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環節,各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總體而言以書法為多,這些女子的字寫得卻是不錯,有幾位特意練了草書,揮灑之際頗有些狂放之氣。
作畫的只有三位,一位是顧憐憐,一位是鄭佩佩,另一位便是沈云煙。巧合的是,這三人正好是上一輪的前三名;眾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凡是有真本事的,都不忌諱在魯班門前弄大斧,因為對自己她們有著高度的自信。
鄭佩佩的畫是梅蘭竹菊四君子水墨畫兒,筆墨濃淡酣暢淋淋,將四君子畫的頗具風骨,筆法很是老道,得到了評委們的贊許。
顧憐憐畫的是牡丹富貴圖,粉彩碧綠,輕描淡寫,將一樹牡丹畫的富貴喜人,筆法細膩入微,甚有功底。
自始至終,身為資深人士的唐寅都保持著沉默,他明白自己的態度幾乎可以左右這場比試的結果,在當場,自己是絕對的權威人士。那些選擇寫字的女子,其實便是避免在自己面前露怯,從心理上便已經淪為下乘了。
鄭佩佩和顧憐憐的畫兒說不上極好,但是已經達到了某種水準,唐寅其實是挺喜歡的,但他只是微微頷首,他想知道第三位敢于畫畫的沈云煙又能畫出什么樣的水準來。因為據說這位沈云煙的畫功其實很一般的,選擇畫畫其實是不明智的選擇,若她以為自己昨日親自登船對她表示贊許便是默許偏袒的話,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沈云煙上場之后,身后的丫鬟捧著的不是像其他人一樣的筆墨紙硯,而是夾著一捆布,捧著一大堆小碗,外加一個沉甸甸的包裹和一只木頭框架。
當沈云煙依次將各色粉末倒入碗中,用清油調試化開來,并將一副亞麻布固定在木頭框架上繃緊的時候,連方青山也錯愕的上前問道:“沈姑娘,這一輪比的是書畫,不是女紅繡花,咱們秦淮花魁比賽是不比女紅的。”
沈云煙萬福笑道:“奴家正是要畫畫,只不過畫法不同罷了,這是奴家獨創的一種畫法,叫做油畫。”
“油畫?”方青山一個趔趄,旋即低聲問道:“這畫法是沈姑娘自己發明的?”
沈云煙點頭道:“是啊。”
方青山立刻閉嘴,昨日到今日,這沈云煙的表現令人驚訝,到現在他有理由懷疑這位沈云煙是個跟自己一樣穿越而來的家伙,卻不知她為何甘于呆在青樓之中。這些玩意兒若非穿越之人是絕不可能懂的。方青山不想在此事上糾纏。
他不能讓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沈姑娘真乃奇才,昨日創了詞牌,今日創了新畫法,佩服佩服。”
沈云煙獨創新的畫法,眾人也是目瞪口呆,這女子這幾天給眾人帶來很多的驚喜之處,今日又要開開眼界了。但見沈云煙調試好色彩,從容用被剪得禿刷刷的毛筆開始在畫布上畫了起來;粗糙的畫布上混雜不清的顏色讓眾人目瞪口呆,有人悄聲細語的議論:“這他娘的畫的是什么?糊弄人么?”
有人斥道:“不懂不要亂說,看不懂的才是好畫,你懂個屁。”
初始的混沌不清很快便結束,畫面逐漸清晰起來,只見畫面上出現了連綿的青山,山坡上層層疊疊的田地如梯子的階梯一般的彎曲排列,水田中稻浪翻滾,田地里耕牛耕作,農人戴著尖尖的竹斗笠在田地中勞作。畫面的右下一塊田地里,一對農人夫婦彎腰收割著稻谷。一個扎著羊角小辮的四五歲的紅衣小女孩正拉著一個三兩歲的娃娃頭的孩童追逐著天空中的一只蜻蜓,場面溫馨感人。
沈云煙停下畫筆,眼角中已經有了淚痕,一旁的方青山冷聲問道:“可結束了?”
