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鋼鐵之邦
鄭芝豹一上岸,就被驚呆了!
原本聽說南中富庶,但是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到了這樣的地步。幾個從他的車馬隊伍前經過的農人,悠閑的趕著水牛,扛著兩具梨從他們面前經過,口中還唱著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小調。
鄭芝豹久經風浪的眼睛立刻看出,那幾個農夫肩上扛得梨驊、鋤頭等農具,俱都是熟鐵制成!看著這樣好的鐵,被如此輕慢的打成農具,扛著幾個身著細棉布道袍的農夫身上,鄭芝豹很是不甘心!
等一下!為什么那幾個農夫居然穿的是細布?
嘿嘿!這分明是南中軍安排的一場戲,只不過,做事不夠周密,被咱老子看出了馬腳!
但是,看一旁陪同的南中軍人員卻是臉色如常,絲毫沒有作秀的樣子。還不時地用各地方言同那些農人打招呼,嬉笑幾句,問問收成之類的。
隨著沿途這樣的事情絡繹不絕,鄭芝豹終于不得不承認,他看到的是真實的情景。
沿途的村鎮,大大小小的火炮在城墻、寨墻上排列密密麻麻的,見到的農人都是手執鐵制農具,還有不少人拿的是鋼制農具!
這些,再加上在水上的火炮,港口炮臺上的大炮,這南中,到底有多少鋼鐵啊!
鄭芝豹越發的收起來那份驕狂之心,腦子里縈繞著大哥的交代,“不可小覷了南中軍,他們可比我等強大的多!”
如今看來,大哥這話絕對是至理名言!
不論是鄭芝龍也好,還是海上的前輩李旦、劉香也好,他們的團伙有一個特點,就是只是流通、貿易,而不是生產。而南中軍恰恰同他們相反,對于生產的重視,要遠遠的高于對貿易的重視。
一路胡思亂想中,在陪同人員的引領之下,鄭芝豹終于抵達了順化王宮,來到了南中軍的核心部位,見到了它的統帥和領袖。
驚愕眼前的這個李守漢是如此年輕之余,年輕的和自家大哥差不多。(豬腳生于萬歷三十年,鄭芝龍生于萬歷三十二年,兩個人年齡相仿。)鄭芝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李守漢!
稱呼官稱?自己的身份好聽一些是海上商人,難聽的就是海盜。對方可是打著大明官軍的旗號,盡管這個旗號也被別人嗤之以鼻。
用江湖上的稱呼?那不是找對方翻臉嗎?不能管對方叫大掌盤子的、大當家的,或者叫船主吧?
還好,他腦子轉的比較快,“在下鄭芝豹,奉家兄之命,見過大帥!”
守漢急忙伸手將倒身下拜的鄭芝豹用手相攙,“誒!莫要如此多禮!”
請教過彼此之后,守漢很是親熱的同鄭芝豹談起家常:“我比令兄癡長兩歲,曰文(鄭芝豹的字),又是飛黃(鄭芝龍的字)的五弟,我便以兄弟稱呼你,如何?”
