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亭,一陣秋風。
一劍山的左側,和一劍峰并立的位置有另外一道險峰,為名‘劍來峰’。
劍來峰不及一劍峰高聳挺拔,也不及一劍峰險峻奇詭。
所以,很多人到了一劍山都是直接奔著一劍峰而來,卻很少有人會想著到‘劍來峰’看看。
劍來峰是天生的配角,是一劍峰的附庸。
但是,今天的劍來峰卻并不寂寞。因為它也迎來了懂得欣賞它的旅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站在涼亭的側面,手里舉著一個高倍數的望遠鏡。他所觀望的方向正是遠處的一劍峰山頂位置。
他的嘴里誦唱著納蘭容若的《木蘭詞》,聽起來別有幾番心思。
沒有人應答,除了秋風呼嘯勁草嗖嗖。
“千金難買是人心。最難買的人心啊,也是最易變的東西。”西裝男人輕輕嘆息。他把手里的望遠鏡遞給身邊一位身穿黑色唐裝的老人,轉身看著身后的一位白衣男人,問道:“你覺得呢?”
“這一首太悲了些。”白衣男人臉若冠玉,一臉坦然地說道。“我倒是更喜歡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這兩句。”
“一片冰心在玉壺。又有幾人舍得把自己的心裝在玉壺里?”西裝男人嘆息。“你呢?你的冰心在玉壺里面嗎?”
“大少,你知道答案。”白袍男人說道。
“我不知道答案。”西裝男人搖頭。他的視線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人,說道:“人心叵測,我就算心算能力再好,也沒辦法把人心也計算在內我所求的,無非就是大家一起做一些頂地立地的事情而已。利益永恒,是不是這個道理?”
白袍男人微笑,說道:“話是這個道理,但是聽起來”
“聽起來就實在不怎么雅致光彩,是不是?”西裝男人問道。
“大少英明。”
“我不英明。”西裝男人搖頭。“以前我覺得自己聰明。腦袋上頂著無數光環,也著實做了幾件自我感覺極好的事情那個時候覺得自己不可一世,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難倒自己。人間富貴,予取予求。到了這一步,人就很容易失控,也很容易一腳踏空。”
“后來遇到了方炎,遇到了我不得不稱其為對手的男人楓葉會那一記耳光真是讓人記憶深刻,好長一段時間嘴巴里都帶著一股子血腥味道。那一巴掌也徹底地把我抽醒了,把我從半空中給捅了下來,讓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無所不能的,自己也有可能被人擊倒。最重要的是讓我不要小看任何人,因為有一句話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
“方炎潛伏在燕子塢三年,我卻在外界忙碌了三年。為了什么?為了多做幾件事情,為了再成功幾次,因為只有成功的事情做的多了,大家才會忘記楓葉會所那一幕我想要洗涮恥辱。”
“后來我發現我錯了,無論你做了多少事情,無論你成功了多少次。只要遇到方炎,只要有人提到方炎,他們就會提到那一次的失敗,提到你不如方炎的事實。方炎成了我的眼中釘肉中刺,成了我不得不面對的一道深溝。所以,方炎到了花城,我也跟著到了花城”
“大少,方炎只是秋后的螞蚱秋天沒幾天了,他也蹦噠不了多久了。”一個黑衣人出聲說道。
西裝男人無聲微笑,說道:“你看,連你也不相信我們今天晚上能夠把他留下來?”
“大少,我沒有這個意思”黑衣男人連連否認。他知道將軍心的心思陰沉,如果讓他記恨自己的話,以后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今天晚上一定會把他留下來,他也休想活到明天。”
西裝男人擺了擺手,說道:“到了花城之后,我和方炎連續碰撞了幾次,明里暗里交手了好幾次結果你們都知道了,輸得慘不忍睹。我不如方炎。”
眾人臉色難堪,都不知道如何來接下將軍令的這番話。
將軍令心比天高,自負狂妄,當著他們這些下屬的面說出自己不如方炎的話他到底是想要玩什么啊?他不會是想著說完這些話之后就把他們這些人殺人滅口吧?