沈云煙點頭道:“結束了。”
畫作被送到評委席拜訪品評,有人大搖其頭道:“好好地干什么要弄個什么油畫出來,真是無事生非。老祖宗的水墨山水畫出來比這可好瞧的多了。”
“是啊,再說這畫的是什么?雜亂無章全無重心,畫畫講究的是主次輕重濃淡深淺,這上面根本沒體現出這些。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府中剛學畫畫的妾室比她畫的都好。”
一片不以為然之聲中,唐寅盯著畫作緩緩開口道:“諸位,你們的評價未必沒有道理,但是這種新畫法倒是獨樹一幟。咱們只知道用毛筆蘸著粉彩或者墨水作畫,卻不知用油調和顏料也能作畫,沈姑娘能想到這一點已經是一大創舉了。”
“唐兄,話雖如此,但這畫兒未免太粗糙了吧。”這一會文征明也不站在唐寅這一邊了。
唐寅搖頭道:“非也,這畫面看似凌亂,但表達的內容我卻能感覺的出來,這是秋收之時的場景,本就是凌亂而忙碌;看情景像是畫的閩南一帶的梯田;色彩之濃烈,給人強烈的滿足和幸福感,無論是水墨還是粉彩都難以表達出這種熱烈的感覺,要畫這樣的情景,你們誰能用水墨表現的這么到位?”
眾人經唐寅這么一說,紛紛仔細的在看了看圖畫,細想一下,似乎還真是有些道理,若是用水墨作畫,自然可以表現出清淡高遠雅致等諸多感覺,但這熱烈的透不過氣的場景,還真的難以表達。
“你們看,畫面上的人物的神態也是栩栩如生,那婦人擦汗回望一雙兒女的神情,那是舔犢之情的自然流露;那男子皺眉割稻谷,或許是擔憂一家的生計,他是一家之主,自然考慮的更多。這一雙小兒女可愛之極無憂無慮,撲著蜻蜓,那是尚有慈父慈母不諳世事艱辛。這是多么美好的一副畫面,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
眾人順著他的話仔細的觀看,這才發現,看似粗糙的畫面充斥著細節,洋溢著一種濃烈的化不開的情愫在里邊,越看給人的感染力越強。
“可否請沈姑娘說一說畫這幅畫的用意?”文征明問道。
沈云煙站在浮臺之上,遙遙的萬福行禮,開口道:“這是奴家童年時候的回憶,奴家是閩南人氏,五歲之前便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畫面上的紅衣服的小女孩便是我,那男童便是我的弟弟,那一對夫婦便是我的爹娘。”
“哦?原來是沈姑娘追憶故土父母家人之作,他們現在還在那里么?”文征明問道。
“他們……都死啦。”沈云煙低聲道,拼命忍住眼淚,抬頭道:“畫面上的這一年是我記憶中和父母開心的生活在一起的最后一年,第二年家鄉發生蝗災,顆粒無收。父母帶著我和弟弟四處逃荒,來到南京之后,爹爹病死了,母親抱著弟弟投河自盡……而我則蒙云霄閣柳媽媽搭救活了下來;今日之所以要畫出這些來,便是要永遠提醒自己記得爹娘弟弟,要珍惜現在的時光。這也是奴家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幕,這輩子也沒法再擁有了,所以便畫了出來。”
裁判席上唏噓一片,有人竟然濕了眼角,聽了這番敘述,回頭來再看這幅畫,忽然間覺得這是世間最美好的一副畫了,畫面的優劣尚在其次,這其中蘊藏的真情才是畫之靈魂。
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后,五小金花再次出場表演歌舞,在這之后,結果揭曉。
第二日十進五的花魁評選中,鄭佩佩以十八票奪得首名,沈云煙十七票力壓顧憐憐奪得次席,顧憐憐之后是鄭秀兒和孟曉曉,其余佳麗盡數出局。
前五之中,五大名樓占據四席,只有一個沈云煙夾在其中,而且高舉次席,在這之前誰也沒把沈云煙當成是對手,但今晚之后,沈云煙之名將響徹秦淮兩岸。
宋楠暗暗松了一口氣,不待沈云煙回來,便又打算悄悄離開,因為他怕會有很多人又要來云霄閣的船上祝賀;可正當他和王勇李大牛從后弦踏上小舟準備離去之時,突然發現,十余只小舢板從四面圍攏過來,片刻后便將小舟堵在一艘大船的角落里。
“你們是什么人,你們干什么?”王勇喝道。
一艘舢板上一名打扮干練的中年人拱手道:“前面之人可是宋侯爺么?小人奉我家王爺之命請侯爺移尊見面一敘。”
宋楠心頭一震,暗叫糟糕,原來自己早就露了行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