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踩在厚厚的灰塵之上,留下了一個個清晰的腳印,年月深久的木梯發出低沉的咯咯聲,讓人擔心它會不會在沉重的壓力下徑直垮掉。
不過幸好一切意外都沒有發生,沈石順著木梯,一路走上了這座藏書小樓的二層。
正如在下方張望時感覺到的那樣,小樓二層十分的昏暗,站在樓梯口的沈石睜眼看去,只能隱隱約約望見二層的面積似乎比一樓要小一些,同時昏暗陰影中有幾個黑影豎立在那里,看形狀似乎和一樓那些書架很像。
應該也是一個藏書的地方吧,沈石心里這般想著,摸索著找到旁邊的一處窗戶,趕忙先打開了,頓時一陣明亮的光線和新鮮的清風涌了過來,讓他微微瞇起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后,然后回頭再次觀察起這個地方。
果堊然是和一樓差不多的擺設,不過在這小樓二層上,只放置了兩個書架,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沒有了。并且書架上的書也不多,一眼望去,最多不過放置了約莫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比起樓下滿滿當當的模樣,倒是差了很多。
“嗯?”沈石倒是有幾分好奇,信步走到那書架前,先是用手掃了掃那些積年舊塵,然后隨意拿了幾本書翻看起來。
如此粗略看過幾本,沈石倒是發現這里的書卷似乎從內容上來說,與一樓的那些書卷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多半是昔年藏書的時候,一樓書架裝滿了,剩下的便直接收到了二樓,而并非是二樓上的書卷有什么地方比一樓更珍貴了。
有了這個發現,沈石的好奇心便淡了不少,不過既然書都是差不多的書,在一樓看與在二樓看也沒太大區別,當下沈石也就懶得下樓,就站在二樓的這兩個書架前慢慢地翻看書卷,間中看到有興趣的,便抽出來翻閱幾下。若是果堊然引起興趣的,他便直接往懷里一塞,那是留著日后細看的。
微風從窗口吹進這座小樓,帶著清爽的涼意,時間便在這字里行間不知不覺地悄然而過。沈石的目光流連在這些書卷之上,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在天一樓中讀書的時候,而如今這一切,仿佛也變得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有那么一剎那間,他心中也浮起了些許的惘然,只是很快的他終究還是從那莫名的情緒中蘇醒過來,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輕輕合上手中的書頁,隨手往書架上一放,閉眼安靜了片刻后,便繼續在書架后頭走去。
不知道當年建立這座藏書小樓又收集了這么多書卷的,是黑鳳妖族的哪一位前輩,不過至少在目前看來,沈石似乎并沒有發現在這些書卷中有什么特別引起他興趣的好書,而且綜觀之,小樓中收藏的書卷典籍,其中所記載的內容往往千奇百怪,歷史、人文、地理、故事、傳說、訓誡等等幾乎都有,但偏偏又沒有加以分門別類,給人一種十分混亂的感覺。
或許,當年那位黑鳳妖族的前輩不過就是為了附庸風雅?沈石心里掠過這么一個不太恭敬的想法,以前他與老白猴聊天時,也曾經聽那只老猴妖說過,雖然如今絕大多數的普通妖族都是不看書的,但是在昔年天妖王庭時代,收藏書卷在那些富可敵國位高權重的高階妖族之中,卻是一件極風雅的流行之事。保不齊如今也有個別仰慕追思昔年天妖王庭榮光時代的妖族,收錄書卷典籍當做收藏雅事那也是有的。
只是如果是真心喜愛收集書卷的話,又怎會不對這些書卷細心照顧并加以分類擺放,想來多半還是不太靠譜的罷。
沈石撇了撇嘴,手指在書架上那些書卷封頁上輕輕劃過,偶爾停頓一下,抽出一堊本翻看一會,然后放回書架,繼續找書。如此不知不覺看過了兩排架子,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特別珍貴的好書,只剩下最后一個書架的最底層架子。
這里的書并不多,看去只有十幾本,而且在無人翻動的情況下,這些書卷看著都是東倒西歪地胡亂擺放著,書皮書頁看著也十分破舊,顯然是從當年收錄到這里的時候便不算得有多珍貴,被主人隨意丟在這里。
沈石蹲下身子,也沒抱多大希望,和剛才一樣不過是隨意地翻動起那些書卷起來。
看一堊本,丟一堊本,看一堊本,又丟一堊本,果堊然多是些無趣無用的雜書,也不知當年怎么會被收錄進來的,想必那位收書的黑鳳妖族眼光是不太好的罷。
如此不消片刻,他便差不多看完了最下方那排書架上的書卷,搖了搖頭,正想站起身子時,沈石忽地眼角余光一凝,卻是瞄到在書架末尾地方似乎隨意地丟著一張破紙,上面隱約有些字跡。看那樣子,紙張早已殘舊不堪,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上面的塵土怕是沒積了半寸厚?甚至連大部分字跡都被擋住了,只能隱約還能看到其中一兩個字眼,還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是幾個類似“陰陽”的字眼。
沈石身子頓了一下,搖搖頭也沒多想,也懶得再去翻看這骯臟的紙張,便站起身來向樓梯走去,準備去一樓找老白猴。
低沉的腳步聲在木制的樓梯上響了幾聲,咯吱咯吱的聲音回蕩開來,但是片刻之后,忽然又是停滯了一下,接著腳步聲再度響起,卻是沈石不知為何又回轉走了過來,重新在剛才那個書架前蹲了下來,然后撿起了那張破紙。
用力一抖,塵土瞬間飛揚,如光陰在這本書卷上沉淀了無數的時光,終究化作了無數細碎的塵埃。透過這些灰塵,沈石拿著書湊到光亮處,只見古老破舊的紙張上,露出了幾行字跡:
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注釋一)。
陰陽者……
陰陽之道么?