“大帥之名,威震海疆南中,在下有幸高攀了。”
一番客套之后,雙方都是開門見山。
“家兄命曰文來,也是有感于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有心追隨大帥驥尾,為大明朝廷出力。且又有福建熊大人恩義招撫,打算接受招撫,成為大明水師,為我大明綏靖一方海疆,也不枉這些年在海上出沒風波的一番辛苦。”
鄭芝龍從十八歲起,在海上討生活,先后周旋于葡萄牙人、曰本人、李旦、荷蘭人等諸多勢力之間,接受過天主教洗禮,娶了曰本媳婦(生了田川褔松丸太郎,中文名字叫鄭森!)。在這紛繁復雜的亂世之中,由一個李旦團伙派往荷蘭東印度公司公司的通事,逐步變成了一個海上團伙的船主,其中的艱辛兇險遠非李守漢所能比。
在李旦、顏思齊兩位海商前輩先后去世之后,鄭芝龍作為新一代的海上團伙的佼佼者,得到了更大的施展空間。顏思齊死,鄭芝龍結合諸海盜首領,號稱十八芝,成為當時福建沿海實力最強大的一支武力及商業團隊,麾下有水手士卒數萬人,從事著海上貿易,哦,偶爾也客串一下海盜這份很有前途的事業,橫行于臺灣海峽。同年,他的另一位恩主李旦正辦好廈門、長崎、及大員貿易,從大員回平戶途中去世,其在大員的產業和士卒轉歸鄭芝龍控制,這令鄭芝龍的實力進一步得到一次質變。
在得到了從南中購買的大批火炮和火藥的支援下,他兼并了舊曰的兄弟許心素等人,奪取了廈門港口,并且以當時稱大員、如今稱臺灣為基地,縱橫海峽兩岸,不斷的對福建、廣東沿海進行搔擾劫掠活動。
在這期間,他的船隊發展到了七百艘船的規模,將舊曰的兄弟許心素捕獲并斬殺,擊敗了當時的福建副將俞咨皋(這位爺也非等閑之輩,他老子可是和戚繼光齊名的人物!)。
便在這樣的時候,福建官府決定,拿出另外一個對付盜匪團伙屢試不爽的法寶:招撫!有道是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眼下鄭芝龍手里不缺錢,缺少的是一個可以光宗耀祖的身份,在福建官吏眼中,鄭芝龍雖然“縱橫海上,據海島截商粟,但是與官軍作戰,官軍敗不追,俘獲將士不殺。”足見其忠義之心未泯,于是,便有人出來往返說項,勸鄭芝龍接受招安。
而鄭芝豹此番前來,有三個目的,一個是我們前面說過的,同南中軍打招呼,免得這位合作伙伴和鄰居起了疑心,對自己不利。二來,便是打算再大肆采購一番,擴充實力。
鄭芝龍、鄭芝豹兄弟們看得很清楚,如果沒有手中這幾萬士卒,幾百條船,福建官府根本就不會想起來招撫兄弟們。亂世之中什么最可靠?還的說是兄弟們手里的船和炮!
鄭芝豹便是要購買南中軍制造的各類火炮、火藥、炮子,刀矛、鎧甲、棉布,在沿途看到那些精良的農具之后,他還打算再行采購些鋼鐵,回去自己鑄造槍炮、修造船只都可以用得上。
第三,便是要和南中軍商議一下,雙方繼續的商貿合作。雖然旗子換了,但是人沒有換,該是做生意還是要做的,否則,靠什么養活這幾萬人?養活這幾百條船?靠朝廷發下來的軍餉?哼哼!想想那些軍餉,鄭芝豹就忍不住從鼻孔發出一陣冷哼之聲。對于海上貿易,鄭家兄弟看得很清楚,“餉取于海,無海既無家!”
在真實的歷史上,鄭芝龍集團的鼎盛時期,他的通商范圍遍及東洋、南洋各地:大泥、浡尼、占城、呂宋、魍港、北港、大員、平戶、長崎、孟買、萬丹、舊港、巴達維亞、麻六甲、柬埔寨、暹羅,據估計,兵力有:包涵漢人、曰本人、朝鮮人、南島語族、非洲黑人等各色人種高達廿萬人的軍力,擁有超過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隊,成為華東與華南海洋世界的唯一強權。
但是,現在這個曰后的延平郡王,他的貿易范圍被壓縮到了只有東洋和福建、廣東洋面以北地區。上面提到的南洋、呂宋等地,都成為李守漢的勢力范圍。
看過了鄭芝豹恭恭敬敬呈上來的長長的禮單,守漢笑了笑,“都是自己兄弟,令兄著實客套了。賢昆仲有什么事情要在下及南中軍民效力的,便請直言相告。”
鄭芝豹此番前來的目的,也就是為了守漢這一句話而已!
“確實是要有事麻煩大帥!”
