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

第85章 錦繡

錦繡莊。

高大的門,寬長的階,黑亮的漆,金燦的字。車水馬龍,店大業大。同玲瓏水榭一樣,錦繡坊只有一個錦繡莊,錦繡莊就是整座錦繡坊。

錦繡莊不賣布料繡品,不賣珠寶首飾,是帝都最大的建材商,從鐵釘到木料,無一不齊。

蘭生一腳踏上臺階,立刻回頭瞪,“丑話說前頭,既然非要跟出來,拖我后腿者,死!”

正有此打算者有二,一有花,一皮球。兩人皆反對蘭生蓋房子,但蘭生不帶他們出門,又死抱大腿。聽蘭生說死,一面當然是不信,一面卻禁不住抖了抖。其實在這盆長得雜七雜八的蘭草前,花謝了,球瘦了,都不過在強撐。

錦繡莊前是大鋪面,每位客人先由伙計領看,若貨量大就有掌事接手。蘭生要買百兩價值之上的建材,很快伙計請來一個叫平旺的掌事接待她。

平掌事很熱忱,將蘭生帶到鋪后的木料場,跟她一一解釋各種木材的特色和價位,可謂周到詳盡。但蘭生說清要造四合院,還有亭橋,乃至一個宅子,全部材料只有一百二十兩的預算,他就皺了眉。

“蘭姑娘,不是我嫌這筆生意小,只是聽你的說法整座宅子包全料。地量六畝,不大卻也不小,以你的預算不是不能做,可想來你應該知道,用這木場里的料是不可能的,一百二十兩——”他搖頭。

剛聽平掌事報價,蘭生就知道了。不過她雖沒經驗,卻很清楚一點,無談不成生意。

“平掌事,價錢可以談吧?不必上好的木材,普通杉木即可,梁脊用櫸木,而且我不全用木料,也用磚和夯土。”她本只是先來瞧瞧,既然遇到一個不錯的掌事。趁勢建立良好的談判開端也好。

“錦繡莊賣上好杉木,也不怕告訴姑娘實話,我莊的價錢比別家貴三成,卻不愁沒人買。以姑娘的預算只有松木勉強能買,還得非常節省著用料,稍稍浪費一點,你就又得光顧我們了。”平掌事說道。

“我剛才沒看見有松木。”對上心的事,蘭生記性要好得多。

“暫時缺貨。要不姑娘過了年再來?”真是不著急賣貨的“銷售員”,同時可見生意紅火,不差這筆錢入賬。

蘭生卻等不起。“過年就開工了。年前必須把材料定下。一百二十兩。不多卻也不少,我又不造臺基,石料錢就能省不少。”

平掌事笑,“蘭姑娘。要是包臺基石料,五百兩都下不來。這么吧,你誠心我誠意,我去跟老板請示一下,看看能給你杉木的最低價是多少。姑娘是在這兒走走瞧瞧,還是到前頭喝杯茶坐著等?”

“我等在這兒,還請平掌事替我爭取個好價錢。”她還要買其他材料,但木料是最占預算的,能壓價錢就最好不過。

平掌事點點頭。“姑娘稍候,我去去就來。”

蘭生從木場轉到了磚場,見有花敲腿累蹲的模樣,就招個小伙計來帶人到前面等。

有花很高興能喝茶去,但看蘭生不動。“你不去嗎?”

“買賣還沒談,去哪兒啊?”她遣開扯后腿的人罷了,精神不振,影響本方士氣,讓對方小看,“皮球,你要不要跟我這丫頭一塊兒坐著去?”

“你這丫頭真金貴,主子曬日頭下面,她倒翹腳享福。”南月凌對土疙瘩木頭塊也沒興趣,可他喜歡跟著蘭生,總覺得能學到不少東西。

有花頂嘴,“我又沒嫌累,她讓我去的。”

南月凌一聽,蘭生笑嘻嘻的,他卻冒火,“什么我啊她的,你是丫頭她是小姐,你是奴婢她是主子,稱呼上就那么囂張,要再挨幾十下板子,狠狠教訓一頓才是。”

說完有花,他又說蘭生,“你忍讓一個丫頭做什么?該打打,該罵罵。”

蘭生卻道,“她從小在瑤鎮讓我娘當半個女兒養著的,也算我半個妹妹,而且你別瞧她脾氣大,關鍵時候派得上用場,是嘴硬心軟的人。唯唯諾諾的丫頭到處是,能合得上我膽子的丫頭卻僅此一枚。”

有花突然心中一暖。

南月凌摸摸腦袋,“隨便你。”

蘭生瞥有花一眼,“還不去?怕你給我輸陣才遣開,等會兒是嘴皮子上見真功,不用你的犄角打前鋒。”

有花跟伙計去了。其實,自蘭生病好之后,自己身上的刺就一根根被拔出來了,再裝也強不過她。

這時平掌事快步走來,仍是盛意拳拳的熱忱神色,“蘭姑娘原來在這兒,我家少東愿與你親談這筆買賣,正在木場等著,不知你意下如何?”

