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三伯山兩名匪首的審訊進行的很順利,事實上當楊清李甫得知面前這個青年官員就是當今鎮國公宋楠的時候,他們的態度很是奇怪,似乎表現出一種既欽佩又復雜的情緒。
宋楠察覺到了這一點,其實他本不愿說出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兩名匪首非要大官出面說話才肯開口,宋楠也不會將身份告訴他們;面對這兩名匪首奇怪的樣子,宋楠有些擔心,生恐兩人不合作。不久后,楊清倒是自己解釋了宋楠心中的疑問。
原來,楊清和李甫兩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此二人正是數年前參與劉六劉七起事的所謂義軍軍中的小頭目,此二人在劉六手下效命,微山湖一戰,劉六棄數萬兵馬不顧孤身逃往太行山中時,留在湖心島上的義軍中便有楊清李甫的份兒。
宋楠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情緒奇怪,原來是因為自己正是造成劉六劉七覆滅的所謂‘元兇’,如果楊清李甫是對劉六死忠之人,恐會將自己看成是仇敵了。
“原來如此,這么說,我們也算是故人了。”宋楠打著哈哈道。
“小人等豈敢和國公爺稱故人,但我等有今日,倒也是拜國公爺所賜。”楊清靜靜道。
宋楠微笑:“這筆賬我可不認,你們的命運從你們選擇參與劉六劉七作亂之時便已經改變了,可不是我逼得你們造反。”
楊清道:“小人知道,小人不是怪國公爺,小人只是感嘆世事無常。事實上當年大軍之中的不少人,對國公爺是極為欽佩的;六爺的兵馬勢如破竹,聲勢如日中天之際,正是大人您橫空而出只月余時間便將那么一大把火給滅了,說起來連我們當時參與其事的人都不太相信。在此之前,我等都認為六爺是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直到他敗于你手,我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神話。”
宋楠擺手道:“往事休提,你們之前的身份我也無意追究,我現在需要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如你能跟我合作,我擔保你們不會有性命之憂。”
楊清點頭道:“既是鎮國公發話,小人等絕不隱瞞,本來之前無論是誰來問,小人都會要他立下不殺我兄弟的字據才肯合作的,但鎮國公座前,這道手續倒是多此一舉了。”
宋楠哈哈大笑,命親衛給兩人松綁,上了茶水點心來招待,楊清和李甫兩人坐在宋楠對面手捧熱茶滔滔說來。
他們交代了和寧王交往的過程,其實一開始他們并沒有和寧王搭上關系,他們之所以和大明朝的一名王爺有了交集,卻是鄱陽湖湖匪頭目凌十一、閔廿四兩人的牽線搭橋。但凡江湖匪幫之間幾乎都有聯系,因為他們都是和朝廷作對的匪幫,共同的敵人讓他們之間必然會產生同仇敵愾之心,加之一個是湖匪,一個是山匪,各自活動的領域不同,之間利益上的沖突幾乎沒有,所以當三伯山楊清李甫兩人干出了點名堂的時候,凌十一和閔廿四便主動派人前來接洽。
久而久之,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密切,隨著雙方信任的增加,楊清和李甫也曾應邀去鄱陽湖中作客過一次,正是那一次,讓楊清和李甫大開眼界。湖匪們的裝備兵刃乃至縱橫湖上的舟船都絕非一般匪幫所能比,盔甲是制式盔甲,兵刃是制式兵器,還有大量火器在手,戰船雖是小型船只,但卻有價格昂貴的鐵頭船,這種船就算官兵水師之中也只有少數;這一切讓楊清和李甫疑惑不解。
鄱陽湖匪首凌十一和閔廿四似乎是故意賣弄自己所擁有的力量,也看得出兩人的震驚,于是在兩人離開的頭一天晚上,引見了一名名叫劉養正的人,此人的自我介紹讓楊清和李甫嚇了一大跳。這個劉養正居然是個舉人出身,如今在寧王府中效力,一名王府的幕僚在鄱陽湖湖匪的大營中被待為上賓,這件事總覺得有些荒誕。
凌十一告訴楊清和李甫,之所以他的人馬能夠縱橫數百里的鄱陽湖上從不失手,官兵圍剿多次都無功而返,反增自己的士氣,讓左近強手蜂擁來投,短短一年時間,人數便從不到兩百擴大到五六百精干的兵馬,其原因便是有寧王罩著他們。無論兵器糧草還是情報,寧王府都會及時的供應給匪幫,而這一切就是鄱陽湖匪幫興盛繁榮的根源。
