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對陣英夷
在設在越秀山上鎮海樓的大將軍行轅向南望去,整個廣州便盡收眼底。
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這座越秀山便是最好的佐證。
海拔不過七十余米,山頂建造觀音閣、在山腰另建道觀,鎮海樓則修建在越秀山的山頂,俗稱“五層樓”。建于明朝初年,地方官員為了加強守備防御倭寇,取“雄鎮海疆”之意,在山頂建成鎮海樓。鎮海樓高28米,寬約30米,分5層。樓頂及各層挑檐均為琉璃瓦蓋,下面兩層的圍墻用紅石砌建,鎮海樓兩旁有長約數百米的包磚城墻,是扼守廣州的重要戰略支撐點……
在現在的歷史上,這里是廣州博物館所在地。
不過,眼下,這里是奉旨督辦兩廣剿撫事宜、龍虎將軍李守漢的行轅所在地。
一隊隊手持長矛,腰間懸著佩刀的近衛士兵,從鎮海樓內一直排到了越秀山腳下。
在山腳下,廣州官員的轎馬車輛儀仗擠得亂糟糟的,百余位各級文武官員手中捧著手本各自具束衣冠,武將們佩刀背弓盔明甲亮等候著召見。
眾人心中無不忐忑,不住的掂量著手本中禮單的輕重,不知道這份禮物能否保住自己的官位和身家性命。
守漢于崇禎十年十月引軍萬余進駐廣州,之后左軍第二鎮統制陳天華便令廖冬至等人立即接管了廣州水陸防務,各處城門、衙門皆有南中軍把守。
也不怪官員們忐忑不安,廣州承平日久,武備廢弛,多年來成為對外通商口岸,官員們弄錢的熱情要遠遠的大于整頓軍備、訓練士卒。若不是武備廢弛,也不會讓區區的亂賊席卷兩廣,讓威德爾的幾艘武裝商船打到了廣州灣,炮擊虎門。
英夷東印度公司威德爾的武裝商船船隊自從進入了廣東水域之后立刻發現這里與南中的明朝官軍幾乎是兩個世界。
水師的船只窄小破舊,船板單薄,火炮口徑大小不一。船破炮近藥力差,裝備如此簡陋低劣,訓練水平更差,較之西來時遇到的南中軍水師,便是海軍同小漁船的差距。這是威德爾等人對廣東水師的評價。
見這里的官軍實力太差,各處又是風起云涌的亂賊遍地,小股的打家劫舍,大股的劫掠州縣,甚至是割據一方。這些英吉利人表面上被他們鼓吹的紳士風度便隨著海風吹回了阿爾比昂老家,骨子里那點海盜血統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威德爾船隊1637年6月27日抵達澳門以南的十字門外停泊。英國商船的到來使葡萄牙人感到為難,因為這時候的澳門已經歸屬于葡萄牙復建制,實際上屬于南中軍的藩屬一類的角色。之前所從事的果阿、里斯本的貿易航線已被荷蘭和葡萄牙復艦隊所分享。而往長崎和呂宋的貿易航線,也被鄭家和南中軍分享。而且同長崎的貿易也因為鄭家的緣故,而變得十分的不穩定。這樣就只剩下呂宋一處仍然保持密切的貿易關系,但貿易額每年仍達150萬元以上。如果任由英國人開辟中國市場,打破其對中國外貿的壟斷,則葡人僅存的一點貿易利益也將喪失。出于為自己的飯碗考慮,澳門葡人對于葡萄牙復總督岡薩雷斯將軍的指示,采取了陽奉陰違的態度,不允許英國人分享澳門的貿易特權。
但是,葡萄牙人又自忖沒有能力能夠將遠道而來志在必得的英吉利人趕走,于是,便祭起了一個法寶,“為了打鬼,借助鐘馗。”
葡人在明朝香山縣官員面前搬弄是非,將停泊在外洋洋面的英國人說成是荷蘭人,為了報料羅灣戰敗之仇前來騷擾,應于驅逐。葡人又從澳門派出巡邏艇在英船附近巡弋,阻止英國人進行貿易活動。
威德爾見到澳門貿易已無希望,便于7月底啟碇前往廣州。8月8日,英船到達虎門亞娘鞋(anunghai)停泊,虎門炮臺守軍鳴炮示警。威德爾蓄意挑起事端,下令扯下圣佐治貿易旗,升起英國國王的軍旗,擺出一副準備戰斗的架勢,隨即指揮船隊炮轟虎門炮臺。攻上炮臺后,英軍扯下中旗,掛上英王旗幟,并拆下35門大炮,作為戰利品搬到船上。
這樣一來,局面便無法收拾。
熊總督就算是脾氣再好,再主張安撫,別人都打到了你家門口了,如何不還手?
