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

第177章 大限

“子妃娘娘!”

小坡子一聲獅吼,嚇得蘭生縮回手,簾子亂顫,六皇子又讓幔帳擋住了。

“干什么?”她拍著心口沒好氣。

“奴才跟娘娘說過三遍了,御醫關照蚊蟲有毒,而殿下體弱,萬一叮了可不得了,請千萬別掀帳幔。可是您怎么還是掀了?”

蘭生看小坡子神色著急擔憂,又想他是不是暗戀她老公,同時訕笑,“屋里不潮熱,而且你們白天晚上都在找蚊子,我想不會那么巧。這不有陣子沒瞧六殿下,剛才突然想不起他的樣子,所以才……”笑著含糊過去。

小坡子眼里閃耀著感動,“前兩日奴才回宮看干爹,聽到不少關于娘娘的閑言碎語,真替您委屈。明明娘娘對殿下關懷得無微不至,每日晨昏定醒為殿下念書,陪他說話,還給他編福簾造福樓,每日辛苦奔波,居然一點好都落不著。誰說照顧就一定要守在身邊,娘娘所為雖不同尋常,但殿下的身體狀況也不同尋常,說不定正好對了。無論如何,奴才都支持娘娘。太后娘娘和奇妃娘娘召奴才問起您的事,奴才也這么說的。”

果然,為六皇子積福之說不足以讓宮里減少對她的關注。喜歡造房子的女子也許不止她一個,但喜歡造房子的貴族絕對只有她一個。擁有大榮至高地位的女人們會覺得匪夷所思吧,雖然在她看來,能安居在宮廷中的她們才是匪夷所思的一群。怎么能在一個小小的鳥籠子里住到死呢?是鳥,就該向往天空。而人心之大,分明可容納百川,又為何執意爭眼前方寸長短?

“殿下臉上覆白布何用?”這人要是死了,小坡子不會有心情嘰喳,蘭生算是反應及時。

“那是浸過藥的紗布,新法子。據說用上百年老參等二十多種珍貴藥材配制,不但覆頭。還覆手腳,護住殿下命脈要穴,還有頭部血流通暢。”但小坡子的聲音并不像從前試新藥時那么充滿希望,歷經一次次徒勞無功。要保持正能量也難,“有時奴才也想,可能這些藥都不好,殿下至今還撐著,全靠娘娘當初給的三粒續命丸。娘娘做到這份上,居然還有人說三道四……”

“隨那些人說吧,我無愧于心就好。”說到續命丸,唉——心痛!

她本想成親后觀察一下再作打算,可再一想玉蕊給的時候有媒婆和幾個宮女在場,難保不傳到奇妃和皇帝耳朵里。她要是不老實。豈不是有謀害親夫的意圖?所以成親第二日就無比誠懇上交給了奇妃,一顆沒能私藏。奇妃當時十分欣喜,但后來聽御醫局說只能續命不能治病,就連一字謝也沒給。

在這樣的醫療條件下,六皇子作為植物人。從十二月挺到了四月,說不定就是這三顆丸子創造的奇跡。因為蘭生怎么看,都覺得這位殿下的“肉身”已經到了極限。

過了四日,這天蘭生收到太后邀請,要入宮赴宴。

每次受邀入宮似乎都不會發生好事,就算只是去給奇妃請安,婆婆跟前實在難討好。哪怕奇妃口碑好。都說柔善主子,奇妃確實說話柔柔軟軟的,但她聽奇妃說話,就好像往心里一塊塊疊鐵餅,十分壓抑。也許是她心眼小,也許是她自加壓力。一進宮里她便感覺憋氣,應答那些大小娘娘們時片刻就犯頭疼,待了超過一個時辰,一整天累得有褪層皮之感,第二日肯定起晚。

然而再不喜歡。她也是六皇子妃,皇族的一員,要把入宮當作家常便飯來對待。

換了華服美裙,蘭生跟有花在發式加不加假發的問題上正爭說得厲害,泊老三來了。她借此催有花發式從簡,有花只好妥協。

到了院中,看到泊老三身旁居然是平旺,蘭生就奇了,“你倆怎么一起來?”

泊老三說平旺有事求見她,但怕直接到南月府又進不來,就去鴉場找他幫忙。正好,鐵哥和他把京大少那樁活兒的預算也定出來了。

鐵哥覺得裝修可做,蘭生就將此事全權交給他,他和京大少已見了面,先要報價。

“不是讓鐵哥做主了?”蘭生說著,發現平旺很不對勁,垂頭喪氣的。

“鐵哥說你是造主,咱居安造頭一筆買賣還是要你過過目。”

居安造成立的消息傳到鴉場,反應有三類。一類特別高興的,如鐵哥三人。一類悶頭不作聲,如褐老四。還有一類看眼色,就是擎天寨其他兄弟。泊老三將自己歸為第一類,特別高興。

蘭生收過賬本,“平掌事一聲不吭,打算讓泊三為你代言?”

