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南京百余里的當涂境內的長江江面上,七百多艘戰船綿延七八里,浩浩蕩蕩朝順著江流飛速往南京開進。頂點小說,朱宸濠的大軍從出鄱陽湖口的那一日起,只用了三天多的時間便走完了數百里的水路,若非在安慶府停留了半日等候從南昌撤出的糧草物資的船隊配給,他們早就已經抵達了南京城下。
對于南昌的失守,自然是在意料之中,朱宸濠既然下定決定放棄南昌,心中雖痛,但卻不至于無法接受。他只是惱怒萬銳這廝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沒有將所有兵馬撤走跟隨大部隊而來,一萬五千兵馬就此斷送在南昌城中,這才是他最惱火的。
如果這一萬五千人加入進來,自己手頭便可有真正的十萬大軍了,雖然這當中民夫拉入進來以及攻下南康九江安慶三府之后納入的降卒也在其中,但這些也是人啊,打起仗來照樣能起到作用。
現在說什么也沒用了,身后的后路已經盡數斷絕,據上午傳來的消息,王守仁派人攻下了南康和九江,也就是說回江西的路徹底被堵死了,如今只有一門心思的攻下南京這一條路了。
朱宸濠的旗艦在船隊中間,左右都有鐵頭船護衛著,站在甲板上,看前方千帆競渡碧水藍天洋洋一色的情景,朱宸濠心頭的煩惱才算少了些。正瞇眼欣賞時,但聽身后腳步咚咚,軍師劉養正的聲音傳來:“皇上,大好事,大好事啊,南京城中的消息到了。”
朱宸濠大喜轉身,見劉養正手中捏著一張羊皮紙,自然是信鴿送來的南京城中內應發來的消息。朱宸濠劈手奪過來,快速看了一遍,俊美的面頰上浮現出笑意來。
“哈哈哈,來的正是時候,封孝義他們得知了宋楠的阻擊計劃;朕本擔心宋楠提前到達南京城之后于我不利,但現在他的計劃被我們提前得知,這下朕可以讓宋楠嘗一嘗兵敗人亡的滋味了,他不是號稱是大明軍神么?待他這個大明軍神被朕擊潰抓獲砍了腦袋之后,看朝廷中誰還敢來跟咱們叫板。”
劉養正笑盈盈的拱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有了對方的作戰計劃,咱們便可事半功倍了。話說宋楠這個計劃還真是歹毒,若不是提前得知的話,咱們搞不好要吃大虧。夜里視線不明,若是真被他用火船混入船隊之中,雖咱們一定會取勝,但損失一定不小。”
朱宸濠點頭道:“可惜啊,這么好的計劃被我們得知了,養正,你說咱們如何應對?”
劉養正道:“應對不難,靠近河岸便布置戰船防御便是,派十艘鐵頭船在河岸左近貓著,待他們的小船出動,立刻開上去碾壓撞擊,鐵頭船耐火,就算他們點起火來又如何?最多損毀咱們幾艘戰船罷了,我們卻毀了他的整個計劃。”
朱宸濠大笑道:“對,除了撞沉他們,還可用用鐵頭船上的佛郎機炮轟翻他們,朕可迫不及待要看到這一幕了,宋楠看到這一幕想必要氣的吐血。”
劉養正呵呵一笑道:“打退他的埋伏火攻之際,咱們便派重炮船齊聚河口,數輪轟擊便可將河口上封鎖的障礙和工事轟塌,到時候便沒什么能阻擋我大軍進入南京了。封孝義他們的幾千兵馬再在城中鬧將起來,咱們的近九萬兵馬掩殺進城,要不到天亮,南京城便是皇上的都城了。”
朱宸濠笑的身子發抖,擺手下令道:“去給封孝義回信,就說我們天黑必到河口,一俟大軍攻破河口,他們便要在城中起事,這樣我們便能順利進城登岸。”
劉養正點頭答應,撩著袍子便走,朱宸濠又叫道:“再加上一句,拿下南京,封孝義他們三人便立刻晉升大將軍之職,要他們全心全力的替朕辦事。”
劉養正匆匆回倉,片刻后三只信鴿撲天飛起,直朝下游飛去,于此同時,旗艦上旗號變動,所有船只從側帆便為吃風的滿帆,船隊加速,如一只只撲向烈火的飛蛾,義無反顧速度飛快的朝下游奔去。
太陽從地平線上緩緩落下,金黃的余暉消失的一瞬間,天地間便被淡藍的暮靄所籠罩,四野瞬間變得蕭索起來。這是二月里的料峭春寒之時,太陽落下之后,空氣中都彌漫著冷颼颼的感覺。