沈石默默地盯著手中這張破紙,冷冷地注視著上面的字跡,將這艱澀玄奧的一段話看了又看,雙眼之中的光芒漸漸明亮起來。
他安靜地思索了很久,然后開始仔細查看這張破紙,翻來覆去地細細觀察,但是除了紙上這一段文字,這張殘破的紙上看起來并沒有任何其他的痕跡。
沈石慢慢皺起了眉頭,遲疑了一會,忽然不顧地上的骯臟,直接趴在那布滿灰塵的書架底部,仔仔細細地搜查著那里每一寸的地方。
一寸,一寸,又一寸,古老的書架在他的指尖縫隙間悄無聲息地滑過,灰塵無聲無息地索索落下,當他偶然輕輕敲打某處的時候,書架還會發出低沉的悶響,直到在某個邊角處,那回聲忽然厚實了一些。
沈石的手勢為之一頓,又輕輕地繁復敲打了幾次,確定這個書架邊角與眾不同后,他眼神愈發明亮,更不遲疑,直接上手開始拆除木架,經過幾番鼓搗,厚重的木架終于被他拆開了一道縫隙,然后,沈石便看到了在那里的一道木梁內部,不知何時被挖出了一道圓形深溝,一個黑色的卷軸安靜地躺在那兒。
沈石的心跳猛然激烈起來,甚至連呼吸聲都急促了幾分,他一把抓起那個隱匿在這灰塵慎重已然被無盡歲月遺忘的黑色卷軸,倒轉過來,看向那卷軸底端。
陰影之下,黑色深處,一抹隱約的金色閃爍而過。
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仿佛跨越了光陰歲月永不凋謝的——
七葉金葵花。
小樓門口,小黑豬的耳朵晃動了一下,似乎突然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它看了看四周,小樓的左近皆是僻靜所在,連一個人影也無,更不用說有什么異動聲響了,倒是差不多同一時候,這座府邸的遠處某個地方,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吵鬧聲,隱約像是發生了什么驚人的大堊事一般。
不過那么遙遠的事,對這只好吃愛睡的小黑豬來說,根本沒有半點興趣,在這個時候,它在小樓的門頭轉了幾圈,覺得自己餓了。
這周圍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可以吃的東西,小黑豬有些無奈地擺擺小豬腦袋,呆在原地想了片刻,終于還是轉過身子向小樓里邊走去。
豬蹄在地上的塵土中又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腳印,小黑豬很快看到那個年老的猴妖正站在一只書架邊,拿著一堊本書卷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
反正這老不死的平時也不會給自己東西吃,小黑豬嘴里哼哧哼哧幾聲,不去理會老白猴,掉頭找了一下,沒看到沈石的影子,但看到了前頭那個樓梯,還有樓梯上的腳印。
小黑跑了過去,三步并做兩步地上了二樓,雖然這里的塵埃似乎比一樓還要沉重,令小黑豬覺得有點難受,但是它很快看到了沈石,頓時便高興了起來,連忙湊了過去,在沈石的腳邊磨蹭起來。
只是沈石的樣子這時候看起來似乎很是有些古怪,手中拿著一只樣式古怪的黑色卷軸,翻來覆去地觀察并沉思著,居然一下子都沒發現小黑豬跑到了身邊。不過在小黑豬鍥而不舍的磨蹭下,沈石終于還是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小黑豬。
小黑豬迎著主人的目光,哼哼了兩聲,短小而蜷曲的小豬尾巴還搖動了幾下,露出幾分討好的樣子。
沈石帶著小黑三年了,對小黑豬的習性早就了如指掌,一眼便看出這家伙是又餓了,跑來向自己要東西吃。若是平日他還會跟小黑逗弄玩耍一番,但是這個時候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黑色卷軸上,實在沒心情理會小黑豬,便隨意伸手到腰間將那吃食麻袋摘下,直接丟給了小黑豬。
平日里他會給小黑準備一些吃食,裝在一只麻袋中掛在腰間,同時因為當年帶來妖界的小如意戒早已損壞,所以貼身的一些緊要物品,也裝在一些布袋里,包括平日所制的那些巫符符箓,也額外裝在布袋中,所以腰帶上倒是掛了好幾個袋子,但那吃食袋子是麻袋,倒是好認的很。
小黑豬看到沈石丟過來一個袋子,頓時興奮起來,多年來它也早已習慣了沈石的喂養,高高興興地一口叼住那布袋,剛想用鼻子拱開袋口大快朵頤,但看了看周圍那些難聞的骯臟塵埃,小黑豬居然露出幾分嫌棄之色,一口叼起那布袋,噠噠噠一溜煙躥下了樓梯,直接跑出了小樓,重新回到了起先小樓外的石階上,這才把布袋放下。
呵呵,今天的袋子好像比平常的要大嘛,看來可以飽餐一頓了!
小黑心里這么想著,然后用鼻子拱開了袋口。
隱約的口水聲中,不知為何沒有它最喜歡的肉味飄出來,反而是在片刻之后,在小黑那一雙驚訝的豬眼呆呆注視下,一顆溫潤光滑,閃爍著青黃紫三色光芒的圓珠,滴溜溜地滾了出來,在它的面前轉了兩圈,然后似乎還要往石階下滾去。
小黑一把伸出豬蹄,將這顆奇怪的珠子攬了回來,只是它兩顆眼珠瞪著這顆珠子,光芒閃爍間,它卻是一時間有些發呆起來。
(注釋一:語出《素問陰陽應象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