但是,考慮到自己馬上就要離任,這個爛攤子,還是交給別人去收拾吧!
于是,兩廣總督衙門派葡人諾雷蒂(pallonoretti)作為代表出面交涉,威德爾才把大炮歸還,同時派出兩名商人隨同諾雷蒂前往廣州城。他們登岸之后雇請民夫將船隊所攜帶之南中國貨物卸下,運往廣州,隨著車隊進城的商人還攜帶西班牙銀幣22000里爾,一萬南中銀元以及2小箱日本銀幣,作為購貨之用。
本來事情似乎有了向好的一面發展的態勢,但是,不知道威德爾這廝是不是窺探到了什么虛實,或者是有人向他通報了廣州城附近明軍空虛的軍情,率領船隊沿著珠江逆流而上直驅廣州。
廣州作為省城重地,自然不能容忍逆夷猖獗。廣東水師雖然比不上福建水師那么軍容強盛,但是因為有南中軍在省城附近剿賊,膽氣也是頗為雄壯,出動了大小船只驅趕英吉利人的船隊,并且用火炮轟擊英吉利東印度公司船隊。
水師出動了陸地上,兩廣總督衙門也調集了省城附近萬余人,在珠江兩岸布防,意圖令英吉利人無處登岸,逼其退走。
迫于形勢,威德爾船隊一行只得退出廣州水域,在珠江口、虎門、澳門一帶往來徘徊。并且趁南中軍廖冬至部南調之際,攻占虎門地區,縱兵大肆劫掠燒殺,變本加厲的燒毀船只房屋,甚至是在攻克了虎門炮臺之后,將炮臺摧毀。
這一下,雙方便再無轉圜余地。
威德爾的船隊在虎門地區進入戰備狀態,而兩廣總督衙門和廣東巡撫衙門更是調集了數萬官軍圍攏上來,將虎門地區圍的水泄不通。
但是,誰也不敢開第一炮。
威德爾一方萬里遠來,每一桶火藥、每一枚炮彈都極為珍貴,更何況人手也是不那么充足,若是在戰斗中損失過大,那么此行貿易便告泡湯。只得是逐步的將船隊駛向澳門,試圖請葡萄牙人出來調解一番,讓自己能夠完成在東方的貿易活動,將船上所運輸的南中貨物銷售掉。
雙方便在葡萄牙人的信使往還中緊張的對峙著。
直到守漢引軍馬前來。
看著那入城的數千軍馬,不由得令布政使以下官員們心驚膽戰。觀其軍容,觀其隊伍,都遠非大家見慣了的營兵、家丁、土司兵可以比擬。
但是,根據官場定律,能打的部隊普遍紀律都不好,戰斗力往往都和部隊士兵的野蠻程度成正比的。
但是,這支部隊入城之后,除了接管城防,在營盤中安歇、訓練之外,便再無動靜。每日里只有少數采買人員拿著白花花的銀元和黃澄澄的通寶出來采購各種新鮮蔬菜魚類肉食等,倒叫廣州的小商小販們很是發了一筆小財。
但是,不擾民不等于戰斗力不行。
在廣州街頭上,十幾個巡撫衙門的家丁因為指摘南中軍的盔甲軍容等事,雙方爆發沖突,最后變成了巡撫的撫標營親兵與南中軍的輜重兵群毆事件。
數百個平日里武力過人橫行街市的親兵家丁,被七十多個南中軍各部的輜重兵伙夫之類的在廣州城內追逐毆打,一時間令廣州城內百姓很是開了一次眼界。
堂堂的撫標親兵,被區區的幾十個腰間扎著圍裙挑著扁擔的伙夫舉著扁擔在花城街頭沿著珠江追打,這一幕成為了當天無數廣州百姓茶余飯后津津樂道大話題。
于是,當得知這樣的兵馬在城外還有萬余人的時候,廣東官場真的震動了。
一大清早,各個衙門的官員們便齊齊的聚在巡撫衙門前,隨著巡撫一道前往越秀山大將軍行轅叩拜。
令廣東官員們膽戰心驚的是,只有近距離接觸、觀察到了這南中軍的兵士,才知道這支人馬有多么的精銳強悍。
