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宋楠并非不想前來送行,雖然無可奈何花落去,離別之時也最是愁結,但畢竟相識一場,雖有緣無分,也不至于小家子氣不愿見這最后一面。
實際情形是,宋楠在衙門里帶了幾名旗校剛剛要出門的時候,卻被突然而至的老公爺堵在了衙門里,張懋可從不來錦衣衛衙門,此次主動上門,可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什么風兒將老公爺吹來了,您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快請快請,來人,看茶。”宋楠趕忙下馬上前迎候。
老公爺一身的戎裝,想必是從團營總督衙門而來,擺擺手闊步往衙門里走,邊走邊問道:“你這是要進宮么?”
宋楠道:“不是,是要出城送別一位友人。”
老公爺道:“別去了,老夫有要緊事要跟你說。”
宋楠也知道老公爺既然破天荒來錦衣衛衙門必然是有要事了,于是只得下令幾名旗校自去南門外護送戴素兒的車駕,回頭擺了茶水坐在堂上跟老公爺敘話。
“最近你的動靜不小啊。”老公爺吹著茶水稀溜溜喝了一口淡淡的道。
宋楠納悶,老公爺應該不會是為了自己整飭錦衣衛衙門的事情而來,難道是又有什么風言風語了不成?
“也沒什么,就是整肅了一下衙門的風氣,清理了一幫不堪用的廢物罷了,動靜嘛確實大了些。”宋楠笑道。
張懋點頭道:“老夫可不是來管你的閑事的,你這么做也無可厚非,你的衙門你想怎么折騰都成,只要皇上不反對。”
宋楠點頭稱是,問道:“老爺子說有要務,不知是何等要務?”
張懋掃了一眼堂上,擺手道:“這么多人站在這里作甚?叫他們都下去。”
宋楠忙擺手命堂上的親衛和幾名屬官回避,張懋這才道:“你是一心埋頭管你自己衙門的事,外邊的事倒是一點也不關心了。”
宋楠愕然道:“外邊出了什么事兒?”
張懋不滿道:“你如今也是錦衣衛衙門的頭兒,你這正三品的衙門可是和外廷六部平起平坐的,朝堂上的事你就一點都不關心?”
宋楠越發不解道:“老爺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張懋瞪了宋楠一眼道:“朝廷正在擬定三邊總制的人選之事,你可知道?”
宋楠道:“知道啊,不過這事兒我可插不上話,內閣和兵部擬定總制官人選,我難道還要上去插一杠子不成?豈不是叫人閑話么。”
張懋道:“人選你可知道是誰?”
宋楠道:“這我還是知道的,聽說內閣大學士們票擬的人選是宣府巡撫兵部右侍郎陸完擔任此職,外廷好像也贊同此議。”
張懋曬道:“你這幾日也不知在做什么,陸完之議早已被皇上否決,皇上提出讓延綏總兵馬昂擔任此職呢。”
宋楠道:“延綏總兵馬昂?我不認識,不過既是三邊總制之官,馬昂身在延綏,倒也是適合的,有什么問題么?”
張懋斥道:“你都不認識這個馬昂,焉敢說此人合適?況且皇上又沒見過這個馬昂,為何突然提出此人?你可知道這個馬昂是什么人?”
宋楠見張懋有些激動,不解的道:“老爺子,恕我愚魯,這三邊總制官的推舉和任命跟我們毫無干系,老爺子為何對此事如此上心?教我看,愛誰便誰,咱們犯不著去插一腳。”
張懋冷笑道:“可算是知道你是假聰明了,這件事跟你和我英國公府可是大大的相關;當日老夫在朝會上提出設立三邊總制之職,起因便是因你提及邊鎮兵馬協同不暢之弊,可說此事是因你而起。內廷中官原本對邊鎮之兵有約束之權,一旦三邊總制官設立之后,內廷的手指便被砍斷了,劉瑾不僅是恨你,連老夫也恨上了。上回替你做大媒,便是要借機讓你和我國公府反目,可見劉瑾是一石二鳥,借那件事對你我同時施加挑撥之計,其心之陰險可見一斑。”
宋楠道:“您是說,三邊總制官的復設是動了內廷的利益?然則……”宋楠眉頭緊皺,忽然住口不言,起身走了兩步。
張懋看著宋楠道:“你可明白了?”
宋楠眉頭一挑,回身低聲道:“內閣和兵部提出的陸完充任此職之議想必是被劉瑾讓皇上駁回的,這馬昂的提議恐也是劉瑾的意思。亦即是說,馬昂是劉瑾的人,劉瑾這是想和外廷爭奪這三邊總制官的要職?這招挺狠的啊,既然三邊邊鎮中軍官權力受損,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攫取三邊總制官的職位,這要是讓他得逞了,咱們豈不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了么?”
