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四七三章 強行介入

大明朝的低俸盡人皆知,作為俸祿的補充,職田的收入成為官員們收入的巨大組成部分;當冠以職田之名侵吞的軍屯面積越來越大的時候,官員們都嘗到了這種掛著羊頭賣狗肉的好處,他們已經習慣了從土地中獲取豐厚的回報,相較于這種收入,朝廷的俸祿簡直不值一提。

這便是邊鎮將領和官員們瘋狂侵吞軍屯田地的原因之一,這么做的弊端顯而易見,軍戶淪為佃戶,生計艱難,從軍的軍戶子弟便心生怨懟,宋楠在蔚州之時便知道王旦瘋狂侵吞軍屯帶來的后果,軍心不穩還是輕的,軍戶的大量逃亡,甚至引發軍中嘩變都是時有發生的。

然而對軍官們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軍戶逃跑自有兵源補充,大明朝地域廣大,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多的是;再逃往的軍戶抓回來就是囚犯,不但不用給屯田,還可以充軍為名重新上崗,更是根本無需擔心。

寧夏鎮的總兵姜漢還算是個有良心的,在三百畝職田之外,他也只侵吞了五百畝的軍屯,這還是手下指揮使周昂送給他的。若不是妻子王氏在家里哀嘆當了總兵夫人都窮的叮當響,連像樣的珠寶首飾都沒一套,吃住都沒別人光鮮舒適的話,姜漢本也打算不收這五百軍屯,他也知道此舉是不妥的。

可王氏的嘮叨,再加上在寧夏鎮中,官員們之間越發的有一種攀比豪奢之風氣蔓延,來往宴飲愈發的頻繁豪闊,作為本鎮的最高軍事長官,姜漢每次都無顏面對,他實在是招架不住了。這些手下的指揮使副將們都比自己會撈錢,自己又何必認著死理不放?于是姜漢半推半就的收下了這五百軍屯的田畝,加入了撈錢的大軍之中。

效果自然是很明顯的,五百畝額外田地一下子便讓姜漢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妻兒的臉色好了起來,身上的衣服光鮮起來了,生活中的樂趣也多了起來。姜漢感嘆之余不免心中有些惴惴,這等事畢竟跟做賊一般,總是不能見光的,不知什么時候起,便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來。

三邊總制楊一清上任之時,消息傳到寧夏鎮,上下官員都有些慌亂,這個楊一清在西北曾打過交道的,那是個一根筋的戇貨,當年他在陜西便是以整飭馬政和屯田而著名,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連他手下的屬官都對他怨聲載道。此人后來被內外廷聯合彈劾,雖沒獲罪,但也落得個一抹到底歸隱田園,但現在他又回來了,而且還成了三邊總制官,怎不叫人恐慌?

姜漢也擔心這把火會燒到自己頭上,可是要他交出這五百畝屯田的話他又舍不得,他自己也不愿去過那種清貧如水

的日子了;正在此時,有人出來替他解決這個難題,在周昂的大包大攬之下,他的五百屯田和大部分官員的違規田畝盡數打包納入慶王府名下。至于慶王府為什么愿意當這個擋箭牌,誰人和慶王府搭上了關系這些事情,姜漢實在懶得去管,重要的是,這五百屯田名亡實存,租子還是自己收,耕種的還是那些佃戶,什么都沒變,這才是讓姜漢開心的。

而現在,當安化王將所有田契一并返還之后,姜漢頓時感到了壓力,安化王不愿提他們這些人當擋箭牌了,那么楊一清便會逼著自己交出這五百畝地了,而且此事也將成為楊一清卷宗上的一筆,就算自己的屯田侵占的并不多,但自己身為寧夏鎮總兵,所負的責任卻比手下那些侵占了更多田畝的部將們更大。

危急時刻,貴人在此搭救,周東連夜上門,告知他不必驚慌,他將會在丈量田畝的時候高抬貴手,讓這五百畝屯田在丈量記錄上消失,自己的名下清清水水只有三百畝職田。姜漢欣喜之余也有些奇怪,這個周東自打來到寧夏鎮自己便沒正眼瞧過他,因為有消息周東是劉瑾的人。

姜漢無意跟宮里的劉公公攀上什么交情,上次有人劉公公在劉大夏離職之后曾大力推薦他為兵部尚書的人選,便是那一次,姜漢也沒當回事。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兵部尚書的職位他根本就沒想過,掛著個兵部侍郎的虛銜已經是姜漢認為的仕途的極致了。他也壓根沒因此而感恩戴德,事實上此事也終究不了了之,兵部尚書之職最終是陸完就任,根本跟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

但不管怎樣,周東愿意解圍,姜漢求之不得,后來經周昂悄悄點撥他才知道,原來安化王爺并不是不愿當擋風墻,而是換了個手段抵消楊一清的這次行動,雙方皆大歡喜免得鬧得都下不了臺。安化王爺的辦法便是給周東壓力,讓周東丈量之時做些手腳,讓這陣風吹過去。

姜漢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得知是王爺出面壓制周東如此,姜漢長舒了一口氣,只要不欠這個不合眼緣的周東人情便好。至于安化王為何要這么做,姜漢想了想得出結論是,安化王常住寧夏鎮,跟寧夏鎮的官員們關系也不錯,定是王爺不愿看到楊一清跑出來攪亂寧夏鎮,故而才迂回出手,解決此事。

事情得以解決,姜漢心情大暢,本就不滿楊一清一屁股坐到自己頭上的姜漢,對此事竟有些隱隱的快意,特別是看到上午楊一清拂袖而去的表情,姜漢恨不得大笑三聲;什么他娘的三邊總制,完全就是多余,他想在寧夏鎮耍威風,還需過了自己這一關,自己不鳥他,手下一兵一卒他也別想調動

為了表示慶祝和感謝,姜漢特地備下宴席留下周東喝酒,手下的幾名指揮使也不請自道,觥籌交錯正耳熱之時,猛聽得總兵府前一片混亂,有人高聲稟報道:“三邊總制官楊一清大人和京城來的宋侯爺來拜見!”