梅子洲靜靜的臥在江水之中,像一條巨大的魚,拱起的脊背將大江江水一劈兩半,將江流改為南北兩條通道。這里的長江寬度本來近五里寬,但梅子洲的寬度便有兩里多地,這導致兩側的江流寬度不足一里;雖然看上去依舊寬闊無比,但卻失去了不少大河滔滔的威勢。事實上這正是宋楠要看到的結果,選擇這里便是能夠借助梅子洲的分流效果讓江面便成兩個窄小的地段,這樣的話,盞口將軍和宋夫人火箭炮便都在射程之內了。
黑漆漆的江面上一絲燈光也無,唯有轟鳴的水流聲滾滾作響,死寂的梅子洲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但在黑暗的掩蓋之下,近兩萬兵馬正睜大眼睛瞪著江面上,如果這些眼睛會像星星一樣發光的話,你會發現這座梅子洲上全是閃爍的星星。
初更時分,前方江面上有微弱的火光閃耀,這讓藏在大礁石后面的宋楠精神一震,過不多會,便將數條戰船舉著風帆快如箭矢般的沖了過來,馬鳴低聲道:“來了。”
宋楠低喝:“莫輕舉妄動,這是前哨,一旦發現異常,后面的船便會掉頭便走。”
果然,幾艘船來到洲頭水面緩和之處慢慢速度放緩,船上有人舉著風燈四下打量,雖然隔著幾十步遠,但船上叛軍的身形動作依稀可辨。叛軍士兵隔著江水朝梅子洲上窺伺,甚至有下船來這江心洲上查看一番的意圖。
宋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朱宸濠還真是小心的很,但凡遇到江心島之類的東西,他恐怕都要小心翼翼,生恐在島上有人埋伏。但很快,船上的叛軍便被梅子洲前方水域中的礁石被擋住靠近的道路,因為正對上游的河水,梅子洲前方的泥土都被沖刷殆盡,大小暗礁巖石密布,這里可不是船只靠岸的好場所。
似乎聽到船上的叛軍咒罵了幾句,有人呼啦一聲隔空從船上扔到洲頭岸上一根火把,那火把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落在一叢樹叢中,不久后點著了一叢荒草。
“不好。”馬鳴低聲叫道。
“怎么?”宋楠皺眉問。
“哪里有士兵潛伏著呢,這火怕是要燒到人了,若是被燒的跳起來,那可完了。”
宋楠大驚,舉目朝巖石下方的洲頭河岸上看去,火燒著的荒草很是猛烈,但這里的樹叢荒草都是一坨坨的長在一起,蔓延開來倒是不可能,只是若真的草叢中躲著人,難免燒的慘叫翻滾被河中的叛軍發現。
然而,這擔心的一切都沒發生,河面上叛軍戰船上的士兵特意停留了一會兒,等那從枯草燒的自己熄滅了,這才調轉船頭吃力的逆流劃走,想必是以為沒有異樣,回到江面上打信號了。
敵船離開后,下邊起火之處發出一片嘈雜之聲,馬鳴探頭朝下喝道:“怎么回事?”
“稟馬提督,邱多云兄弟被燒傷了。”
“啊?”馬鳴驚訝道:“真的有人在哪里?”
宋楠躍下巖石,一路順著斜坡下來,來到起火之處,只見一名士兵閉目躺在地上,周圍的士兵正用江泥朝他的雙腿上糊,那士兵上半身倒是無恙,只兩條腿燒的焦黑,發出一股焦臭之氣,人已經是昏迷了。
周圍的士兵將當時的情形稟報宋楠,叛軍的火把引燃了這從荒草,火勢燒到了邱多云的腿上,眾人原以為他會翻滾慘叫,但沒想到邱多云竟然一聲不吭,咬著一根樹枝苦苦忍住。火苗灼燒著他的雙腿,他卻一動不動,為的便是不讓叛軍發現有埋伏。
宋楠單膝跪下,看著邱多云緊閉的雙目,親自取了水囊來喂他喝水,數口清水入腹,邱多云醒了過來,見到宋楠后忙掙扎要見禮。宋楠輕拍他的肩膀道:“莫動,你的腿怕是廢了,你很不錯。”
邱多云不敢看自己的腿,咬著牙眼中涌出淚來。
宋楠道:“莫擔心將來的出路,從今日起,你邱多云的下半輩子便由我宋府包了。你的家人父母也都由鎮國公府供養。另外待你好些的時候,我命人給你做個能滾動的輪椅,專人推著你走動。另外你的軍職將晉升并且保留;馬鳴,回去后提任他為神樞營內務職位,享受千戶待遇。”
馬鳴道:“卑職明白。”
邱多云激動的熱淚盈眶,連聲道謝,宋楠道:“我該謝你才對,若非你顧全大局,咱們今夜的伏擊可能會失敗,這一切都是你應該得的,我還覺得遠遠不夠呢。先命人將你抬到安全的地方,戰后再議此事。你放心,你的腿不會白白被燒毀,等著瞧吧,叛軍今夜的日子比你難過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