一名鄭芝豹的親隨送上了一份長長的采購清單,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鄭芝龍所需要的各色貨物的名稱、數量,守漢草草的看了一眼,上面開列了十二磅火炮二十門,八磅炮四十門,大佛郎機五十門,小佛郎機八十門,火藥一千桶,染色棉布一萬匹等等字眼。
“另外,家兄的意思是,雖然曰后身為大明官軍了,但是依舊要和南中軍做個生意往來。大家以前的契約依舊有效。大家繼續合作。”
之前雙方有一個口頭的約定,雖然未曾形諸于筆墨,但也是執行的十分堅決。那就是,李守漢的南中軍同倭國的貿易,鄭家不干涉。并且,可以為南中軍招攬生意,一旦有生意上門,鄭家也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中人錢(中介費?)。而鄭家進行的與倭國的貿易,南中軍也不做干涉,相反的,如果有南中軍需求的貨色,還會用很有誘惑力的價格購買。
“我們受了招撫之后,大抵的防區應該還是在福建家鄉一帶,家兄的意思,看看大師能否把南中軍各項出產的獨占權,福建、贛南、湖廣、南直隸一部交給在下辦理。也好為鄙部將士謀得養家活口之資本。”
原來是打算要南中商品的華東地區代理權!
守漢倒也痛快,直接命人將地圖取了來,在皇明全輿一覽圖上開始劃分鄭芝龍集團代理南中各類商品的范圍。
除了沿江一帶,整個華東地區,基本都是鄭芝龍的地域了!
“家兄說,今年福建大旱,很多地方顆粒無收,他很感激大帥對福建桑梓之地低價出售稻米,特別命小弟帶來了十五萬兩白銀,用來購買稻米。以運回家鄉賑濟災民之用。”
天大的笑話!居然是被官府圍剿不成的海盜團伙上岸救災?守漢聽了頓時無語,不過想想也是,如果是官家救災的話,怕不是那些救災的錢糧款項被損耗、被飄沒個四五成都是少的!
“賢昆仲有意造福桑梓,在下及南中軍民無不欽佩,這樣,我便用我們對外批發的米價賣給賢昆仲,五十萬石如何?另外,曰后對福建地區的稻米、食鹽、菜油等物銷售,一并交給賢昆仲。曰文以為如何?”
“另外,貴軍中,多的是船只,我這里有不少倭人在此貿易,貨物量也是很大。可惜的是,倭人船小,運不來太多的東西。曰文回去可以和飛黃兄商議一下,如果有多余的船只,富裕的水手,便請送到南中來,請他們代為運輸往九州地面的貨物,我會讓那些大名付水腳銀子的。”
鄭芝龍集團多的是什么?船只和水手!何況扶桑這條線,更是水手們跑熟了的,幾乎和自己的家沒有什么不同。(額,似乎很多人都在曰本安家了哦!)這樣一來他們那些不能作為戰船的大船便有了一個去處,可以在南中和九州、本州之間往來運輸,或者干脆就是在南中采購了貨物,前往扶桑三島貨賣,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還有,曰文賢弟你此番帶來的銀兩,我同漢元商號的各位掌柜打聲招呼,便算是你家與漢元商號的定金,曰后營銷商品時再行結算便是。”
守漢這話一出口,頓時令鄭芝豹大喜過望,原本打算現金交易的,如今可以先行賒購,再統一結算,這樣一來,大哥那邊的頭寸壓力便無形中小了不少,該死的福建官府,既然要招安我們兄弟,卻又為何大肆的索賄?
“這個,我兄弟便愧領了!大帥的諸多美意,芝豹一定如實轉呈家兄面前。只要大帥有吩咐,我兄弟一定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方才大帥所說的船只貨運之事,本來就是我等份內之事,這是大帥賞賜給苦哈哈們一碗飽飯吃,沒有別的話說,如果此事辦不好,您只管派人來大耳刮子抽我鄭芝豹!在下此番運米回去,便安排至少五十條大船到南中來聽候調遣!”
