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婷只是緊張,并未失望,“但蜂橘屋的地寬長,面積又不大,只要加強堅固和承壓。蜂橘屋的預算不多,磚便宜,卻有特別的視感,再運用花臺天窗,以包間的格局,女兒家們可以看街景,會喜歡的。”
蘭生挑了挑眉,沉吟片刻,“磚紋上屋頂,雖然特別,倒也未必符合人們的審美標準,但我喜歡你花臺的想法。不妨拓展一下。”她抱膝又蹲身,手摸磚頂,“弧度改小,保持線條柔和即可,頂上鋪草毯種四季花。本來天窗的部分開辟賞花間,內部造梯直上,對蜂橘屋來說是個新賣點。”
大家連連點頭。
“承重力不行,還要加草毯?”木林走上來,蹬蹬斜弧頂,又掉落了幾塊磚,“不要用磚,用嬉斗館的琉璃片貼扇面,還有三角木架彎鐵梁,又輕巧又堅固。”
“麻煩各位大造匠,別想一出是一出,也考慮一下預算。一家點心鋪子,能同六皇子府一樣的造法嗎?”泊三不敲鼓了,發表自己部門的意見。
“磚弧面的想法還是很不錯的,比起單層磚,用三層磚面加固,去梁木角架,照著弧面順向搭多條木軌,分擔弧面壓力。即便從店里看,都是無梁的漂亮磚面。如何?”蘭生拿了一塊碎磚石,在地上刷刷畫起來。
木林摸摸下巴,眼里漸漸發亮,“無梁頂,有意思。嘖嘖嘖,蘭大姑娘又要創前所未有了。”
“不是我,是咱們居安造。”蘭生瞧瞧一旁也看得認真的伊婷,“蜂橘屋的設計交給伊姑娘,大伙兒沒意見吧?”
伊婷怔住,“我?”
“三選一,伊姑娘的斜弧頂勝出,恭喜。”蘭生道。
“可…”她的設計不堅固,而且無梁弧面怎么造呢?“這明明就是大姑娘你的設計。”
“我只是對你的設計提出修改建議而已。”蘭生喜歡這款構思。雖然有些技術問題需要克服,“不過,蜂橘屋東家催得緊,三日之內要出立面平面圖。你要是拿不出完善的設計來,我就會接手,到時你可別不服氣。”
大伙兒上前,紛紛恭喜伊婷。
蘭生走了出去,木林跟后。
“那丫頭學得挺快,但能獨當一面嗎?”女子造匠居安目前有二,他佩服的,只有一個,“她自己不也擔心?最美的弧面頂已經在你家里,咱開過眼也不稀奇了。這次。無梁才是精妙處,卻是你提的。”
“我會幫她的。”無梁,層間,隔寒保暖,造材創奇。不知能否用這時的工藝水平來造?她手癢。
木林看進她躍躍欲試的表情,實難理解,“怎么回回你都把功勞讓給別人呢?”
居安造在行業內外揚名,但居安女造主只鴉場出名,在外就是一個出錢的大東家。六皇子府的雙喜格局,有鐵哥阿土,還有他的名字。卻沒有她的。
“我若出名,會有很多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不把我禁在家里相夫教子絕不罷休。”她是六皇子妃,聽上去榮耀之極,地位崇高,卻其實連普通老百姓都不如。皇家規矩森嚴。她這么活躍已開了先例,無名最好。
木林撇撇嘴,“哪日大姑娘不想當皇家的媳婦了,跟咱說一聲,大不了遠走高飛。憑咱們的手藝還怕沒飯吃?受什么鳥人的氣!”
“別忘了沒多久之前。你還饑一頓飽一頓。”鐵哥大步而來,管宏和平旺并行。
“開完會了?”三人撇了她,不知道“密謀”啥。
管宏卻關心里面賽事,“誰贏了?我買阿土贏,下注今日中飯的一個包子。”
蘭生笑道,“管二哥要餓肚子了,選定伊姑娘的。”
“她的頂好看是好看,不牢啊。”管宏一看就知,只不過選賽之前是不能說的。
“蘭大姑娘給改進了,無梁斜弧綠草頂,又能讓人驚一驚。”木林道。
“既然改過,那就不算伊姑娘贏,我的包子還是能吃到嘴里的。”管宏卻不像木林那般興奮,笑得欽佩又無奈,“大姑娘又要給工隊加難了。無梁斜弧,還是用磚,聽得我頭疼,你自己帶著二隊做。”
“是,管大。”蘭生接得干脆,然后道,“你們三個不是要跟我說事?”
“兩件事。一,組匠隊。二,分工隊。”鐵哥不啰嗦,直奔主題,“阿木阿土帶的匠是內部挑出來的,還未出師。但咱們手上的活兒越來越多,阿木阿土不可能盯著每一處,需要有經驗的匠師。工隊不一定擴招,但要細分小隊,由熟手帶生手。”
平旺笑著報喜,“大姑娘,賈州名紳王家要建新園,千畝的地,三十萬兩包整個工造,指名咱們居安造,正急等回復。”
蘭生哦一聲,“咱們居安要出帝都了?”