平旺抬起頭,表情哭喪,“蘭大姑娘,我們少東家可能不久于人世了。”

呃?蘭生笑得沒心肝的樣子,“平旺,從我認識你家少東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這么感覺了。但經過這么久,他還是精明如初,聰明如初,能干如初,我想有一句俗語特別適合他。”

平旺呆問,“哪句話?”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景荻生命頑強,看他瘦皮皺老命不久矣,內里卻是一身鐵骨架子,專用來欺瞞純良的人。

平旺可不喜歡這樣的玩笑,“蘭姑娘,我家少東幫過你的大忙,就算坑過你那么一回,后來也補滿了。再說經商的不精明,做什么買賣?人可一點不壞。”

一旁聽著的泊三開口說公道話,“大姑娘,雖然我跟景少東不熟,本性到底是好是壞也輪不到我說,但他做買賣還是講道理的。你也知道,上回他叫我去領七百兩銀子,讓我照著他開的工錢單子派給大伙。我告訴他之前大姑娘說好只包吃住,他說既然換了雇主,舊的就不作數。”

蘭生吃了一驚。她不知道,他居然支付了工隊的酬勞。知道這件事以后,再回過頭去看,那二百兩就是單獨給她的,作為一個受雇的建筑師,其實非常合理。而那份他花了近兩千兩的營業執照,原來是慷慨贈予她的禮物。只字不提就幫她做了那么多。一張口卻對她老氣橫秋像個教書先生,惹她討厭。這人真是——無法理解!

泊三看她的神情,“欸,大姑娘不知此事?”

蘭生不答。但對平旺道,“你說說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少東家給我五十兩,還放我半個月假回去照顧我娘,我以為他要辭了我,誰知他說半個月后不用回錦繡,但調我到蘭姑娘的居安造做事。”平旺見蘭生蹙眉,嘆氣接著道,“這幾日在家中待著,我就越想越不對。真要是照少東家說的那樣。蘭姑娘那天看見我怎能不提。于是,我昨夜悄悄回一趟莊里,竟發現一個伙計都不剩了。按理,神仙樓賣出了好價錢,又有宮里來進貨。生意再如何蕭條,這些銀子也夠撐一段時日,但少東家好像急著要關掉錦繡。”

泊老三點頭道有理,“恐怕知道自己時日不多。”

“平旺,你想漏了一處。”蘭生雖然也覺得景荻把所有人辭了的行為十分古怪,但活不久一說還不能成立,“景氏雖人丁單薄。還有景老板。”

平旺好像才想起有這么一個人,重重打自己腦袋,“啊,蘭姑娘不提,我都不記得大東家了。對啊,大東家只是回鄉養病。即便少東家不行了……呸呸呸!”呸自己烏鴉嘴,“那究竟為何要遣散莊中所有人?”

“我雖不知道為什么,但知道景少東待你不錯,連下家都幫你安排妥了。”如果不是時日不多,難道是叔侄斗。景荻干脆來個人事大清洗,換一批忠于他的人?蘭生心中衡量,決定不隨便說出無根據的假設,但安撫,“你先家去,別自己胡思亂想,十天后找我或找鐵哥泊三都行。居安造新開,有你這么能干的人幫忙就太好了。景少東那兒,我幫你問。”

“有蘭姑娘這話,我就放心了。”平旺拱手作揖。

平旺和泊三走后,蘭生趕往皇宮赴宴,但一路卻不斷回想五日前的情形。讓她二百兩和二千兩選一個,狡猾不可測的景荻;給她一個施展長才的居安造,感覺設了圈套的景荻;不留情面數落她的缺點,又好像希望她能更好的景荻。完全不像在說遺言,很平常一樣啊。大榮崇尚道家,景荻又體弱病深,不會聽信某個騙子,家財散盡要從道修仙去?讓別人不要胡思亂想,結果她胡思亂想得更厲害。

忽然馬車震了一下,簿馬在車外道,“娘娘,前面有三四十輛工料大馬車堵在東武門,我們走文昌門吧。”

蘭生聽到工料馬車,立刻抬手張開半邊窗簾。只見宮門大開,旁邊停著一架再熟悉不過的竹椅轎,椅上無人,因那人正柱杖而立,與宮衛們說著什么。

景荻還在。

這讓蘭生隱隱不安的心情平落了,想他既然履約行商,不做完這筆大生意是不會修仙去的,可以有機會問他。

“娘娘。”簿馬等蘭生點頭。

六皇子妃入宮,自然不同蘭生平時出門,二十位佩刀宮甲衛,二十匹俊亮快馬,站在任何地方,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也引起了景荻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