“你們是不是覺得很荒謬?”將軍令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當一個以往只崇尚智力覺得沒有什么事情這里不能解決的人,卻不得不將所有的希望放在武力上面這真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在花城呆的時間越久,對我的處境越是不利。現在燕京城已經有各種不利于我的傳言,說我被方炎囚禁花城,進退不得,想必我那位哥哥在背后沒少使力”
所有人集體沉默。這是將家內斗,更不是他們這些外人可以插嘴的了。
“所以,今天晚上我們才會聚集在這里。我不喜歡走夜路,但是今天晚上我卻跟著你們一起跑到這荒山山頂我以為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覺得我準備得足夠周全。先讓武癡前輩耗費他的精力,然后使用足夠的人手去埋伏。在他最虛弱的時候,給予他致命一擊剛才那道銀光是什么?哦,有人告訴我說那是太極之光。真是諷刺,他的太極之心竟然再一次突破了。就連上天都站在他那邊嗎?”
“我不信神佛,也不拜天地。我只相信我所擁有的一切”將軍令再一次指指自己的腦袋,說道:“以及這里。”
“對我來說這一戰非常關鍵,非常重要。如勝,我們榮譽回歸。如敗,我就將會被家族雪藏,成為一枚棄子。所以”將軍令對著周圍的人深深鞠躬。
眾人慌亂閃開。
誰敢接受這位小主的九十度鞠躬啊?這不是折壽嗎?
現在受了,以后他小心眼想想心里覺得不舒服,說不得會給你什么小鞋穿穿。
將軍令抬頭,眼神灼灼地看著在場眾人,以無比嚴肅認真地語氣,說道:“諸位,你們都是我最強大的朋友,也是我最后的依靠。請把你們的力量借給我,請把你們的氣運借給我此戰,必勝。”
“必勝。”兩名年輕的黑衣人聲音亢奮地說道。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情緒在身體里面蔓延。
“我們愿為大少赴死。”兩個一直跟隨在將軍令身邊,沉默寡言修得是‘閉口禪’的老人出聲說道。因為太久太久沒有說話,所以他們的聲音干癟癟的,但是感情真摯讓人動容。
白袍男人長袍廣袖,手提長劍,輕笑著說道:“只待大少發令。”
將軍令對著每一個人點頭致意,然后怒聲喝道:“此日此時,誅殺方炎。”
嘩啦啦
兩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朝著山腳下沖去。
將軍令身邊寸步不離的兩個黑衣人身形連閃,然后便在山林間消失。
長袍男人對著將軍令點頭微笑,說道:“大少保重。”
說完,也轉身朝著山下走去。
他用的是‘走’,但是卻腳步如飛,瞬間便竄到了最先離開的那兩名黑衣男人前面。
劍來峰再一次恢復了寧靜,只有將軍令一個人獨守老亭。
將軍令用望遠鏡看著那邊的世界,輕聲說道:“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故人兵戈相見,真是一樁令人傷感的事情。”
“再把面紗遮上,我不想看到你的臉。”
在激烈的戰場上面,方炎竟然提出這般要求。
到底是多么丑陋恐怖的一張臉,竟然會讓方炎感覺到懼怕呢?
方炎把黑紗遞了過去,但是黑衣人卻并沒有伸手把它接走。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是嗎?”黑衣人出聲問道。聲音輕飄飄的,還有一點兒溫柔和撒嬌,就像是被風從遠處吹過來的情人私語。
“我不認識的人,他們都沒必要遮上面紗。我認識的人,就算遮上面紗又有什么意義?”方炎的表情抽搐,努力地壓下心中翻滾的憤怒和傷心,還有那酸澀的鼻頭以及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他是一個意志堅定的男人,但是在感情面前卻懦弱的像是一個孩子。
這樣的場面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他希望這些人都是陌生人。都是欲置他于死地的仇人。
那樣他才會覺得心安,才會覺得理所當
“是啊,你怎么會認不出我呢?”黑衣人無聲微笑。她的眼睛紅潤,大顆大顆地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你是那么聰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出我是誰呢?只有欲蓋彌彰的人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我也不笨,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我還是想要在臉上遮上一塊黑布。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你”
“更何況是你?”方炎咬牙切齒,手指頭深深地戳進自己的掌心皮肉里面。他的眼睛變成了血紅色,心里面的戾氣積蓄到一個最高頭,然后‘轟’地一聲爆炸開來。他的眼睛陰冷地盯著黑衣人,字字錐心地問道。“為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