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生再看,那句話就不見了,但確實能找到一個個的字,只是散得亂糟糟的,根本組不出這樣一句話來。如果眼花或心理作用,那她也太能想像了。
怒可生風?那她現在對常沫怒得很呢,試試?
抱著試試的念頭,不如說是玩玩的念頭,蘭生盯著桌上包在琉璃中的燭火,聚集自己吐血時的怒意,學她娘的語氣,促吐一字——
“滅。”
砰!蠟燭滅了!
蘭生跳起來,拍著心,驚魂不定,“誰啊?”
砰聲是開門聲。開了門,風吹進來,當然把燈盞撲滅了。但剛才剎那,她還真以為自己試成功。
說實在的,能看風色這事還沒弄清楚,要是還能縱風,自己就朝呼風喚雨踏出了第一步?蘭生自嘲著,真心覺得有天能未必是件好事。要知道大榮把這些天能者當資源還濫開發,以至于這群體中很多人短命且后繼無力,大有絕種的可能。她不希望自己擁有天能,如果真不止看風色那么簡單,又希望與其別人來發現,不如自己先搞明白了。她對為皇帝服務為大榮謀福這樣的榮耀,一點提不起興趣
風呼呼從門外灌進來,她哆嗦一下,更沒好氣,“本姑娘膽子大,是誰在門外裝神弄鬼,還不給我滾進來?”
一只腳。另一只腳。雪里綢裙,分明是睡覺穿的。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披風。抓襟邊的手指凍紅了,小臉比披風和裙子都白。全身顫到搖晃的人,是玉蕊。
蘭生頓時頭痛,自己難道看上去像個和藹可親的大姐姐嗎?圣女大人為何一副只有她可以投靠的小可憐樣兒?
“要么關門,要么出去。”能搖晃就還能動,就算圣女讓天下人酥心,她也不會酥。
顫巍巍關了門。玉蕊紅鼻頭紅眼睛委屈看著蘭生。
蘭生有點受不了,“我欠你錢了?”討債鬼來的。
“我…..我……”我了半天,沒說出第二個字。
蘭生走進里屋。抱出一床被子放在臥榻上,見玉蕊終于自發自動躺過去裹被子。“還好不用我給你蓋被子。”
說得嘲弄,手里卻倒了杯暖茶送過去。
玉蕊喝了個底朝天,才緩過勁來發聲,“六皇子死了。”
蘭生正給她倒第二杯,聞言手抖,茶潑掉一半,“你今天進宮了?”
“沒有。我夢見的。”玉蕊倚墻坐著,拉起被子,仍有些微顫,“六皇子就那樣死死瞪著眼睛。說我害了他。好可怕!”
“你除了看病氣,還能做夢成真?”蘭生吁口氣,夢啊。
玉蕊搖頭,眼里浮著淡淡水氣,“雖然是夢。卻像真的一樣。大姐,我殺人……唔唔……”
蘭生捂住她的嘴,眸中沉銀刃,“自己嚇自己,是蠢人干的事。殺什么人了?你我昨日進宮。你順道去了月華殿,但沒見到六皇子,然后我們去見太后。就這樣。哪怕是拿鐵桿撬嘴,你也給我閉牢了,死都不能對人說真話,包括金薇。一家子的命在我倆手里,也不是你愿意以命賠命就能解決的事。圣女,你說呢?”
玉蕊唔唔點頭,眼淚落在蘭生手背上。
蘭生收回手,擦擦衣服,“如果六皇子死了,宮里不會沒消息。”起身回桌前,將那盞熄掉的燈盞重新點亮,鋪開圖紙,還是干些踏實的事吧。
“大姐……”玉蕊吸吸鼻子,這里真暖。
“干嗎?”蘭生頭也不抬。
“我能不能睡你這兒?”她在,自己就能安心的感覺。
“只要別睡我的床,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淚,萬一還有口水,都滴在我枕頭上,惡心我。”蘭生語帶嫌棄,但聽一陣窸窸簌簌,抬頭看玉蕊躺倒在榻上,面朝自己,已經閉上眼睡去。
蘭生失笑,她這里可以肯定是收容所了,貓貓狗狗都愛來。不是說她天生克命嗎?迄今,爹娘健康,姐妹完好,到底克了誰?姓方那道士,不是招搖撞騙那一類的吧?要知道,秦始皇就遇到了一堆假貨,結果挺好的黃金年齡就被折騰玩完。
專心做自己的事,不知過了多久,突聽窗子響。
“小姐。”
蘭生推開窗,看到無果和柳夏,“你倆怎么在——今晚就去常府了?”效率真高。
“有些收獲。”柳夏道,瞥見桌上的紙卷,不禁定睛望,以為她率性做事,其實不然哪。
蘭生本想讓兩人進屋,再想玉蕊在屋里睡覺,就道,“我出來。”
三人來到無果的房里,柳夏覺得后墻的小窗份外眼熟,有些發怔。
蘭生看出來了,好笑,“柳少俠在這間屋里待過幾日的,是否感覺很親切?如今擴建了,給無果用。但無果說不動小窗,才保留著。”
柳夏立刻瞧無果一眼。
無果老神在在,“提醒自己對敵不可大意。”
“……”柳夏想罵人。誰會想到,他被一個女人和一個少年欺侮至此。
蘭生這個挑事的,立刻變成和事佬,“說吧,什么收獲?”