雖然因為地理環境的問題,兩廣、南中的人普遍個子都不高,而且骨骼偏小。總體給人感覺較為瘦小。但是,眼前那些南中軍的兵士卻是紅光滿面,肌肉結實,感覺那盔甲下面的身體里充滿了力量與精神。
這與不久前駐扎廣州的陳天華部隊相比,差距又是很大的。雖然陳天華的部隊比起廣東當地的官軍來又是強悍了不知多少。
“家丁!一定是家丁!”
在心中衡量了一下眼前這些士兵同不久前陳天華的士兵之間的區別,眾位官員很快做出了一個合理的判斷。
但是隨著這個判斷結果,又一個令人驚掉下巴的問題擺在了官員們的面前。
“國朝自有家丁之制度以來,據聞豢養家丁人數最多、戰力最強的,莫過于昔日遼東的廣寧伯李成梁李大人。但是據說也只有八千人之眾,如今這鎮海樓便駐扎了三千余人,城內各處亦有數千人,城外尚有數千人。這李大將軍該有多少家丁啊!”
有那細心的官員偷眼打量兵士們身上的胸甲,雖然經過擦拭上油,在秋日的陽光照射下,閃耀著金屬的光芒,但是仔細看來,胸甲上依舊可以看得出來一些細微的痕跡和凹陷,很明顯,這些胸甲和穿著它們的人,都是經過戰陣,見過血腥的老兵。
這些老兵身上除了一套胸甲之外,大多數人都是斜斜的披著一條水牛皮制成的袋子。從左肩到右胯,將胸甲分為兩半,赭紅色的皮帶上面大大小小的又有幾個小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裝了些甚么。
這些帶著皮帶的兵士俱都是手持一桿火銃,火銃的銃口用細棉布制成的布套仔細的套好,防止灰塵和水汽進入。
火銃手們腰間皮帶上懸掛著一柄長長的匕首,沒有刀鞘,只是用皮套套著刀柄,系在腰間。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廣東很早就已經接觸到了西洋火槍,很多鐵廠也都在加工制造各種火銃甚至火炮,廣東兵更是以善于用火銃而著稱。這些官員們家丁之中便有不少使用火銃的,對于火銃的好壞,他們也是有自己的評判能力。
但是,這三千多家丁之中,怕是有二千人都是使用火銃,而且火銃俱都是打制精細堅固厚重,絕對沒有炸膛之虞。這樣的火銃在佛山采購的話,怕也是所費不貲,若是給二千家丁都裝備上,只怕花費更大。
有那官員已經決定;一定要投靠到李將軍門下做一個走狗。
原因無他,兵強馬壯,人數眾多,錢糧廣有。這樣的主子,便是內閣的閣老們也是要巴結的。
但是,從鎮海樓中出來的一名近衛部隊的軍官很是客氣的收了眾人的手本和名帖,然后告知他們,“大將軍清晨便出城帶人往虎門去了。怕是此時已經抵達虎門,督率水陸二軍同英夷開戰了。”
剛剛在崇禎十年閏四月以從南京光祿寺卿的職務上接替了兵部右侍郎總督兩廣官職的張鏡心,是個典型的文人書生,平生的建樹就是寫了《易經增注》、《云隱堂集》、《馭交紀》等書,反應出了他在易經、詩文、以及如何選官吏上的造詣。但是,對于用兵打仗這種事情,卻是十分欠缺。
聽聞欽命督辦兩廣剿撫事宜的李大將軍已經出城與犯境逆夷作戰,不由得心中大為感動。
“席不暇暖,劍及履及,正是我輩人臣者應盡的職責操守。”
但是,他手下的一眾文武大員對于這位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書呆子總督大人卻是不太感冒。
李大將軍出城去與逆夷作戰,若是我們這些廣東本省官員不到現場的話,日后該如何向朝廷奏報?