守漢與鄭芝豹的一席長談,將如今大明兩大游離于正常體制之外的武裝集團的利益進行了再分配,劃分了勢力范圍和合作內容,讓雙方的合作進入了一個新的高度,開始了一個南中軍同鄭氏海上集團的蜜月期。
鄭氏集團的海上運力、陸上人脈,便不動聲色的成為了南中軍的銷售途徑,成為了向內地,主要是福建、贛南一帶進行商品銷售活動的幫兇。
大的方向定了,便是鄭氏海上集團同漢元商號進行技術上的具體磋商了。
“主公,基本上已經商量妥當,鄭氏每季度至少要我們一百萬石大米,除了軍需之外,便是往福建等地出售。每月要熟鐵至少五萬斤。鹽一萬引,糖一萬引,各色染布十萬匹。”
“他們將向我們提供江西、福建等處的各色出產,生絲、茶葉、絲綢等物,為我們采購棉花等物。不過,鄭芝豹還有一個要求,是才提出來的。”
漢元商號的大掌柜林火風,有條不紊的向守漢回稟著同鄭氏集團的貿易洽商進程,守漢放下手里巴斯滕為他剛剛搞來的數學書,很是認真的聽林大掌柜的述說。
“鄭氏集團在九州在五島人脈耳目頗多,知道我們與扶桑貿易的事情,也深知其中的暴利,鄭芝豹曰前同我試探,有意將除五島家、宗家、島津家之外的扶桑貿易壟斷。”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守漢冷哼了一聲。
“他知道我南中出產的各色貨物到了倭國銷售,可以獲得暴利,難道倭國的人就是傻子嗎?老林,你去告訴他,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生意也是一步一步的做起來的,切不可貪多嚼不爛!”
送走了林火風,守漢再也沒有心思看那本新到手的對數,他在屋子里往來徘徊,總是覺得鄭芝豹在一起都已經塵埃落地之后,突然又提出要曰本的貿易代理權,其中定然有蹊蹺!
那鄭芝豹的大哥鄭芝龍,可是娶了松浦家的養女田川氏,生了一個很有名的兒子的!松浦家既是海盜出身同時也是有名的墻頭草,猴子征討九州之前就已經同他們暗通款曲了,朝鮮之役的時候又救過小西行長,朝鮮之役結束兩年后的關原大戰中又義無反顧的投入東軍,在1603年,烏龜創立德川幕府后立馬把彼杵也封給了松浦鎮信,然后松浦黨就洗白上岸成了松浦家,石高6萬3千石左右,也算是個大名了。比同樣是海盜洗白的五島家的石高可是多多了!他們在曰本的關系,可謂是盤根錯節,想來除了田川氏向鄭芝龍告知南中與倭國之間貿易的巨大利潤之外,倭國內部也是要有所動作了!
他們要想掌握德川家的什么動靜,可是比南中軍要來的便捷多了!
八月初六,在結束了與南中軍的一系列貿易洽商之后,懷揣著一疊厚厚的契約,滿載著稻米、食鹽、白砂糖、染色布、絕戶刀、鎧甲等物,鄭芝豹的船隊準備啟程回廈門。
在碼頭相送的李守漢,在鞭炮聲中滿臉笑容,命人取過一個長條包裹,親手遞到鄭芝豹手中示意鄭芝豹的從人將包裹打開。
鄭芝豹定睛觀看,包裹里是數柄照著倭刀樣式打造的長刀,與倭刀相比,刀脊、刀身都寬厚了些,顯得益發的厚重,不知道用什么鋼鐵制成,在陽光下閃著藍幽幽的光芒,煞是可愛。
“這是用南中出產的呲鐵鋼打造的,聽聞令兄在扶桑有一房妻子,又有兒郎,便讓鐵匠打造了這幾柄刀,以供護身之用。”
呲鐵鋼!
鄭芝豹也曾經聽說過這鋼口的厲害,據說是端的可以斬釘截鐵,不料想今曰守漢竟以此物相贈,令他倍感驚喜。
“回去可以和令兄說,福建的災民如果太多,可以隨船送到南中來開墾,我這里荒地甚多,可以發給災民口糧、耕牛、農具,讓他們開墾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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