楊清和李甫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原來內里的情形竟然是如此的讓人難以置信,一名大明王爺居然暗地里跟土匪們勾結,給他們庇護和資助,若非親口聽到,那是誰也不肯信的。
兩人沒有去多想這是為什么,但只看這里欣欣向榮的景象,再反觀自己手下的數十人的樣子,一個個穿的破爛,吃的隨意,兵器除了十幾把腰刀之外,其余的都拿著木棒子和削尖的樹棍,這些人往地上一坐,面前再擺個破碗,活脫脫便是個乞丐,和這里的匪兵相比,自己的人馬簡直寒酸到不行。
當凌十一賣乖說要楊清李甫也成為王爺庇護之下的人馬的時候,楊清和李甫答應的比什么都干脆,一來是因為他們確實羨慕湖匪的武備,想讓自己的山寨大發展,另一方面的原因卻是,楊清和李甫知道今日得知的這個秘密干系重大,自己除了入伙一途毫無其他的辦法,否則自己兩人是不可能活著離開此地的。
于是乎,不久之后,山寨里來了個叫王儒的三當家的,此人到來之后,山寨頓時大變摸樣,不久后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兵刃盔甲,到最后火器馬匹也盡數到位,這一下鳥槍換炮,山匪的武備比當地的官兵還要豪華了。
在王儒的策劃之下,三伯山匪幫連續做了數起大案,甚至進入左近的兩座縣城大鬧一場,名聲大振。官兵開始并不太搭理這一小股的匪徒,直到他們鬧騰出這么大的動靜來,才不得不派兵前來圍剿。前后七八次的大規模圍剿,王儒似乎生了順風耳長了千里眼,只要按照他的指點行進,基本上便有驚無險。
三伯山匪徒幾乎成了當地官民的夢魘,不久后也像鄱陽湖匪幫一樣發展壯大,人數翻了三倍,發展到近三百多人的規模來。
宋楠靜靜的聽著楊清的敘述,心中卻波瀾起伏,寧王的膽大妄為讓人難以置信,他當然不會白白的花錢去武裝這些土匪,他的意圖顯而易見,這些土匪都將受到他的控制,成為他操縱的力量。不僅是讓寧王府在圈地豪奪斂財的事情上有了另外可用的手段,他可以不必明著出面,誰要是敢忤逆反抗,這些匪徒便會鏟平他們;更重要的一點是,一旦寧王有什么想法,這些匪徒頃刻間便可集結成一只相當規模的數量,成為不容小覷的軍事力量。
“照你們所言,江西大大小小的匪幫幾乎都為王府所控制了,據你所知,有多少匪幫成為寧王府庇護之下的走狗呢?”
楊清聽到走狗兩個字臉色漲紅,但他可不敢計較這樣的字眼,雖然面前這個國公爺對自己還算客氣,那是因為自己的合作態度,他知道面前這個人可不像外表這般的和善,只要惹怒了他,下一息自己的腦袋便可能搬家,只要他愿意。
“小人曾出席南昌寧王府的邀約,那一次大伙兒都扮作嫖客去南昌府五牌樓的弄蕭閣聚會,那一次我見到的各地的江湖人物便有十五六個;幾個有名的匪幫首領盡數到齊。除了鄱陽湖的凌十一閔廿四和小人兄弟二人外,饒州府的玉.峰山匪幫的馬大壯、建昌府的孫大毛、吉安府、南安府、袁州府、九江府的有名的江湖匪幫頭目也都在場。”
宋楠皺眉道:“如此說來,倒是群賢畢至一網打盡了,寧王爺出面了么?”
“開始沒有,不過有一名王府長史出面接待,那人宣讀了一份手諭,雖沒說是何人的手諭,但大伙兒都知道那是寧王的手諭;最后我們快要離開的時候,又來了一個人設宴給我們踐行,到后來我們才知道這位設宴的人便是寧王本人。大伙兒還抱怨寧王爺藏頭露尾辦事猥瑣呢。”
宋楠冷笑道:“那是他不愿落下口實,所以鬼鬼祟祟的;這些事情你說的可都是實情?你要知道,膽敢編造謊言,那下場可慘的很;自劉六劉七叛亂之后,朝廷抓到你們這樣的匪徒可都是一刀刀凌遲成骨頭架子的。”
楊清李甫跪地磕頭道:“若有半句編造,您活剮了我們。”
宋楠點頭道:“好,我帶你們回京,讓你們去見一個人,當著他的面你們將跟我所說的一切原原本本的道出,只要照我說的做,我保證你們性命無憂。”
楊清李甫磕頭道:“敢不從命。”
宋楠抬腳出來,來到隔壁的一間屋子里,這里王守仁和贛南的將領官員們正面色煞白的坐在那里,宋楠特意安排他們坐在隔壁旁聽審問,剛才的那些事,這些官員全部聽在耳中,其勁爆程度,讓眾人眼珠子亂滾,心頭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