張懋哼了一聲道:“總算你還不算太蠢,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
宋楠皺眉道:“這個馬昂到底是什么人。”
張懋道:“他是什么人你倒來問我,你可是錦衣衛的頭兒,總之此人曾被降職,后來不知為何,又被提升為延綏總兵,老夫一向不問邊軍任免之事,倒也不甚清楚;但必是劉瑾的人無疑。”
宋楠道:“我還有一事不明,老爺子,咱們都能分析的出緣由,內閣和兵部不可能不懂其中利害,他們肯定也不會同意馬昂出任三邊總制,恕我冒昧,老爺子怎地忽然對朝堂上的這些爭執如此上心了?”
張懋怒道:“你當我想么?還不是因為你。”
宋楠愕然道:“怎地又是因為我了?”
張懋低聲道:“你跟嫻兒定了婚約,對你而言是志得圓滿了,但對我而言,我可是和定國公撕破了老臉。本來和定國公說好了將嫻兒嫁給其子徐延德,后來你這王八羔子勾……勾那個媗兒,弄得不可收拾,我只得撕毀了跟定國公的婚約,徐光祚你以為是好惹的么?他當著我的面摔了杯子,我和他幾十年的交情便就此完結了,還說不關你的事?”
宋楠歉疚的道:“對不住老爺子了,可是這和此事似乎毫無關聯呢。”
“你懂個屁,徐光祚巴巴的要替你和公主做媒之時,我便感覺到不對勁。劉瑾算個屁,憑什么他出面請徐公爺做媒?老夫就覺得此中有蹊蹺;本來在三邊總制的人選上,我等勛戚不該有所表態,但徐光祚和惠安伯張偉、新寧伯譚祐等紛紛違背常規發聲,反對陸完任三邊總制之職。由此可知,這幾個老東西定是和劉瑾達成默契,劉瑾內廷發力,他們在外呼應,在此情形之下,外廷豈能抗衡?”
宋楠吸了口涼氣道:“您是說,勛戚之家不是鐵板一塊了?徐光祚他們竟然是投向了劉瑾?”
張懋道:“投向劉瑾怕是不至于,徐光祚該不至于如此下作,老夫認為,他們是聯合起來各取所需。你和劉瑾的不合已經不是秘密,如今你又是我國公府的女婿,我和徐光祚又撕破了臉,顯然徐光祚和劉瑾的共同目標一致,走在一起倒也在情理之中了。而外廷如今式微,在這等重要任命上若是讓劉瑾得了手,外廷必然淪為雞肋,本就有不少文官已經投入劉瑾帳下,再這么一搞,劉瑾便可只手遮天了。”
不用張懋過多解釋,宋楠也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劉瑾的勢力本已滲透到外廷之中,內閣大學士焦芳兼著吏部尚書、戶部尚書顧佐也是劉瑾的人。文官集團本就已經四分五裂,對付劉瑾本已勉強,再加上如今京中部分勛貴的暗中支持,在外軍邊鎮的重要職位上再安插上自己的人,這劉瑾便可只手遮天了,這可大大的不妙。
可以想見,劉瑾大權獨攬之時是絕不會容忍自己的存在的,即便自己有正德撐腰,一旦劉瑾發動爪牙群起而攻,狂轟濫炸之下眾口鑠金,正德怕是也難以分清是非保護自己,想到這里宋楠脊背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老爺子,我明白了,看來我們不能置身事外了,這一次不能讓劉瑾得逞,否則便離覆滅不遠了;故意內外廷的騎墻派都在觀望這次對三邊總制人選的爭奪,劉瑾若得手,將有一大批人投入劉瑾帳下。”
“你明白就好,這便是老夫為何親自來找你的原因,你可有什么對策么?”
宋楠細細的考慮一番,緩緩道:“老爺子,京中勛戚大多唯您馬首是瞻,您這時候可要站出來,不能讓徐光祚他們蹦跶的太厲害;我這邊也會積極的動作,此事咱們還是不宜直接站出來反對,我想外廷一定比咱們還著急,咱們還是讓他們打頭陣,我們在后面暗中支持便可。唔……看來我須得去拜訪內閣的大學士們了,指望著他們來找我,恐怕他們寧愿挨板子丟官回家也不會輸這個面子的。”
張懋微笑道:“你錯了,內閣中有人比你想象的要精明的多,昨日便有人遞帖子要見老夫,老夫不便見他,故而推到今晚,晚間你可來我府上參與見面。”
宋楠訝異道:“哦?是誰這么高瞻遠矚?”
張懋道:“楊廷和,此人不簡單。”
宋楠點點頭,張懋起身道:“老夫回衙門去了,晚間再說話,記住,此事你要好生的考慮清楚,既然咱們要出手,那邊不能無功而返,老夫可還沒干過失手的事。”
宋楠起身躬身施禮道:“老爺子走好,晚間我必到便是。”
張懋點頭,闊步出門,隨從拉過馬來,張懋一躍上馬,身子矯健如同少年,帶著人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