相同。
他不禁又掃了她一眼。
隨著畫幅不斷完善,不滿意自己的貴女越來越多,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除了杜鵑秦易安和十公主三人各有意見外,余者也都有理由:有的嫌自己笑得不夠穩重,有的嫌自己頭發亂了,張均宜居然嫌腿太長了,說像鷺鷥腿,因為她當時正彈腿踢向趙晴。
張圭聽了形形色色的說辭,想笑又不敢,忍了又忍。
忽聽見自己妹子小聲抱怨,心想自家妹子說兩句沒關系,于是道:“這個你不能怪人家黃翰林,要怪就怪咱父親,生那么長腿。”
張均宜氣得瞪眼道:“胡說!”
杜鵑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趙晴也笑了,她對黃元畫的自己很滿意。所以沒說辭。
不論眾人說什么,黃元和沈祭酒充耳不聞,一心揮毫。
終于畫到秦嫣了。
是沈祭酒畫的她。
落筆的瞬間,畫癡還是有些猶豫的,因為他當時看見的秦八姑娘神情高傲不屑。還有些……說不明的意味,好似不甘。雖說畫畫要傳神,但他還不至于要將秦嫣畫成那樣;若要改別的模樣,他并不熟悉她,也捏造不出來。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等畫好。一個高貴雍容的秦嫣便躍然紙上。
細看那眼神,卻透出一股子高傲和野心,很含蓄。
沈祭酒真不愧畫癡,可以說,這是對秦嫣典型的概括。
與畫中其他少女相比。她身上少了純真自然。
或者說,她根本沒流露出來,因為她心不在此。
這已經是沈祭酒筆下很留情了。
秦嫣卻很滿意,因為她覺得貴女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很意外自己能表現那么好,既端莊優雅又有氣勢。若說比誰差,除了王澄再沒別人。連杜鵑也比不上她,誰讓她盯著一條魚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呢!
全部畫好。黃元和沈祭酒又交換位置,互相檢閱。
跟著是題詩。
沈祭酒和孔少師各自題了一首。
而黃元題的卻是前人的詩,乃是百多年前蘇軾的《紅梅》。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
故作小紅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
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這詩正題在杜鵑畫像附近空白處。
炎威太子看到“故作小紅桃杏色”,便知他借此詩寓意杜鵑了。
杜鵑本與眾女不同,卻從不孤高自詡。無論身處貧寒還是富貴,她總能隨流合式。只是不經意間。又總是突出凜寒“霜雪姿”來。今日把賞梅聚會辦成這樣,是少見的。往常這類聚會。不過是應酬權變罷了。
當幾個太監應聲上前牽起巨幅畫卷,眾人全部退到一邊觀看全圖,便再說不出話來,要改動的話更是不敢出口。
全畫雖是兩人畫的,卻渾然天成。
眾女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不靈動自然。
甚至樹上震下的雪粉、擊落的梅花,都恰如其分地點綴其間,挪一分也嫌造作,更別說人了。
那圖景,活化了當時情形。
這要怎么改?
若真要按她們自己想的滿意模樣改了去,這畫就死板了。
秦嫣畫技出眾,欣賞水平自然不差,這一總攬,終于發現不對了:畫中少女們都自然靈動,就算淘氣耍小性、爭強好勝的,也都嬌憨任性的可愛,唯有她不同!
當下她臉就白了。
可是,她不能提出任何意見。
因為她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樣子的。
剛才她不還滿意的很嗎!
杜鵑高興地說“太好了!”
一面又不甘地撇撇嘴道:“我魚還沒吃到嘴呢!”
說完瞪了黃元一眼,道:“我就不信了,除了看魚,我就沒看過別的地方?你就不能換個角度塑造?對了,既然易安妹妹在父王身邊,我記得當時我一邊歇氣,一邊順手摘了一朵梅花聞,你怎不畫那個動作?”
她想,摘花聞花應該要優雅的多。
黃元嘴角笑意擴大,看著她解釋道:“這神情最生動!”
張圭瞄了一眼正專注看畫的太子,也小聲笑道:“是,我們正看呢,就聽郡主高聲吩咐‘烤一條魚來’……”
趙晴笑得彎了腰,九公主也捂住嘴,余者也都低頭偷笑。
杜鵑看著他二人說不出話來。
孔少師捻須含笑道:“老夫也覺得郡主畫得十分傳神。”
杜鵑覺得這老頭神情很可疑,懷疑他報復她。
太子這時看完了,贊賞道:“真乃絕妙佳作!”
遂挽袖道:“筆墨伺候!本宮親自題跋。”
眾人忙上前,擺畫的擺畫,蘸筆的蘸筆,等他題字。
當下炎威太子筆走龍蛇,在畫上端題下《玉女賞梅圖》;然后再在尾端題:正元四十六年冬,大雪,靖安郡主邀京都三十六位玉女于香雪海梅園賞梅……
眾女讀到這,瞬間興奮的臉都紅了。
明天凌晨開始,粉紅雙倍,原野叩求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