蘭生心中閃過一念,直接就問,“一百多兩的小生意還需有勞少東家?”

平掌事面色不變,“我錦繡莊千兩以下的生意是由掌事跟客人談的,最后開出的價就是底價,不能砍。蘭姑娘對我開的價顯然不中意,我上稟了少東。但凡客人的特別請求,我家少東都會面談。”

“原來如此,那當然要見一見了。”蘭生說罷,帶南月凌和無果往木場走去。無果護身,皮球可當傀儡主家,缺一不可。

進入木場,剛才三三兩兩的客人一個不見,清靜十分。但有兩人在場中,一個窈窕女子,一個坐木輪椅。平掌事上前報說蘭姑娘來了,女子就將輪椅推轉過來,面對了蘭生。

一見輪椅上的人,蘭生愕然。

南月凌大聲道,“是你?!”

那人青蒼面,瘦現骨,眼都無力睜,正是病得好似明天就要嗝屁的桌友公子。

他聽見南月凌的聲音,臉上有一絲笑意,“是桌友姑娘的弟弟。”無需睜眼已聽出是誰,“平掌事說客人是蘭姓姑娘,想來桌友姑娘也在。”

蘭生驚訝之后朗然回應,“那日公子為一批古香木趕回去,原來竟是錦繡山莊少東,失敬。”她無意中認識了帝都最大的建材商,折扣能大大地拿吧?得端正態度!

“小女子蘭生,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南月什么的。邊兒去!

“在下亦想不到蘭姑娘成了錦繡莊的客人。我姓景,單名一個荻字,幸會了。”時隔數月,才相互交換名字,雖然他早知她是誰。南月蘭生,一個帝都貴族的私語中出現漸頻繁的名字。她不報南月,他就不當她是大國師之女。

警笛?蘭生抿嘴忍俊不止,在對方側耳好奇的神情中撒謊,“好名字!”

“好在何處?”草字頭,春夏命。以此換人長命。卻無成果。

警笛嗚哇嗚。誰敢擋路?前路一條筆直寬敞,富貴無窮無盡,多好!

蘭生但道,“荻花蕩。根長存,四季交替,年年復生,為少東家取名的父母用心良苦。”說起來,姓景——啊!

她這回反應還算及時,“我曾見過一位景姓商人,精明無比,還有一雙睿眼一顆智心。”瑤鎮那位美女銀子雙收的胖老板和眼前的病公子有關系嗎?

“胖子?”景荻問。

他雖不咳,但氣虛體弱。一不留神就會錯過他的聲音。然而,蘭生聽得很清楚,因為周圍太靜了。

“是不瘦。”肥,卻不可笑,是讓她印象極其深刻的人。明明和小霸王混在一起。又似乎與奸猾格格不入。

“那應該就是我叔父。”景荻嘴角微扯,丑笑,“本來家里的生意一直是他管的,但這些年奔波忙碌疏忽了身體,突然病倒,不得不回祖家休養去,讓我接手這攤子煩事。”

蘭生想起胖老板滿臉油光,覺得不是忙病,而是吃出來的毛病,卻也不好說,“你叔叔的病難道比你還糟——對不住,失言。”

景荻仍笑,臉皮皺巴,卻讓蘭生感覺到善意,“也是沒法子,景家只剩他和我。叔父說,我至少還年輕。好在下面的人都能干,我操心不多。”

一百兩的生意都親自出來談,還操心不多?蘭生不敢茍同。她自覺精力有限智力有限,所以很多事情能將就就將就,專注最擅長的領域。不過,叔父能把這么大的生意全交給病侄,是不是說明病侄有救?

“少東家這病會好的。”不忌諱談,蘭生給予衷心祝愿。

“每見姑娘一回,病就好似一分,全借了你的吉言。”景荻淡淡收了笑,不是不高興,而是累了,“蘭姑娘,談談這筆買賣吧。”

“正有此意。”蘭生道。

“煩請蘭姑娘幫我推起這木椅,我倆可邊看邊談。”景荻單手拍輪椅把。

“公子,還是紅豆推著吧,蘭姑娘可專心同您說話。”景荻身后的窈窕女子柔聲說道。

這就是紅豆?身姿美好,細眉墨眼,俏生生的靈秀氣質。

蘭生看過紅豆,目光緩慢落在木輪椅上,遲反應道,“我以為公子只是無力行走,卻原來是殘肢。”

紅豆和平掌事同時一頭黑線,有這么說話的嗎?但兩人聽到了公子一聲笑。

“殘肢不怕,就怕殘了一張嘴,笨得不會說話,賺不到蘭姑娘的銀子。”

景氏,并非百年傳承的那些名商貴賈,但這十年間的崛起令任何商人都不能小覷,暴發戶是也。而暴發戶,除了財大氣粗,讓人往往忽略的是卓絕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