坐上眾人目瞪口呆,不知楊一清去而復返和宋楠跟著前來會發生些什么,但很明顯不是來示好的;姜漢定定神照顧眾人出內宅去大堂迎接,心中雖有些打鼓,但畢竟是自己的地盤,倒也無所畏懼。

總兵衙門外的廣場上,百余名錦衣衛騎兵齊刷刷的站成數排,陣勢著實嚇人,楊一清和宋楠策馬立在衙門臺階之下靜靜等待,姜漢面紅耳赤的帶著一干噴著酒氣的屬官來到門口,拱手道:“楊大人宋侯爺駕到,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楊一清和宋楠臉上毫無表情,馬上淡淡拱手回禮。

“兩位大人來的正好,下官后衙正好擺了酒席,相請不如偶遇,兩位大人屈尊去喝兩杯水酒如何?”姜漢拱手再道。

“姜總兵,本官不是來找你的,本官和宋侯爺是來找少卿周大人的,周大人,別躲了,出來吧。”楊一清淡淡道。

周東本縮在門后不想讓楊一清和宋楠知道自己在這里喝酒,聞言知道躲不過,于是探出紅撲撲的臉蛋尷尬笑道:“楊大人,宋侯爺,本官承姜總兵盛情相約,在此陪著幾位軍中大人喝酒,不知兩位大人在尋下官,萬分抱歉。”

楊一清道:“你在何處喝酒本官管不著,本官來尋你是想正式通知你一件事,你聽好了。”

周東聽楊一清語氣鄭重,心頭略慌,忙收了笑臉道:“哦?不知是何事呢?”

楊一清道:“本官認為今日上午周大人帶人丈量的田畝數目有些問題,本官對賬冊上記載的數字覺得有些蹊蹺,希望周大人能給予解釋。”

周東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楊大人,你這話可是沒道理啊,本官是皇上委派前來負責軍屯丈量之事,你蹊蹺便蹊蹺么?本官親自帶人丈量,數字準確無誤,楊大人,本官勸你莫要信口開河,你這是懷疑本官的權責,懷疑皇上的眼光。”

周圍幾名喝了酒的軍官也開始鼓噪道:“楊大人這也太離譜了吧,欽差大人負責的事情他也有蹊蹺,真是笑話。”

“凡是不合楊大人的心意的結果,楊大人都會蹊蹺唄,這不是故意找茬么?”

“這事兒周大人回京后怕是要上奏皇上了,楊大人也忒無理了。”

一幫醉鬼啰里啰嗦的叫喚不休,楊一清臉色難看,看著這幫人的嘴臉心

中不出的惱怒,聞宋楠在身邊淡淡咳嗽一聲,楊一清才忍住喝罵他們的,高聲道:“這么,周大人提供給本官的丈量結果準確無誤了?”

周東冷笑道:“那是自然。”

楊一清道:“好,本官無權懷疑其中有貓膩,本官也無權查勘,但好在錦衣衛都指揮使宋侯爺在此,他錦衣衛衙門有一切稽核之權,鑒于此,本官當著各位大人面正式將此事提請錦衣衛衙門核查。宋大人,本官三邊總制楊一清懷疑大理寺少卿周東辜負皇恩、于欽差所辦丈量核查軍屯田畝之事上有瀆職之嫌,特請錦衣衛衙門給予查究。”

臺階上十余名官員盡數張口結舌,滿地的眼珠子在地上亂滾,有人無意識的咕咚咕咚咽著口水,想不到楊一清居然來了這一手。

宋楠靜靜開口道:“楊大人,你既提出查究之請,我錦衣衛職責所在責無旁貸,但我要提醒你,若此事查不出端倪來,你便有誣陷皇差之罪,恐要丟官獲罪了。”

楊一清淡淡道:“那本官也認了,只求錦衣衛衙門明察秋毫秉公辦事。”

宋楠點頭道:“好,既如此,此事我錦衣衛衙門便正式介入了,周大人,你聽到了么?從此時起,你須得協助我錦衣衛查核此事,你若有什么不滿或者疑問,回京后本官跟你到皇上面前理論,但從現在起,你的所有言辭都將被我北鎮撫司記錄在案,你可要心了。”

周東面如死灰,他萬沒想到楊一清居然拉了宋楠進來摻合此事,自己之前的案底還在宋楠手中,但那不是問題,李增已經派人回京替自己擦屁股,但錦衣衛一旦介入,這事兒是萬萬瞞不過去的。

錦衣衛無權介入邊備整飭之事,但錦衣衛有權核查瀆職官員之罪,這個切入點卻是無人可以辯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