柳夏見無果明顯等他說的表情,只好暫壓心氣,“托佛的金手上刻了姓氏,常沫死了的那幾個妾也在上面,除了無果查到的五人,還有六個名字。我們懷疑——”
“你懷疑。”無果截斷。他不妄加判斷,一向實話報給小姐而已。
“……我懷疑,常沫心里有鬼,借佛身壓死魂。”倒也不啰嗦,從袖子里掏出一樣東西,“你要的釘子。”
“佛身壓死魂……也許吧。”蘭生拿起一根釘。釘為木,比手指還粗,是用來固房梁或接頂的,但用在佛像四周?
“只要找到尸身,或者尸骨,常沫的罪可大了。”如此妄顧人命,殺了十幾個人還不知收手。常沫是冷血惡魔。
尸骨?蘭生捻轉這顆木釘,有些重。
“無果,拍開它。以打核桃不碎肉的力道。”她突然將釘放在桌上。
無果二話不說,拔橙劍對準木釘就是一擊。三人同時聽到喀一聲。再看木釘裂成兩半,赫然見一根白骨,骨細如指。
“這……”柳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你怎么想得到?”
“我沒想到,只是覺得礙眼。”這釘子實在奇怪,既多余沒有實用,又偏偏在不該在的地方。“你們沒覺得?”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木釘而已。”柳夏想,他就算天天住那里也不會關心釘子去。
“小姐若不說,我不會想到拔釘。”無果也不覺得異樣。
柳夏突喝誰,無果已打開門。這兩人倒是默契。
有花走進來,看到蘭生就瞇眼,“天還沒亮,你們鬼鬼祟祟說什么事?”
蘭生想都不想,跟她說了經過。
有花詫異。“骨屋么?”見三人都看她,不禁小得意,“我聽夫人說過。那是很古老的一種筮術,連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封骨于屋,金木造死門。鎮魂術。”
蘭生沉吟半晌才道,“柳少俠,我爹說你書法很好,可會寫中規中矩,別人認不出筆跡的那種?”
柳夏應會,他現在全心全意佩服蘭生,甘愿聽她調遣。
蘭生接著說,“我知你不信官府,但我卻以為國法雖有它的鄙陋,可人人都視法為無物的話,這世道就不成樣子了。這么大的殺人案,我還是要報官的。你幫我寫封告密信。不是我不寫,而是我寫字太丑,容易被人認出筆跡。我這人一般不管閑事,這事是挨到自己頭上才查到了底,只是常沫十幾條人命,又有咒術又鎮魂,如果不是他本人懂歪門邪道,就有高人相護。我惜命得很,所以不想自己出頭。”
柳夏聽到這兒挑眉,“你前面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就是怕人報復。”
“嗯,我是吃虧就要報復的人,當然把別人也想得黑一點。”蘭生指著有花,“就是身邊人,我也很小心眼的。”
有花直道不錯,“我在她病榻前吃一回雞腿,她就在我挨打之后吃螃蟹。”
柳夏想象著那情形,有些想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大概擺不脫這么一類的吧。”蘭生道,“柳少俠也可以不聽我的,直接過去把常沫砍了腦袋,不過官府一定會趁機讓擎天會背負濫殺無辜百姓的臭名,雖然你可能不在乎。”
誰說他不在乎?殺官是一回事,殺民是另一回事。
“我又沒抱怨,不過要小心常沫也許早買通了官府。死得也不是一個兩個,死者遺屬也未必都能被買通,他卻逍遙至今。”柳夏自有顧慮。
“是,我也想過了,所以這封告密信不能隨便交給什么官。”蘭生當然想得到。長風造在建筑業只手遮天,不可能是普通的商人或工頭。
“交給誰?”柳夏問。
蘭生笑著告訴他,胸有成竹。這案子要辦得漂亮,可就是大功一件。她認識的人中,恰巧有那么一個想要表現自己的,而且地位足夠高,常沫未必搭得上,或者還未來得及有勾搭的時間。
天亮時,柳夏寫完信,無果送去,又帶著對方的回信來,邀她當日過府親述,并在蘭生幫助下收集證據,包括了全部空棺,多枚骨釘,還有憤怒的家屬控訴,常府里的仆人證詞。
看起來,蘭生能用自己所學把違法事件循規蹈矩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