“沒錯,勢如離弦之箭,擋也擋不住。”這是繼六皇子府之后,頭一筆大工程,而且得來全不費工夫,“據說常豪親自去賈州談,結果對方主動找我們。”
管宏也道,“大姑娘您不知道,我每次回家,多少人來問咱居安造招不招人,我家門檻都快擠破了。要不是爹娘有田在那兒,我也搬鴉場住。俺媳婦就有這個意思。”
木林去過管家,笑侃,“嫂子不但有搬家的意思,還有進居安造的意思,說大姑娘沒道理不用她這么能干的人。”
蘭生笑言好,“不是要分小工隊?讓嫂子管一支。”
管宏急忙擺手,“別,她什么都不會,上來就帶工人,誰能服氣?”
幾人說笑一番,蘭生便正色道,“目前居安剛起步,仍靠接活賺錢,看別人眼色吃飯,所以并非我舍不得花銀子,而是收入不穩。我同意工隊分細,但招匠的事暫緩。”
造行的慣例是常年養匠的。拿長風為例,財大氣粗,帝都分造的造匠就有百余人。長風還養大小工頭,有活沒活都支取固定月俸,沒有傭金獎金制,除非自己找財路。而長風一直壟斷民造,直接和官造掛鉤,所以沒有什么淡季,工頭匠人廉價養,因此長風常氏就發了財。
但蘭生不想這么干。居安八十人都是全職,沒活的時候,只發基本生活費,有活的時候,扣除雜七雜八的開支,留部分再投入資金,拿純利發紅包,人人有份。小氣時摳門,大氣時感人,也不在乎大家怎么看她。剛成立居安造時,她把這些制度一說,不少人暗地罵她。然而,隨著完工,拿到別人兩三年不休的工錢總數,就個個感激了。她既不生氣,也不親近,對事不對人。說實話,如果不是擎天寨出事,她根本沒打算養這么多人。但是養了,就得盡量養到底,又沒有別的財源,只有居安造的進賬,所以才步步謹慎,精打細算。
“實在要招,得換一種規矩。匠師可以掛在居安造之下,但按每單工造結算,事先簽契寫明。沒活就沒錢拿。平時他以個人名義接活,居安不管。同樣,他也可以選擇簽不簽居安這單。”就像臨時工人一樣,不“包養”。
管宏道,“其他工造都用自己的匠。而蘭大姑娘造思奇巧,用這種掛名的匠師,萬一泄密或者偷學了出去,如何是好?”工匠是手藝人,手藝可能會帶祖傳或不傳的密技。長風聲勢浩大,也是因為它旗下的巧匠如云,對于各種工造都有相當穩健的把握,令雇主們安心。而這種穩健的把握,是不會告訴別造的。
蘭生笑答,“一旦竣工,全落了人眼,還用得著泄密或者怕偷學?光明正大學就是。況且,有些東西是學不去的。”指尖頂頂自己的腦袋,“鐵哥的機關術,木哥的雕術,管頭兒的辯造材優劣,平掌事的巧舌如簧,我一樣都沒學到。”
各人心中同時喝采。
鐵哥同意了,“好,那就這么招,反正愿者上鉤。”他知道,居安造的蘭大姑娘,不是六皇子妃,也不是大國師之女,沒有金山銀山可以揮霍,也沒有靠山可以欺弱,憑本事為造里每個人提供生活的保障。八十人是她的責任,她可以不背負,但背負了。
木林無所謂,但也不樂觀看待,“造匠一般都希望造行養,旱澇保豐收,如果只是掛名,恐怕沒人來。”
“那就繼續和別的造行合作,咱們少賺點罷了。等我想到別的財路,到時也能包養了。”包養?哈哈!蘭生手一招,無果駕車來。
“什么別的財路?”木林好奇。
“靠別人發糧,不如自己種稻。”蘭生眨眨眼,動作利落地跳上馬車,“太子今晚借嬉斗館擺宴,我得回去盯著。”
“我看太子把你家當他家了吧,都借幾回了?”木林嗤之以鼻。
嬉斗館上砸了二十萬兩銀子,玉階看臺玉石桌,中央渠火分隔,有摔跤場,蹴鞠場,箭靶場,賽馬道,可升降的小擂臺。半露天的碧空星空雨空雪空各種景,琉璃頂垂落的百盞流火大燈璀璨輝煌。坐落在貴賓席中,冬日有地暖,夏日有冰壁,刮風下雨都不影響游戲,已成太子最愛流連的場所之一。
玩物喪志,哼,嬉斗館要得不就是這種效果嗎?蘭生入車坐好,面上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