李大將軍勝了,戰功沒有我們一絲一毫。報捷文書上沒有我廣東官員的尺寸之功,朝廷大佬見了,豈不是要大力申飭我廣東官場畏敵如虎,不思如何上報君恩,下安黎庶?
若是李大將軍敗了,那他推卸責任之時,也可以將黑鍋全數扣到廣東官場上,什么糧草不及時,后援不給力,等等。反正如今朝廷是不敢對帶兵將領如何,但是殺起我們這些文官來,可是毫不手軟。
況且,憑借李將軍手中的這些虎賁,焉有不勝之理?
這到手的軍功,如何能夠錯過?
“督臣,李將軍憂心國事,已經出城與逆夷作戰,我們不能坐視不理,屬下建議,我廣東官軍立刻傾巢而出,為李將軍平滅逆夷助上一陣!”
“屬下立即在省城之內收集豬羊牛酒,準備犒賞得勝之師!”
“標下愿率所部前往虎門,聽候李將軍調遣!”
“請督臣早作決斷!遲了,李大人所部便要與逆夷開戰了!”
這話說的已經很是裸了。
開戰之前到了,你是合力作戰,哪怕是別人打老虎時,你幫助武松把哨棒撿起來,到時候寫告捷文書的時候,也可以好生的鋪排一下。
作戰之時趕到了,算是增援,成色就差了一些,但也是戰功。
等別人打完了、打勝了你趕到了,頂多算是保障有力那部分。軍功?不好意思,有你什么事?
張鏡心雖是書生,但是卻對官場上這些門道也是有所了解,(廢話,要是不了解的人,能夠混到總督的位置上嗎?)這個時候再不出動,只怕朝廷和屬下都要得罪了。
“也好!便依爾等所說,各部、各衙門依照職責努力辦差便是!”
吩咐完屬下文武官員,他轉過身朝著那近衛部隊的軍官很是和氣的拱了拱手。“這位將軍。”
“不敢當,在下近衛旅營官林克辛。”林克辛看著張鏡心身上的緋色官服和上面的仙鶴補子,知道這位應該就是兩廣總督大人了。
“大人有事請講。”
見林克辛不卑不亢的樣子,并沒有跪下行禮報名,張鏡心張總督心中老大的不痛快,但是此時此地,也只能忍了。
“不知將軍大人何時前往虎門,走的哪條道路?”
“一早便往珠江碼頭上去了,預備登船往虎門與在珠江口左近的水陸各軍匯合。此時,怕是已經過了東莞,快到獅子洋水面了吧?!”
于是,廣東官場的文武官員們緊鑼密鼓的張羅起來。
張鏡心大人親率督標營、水陸兵馬萬余前往虎門馳援李守漢大將軍所部。廣州知府在搜羅豬羊牛酒,準備犒賞三軍。街道上開始操持張羅著扎起彩牌樓,預備迎接凱旋將士。
沒有了氣勢恢宏的出征儀式,沒有了斟酒壯行,張總督急匆匆的乘船沿著珠江便追了下來。
總督大人的船隊剛剛過了黃埔島,迎面便遇到了前來報信的東莞縣令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