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雞籠外圍的三貂嶺、獅球嶺,瑞芳鎮,吳埕,八堵等要點,經大嵙、大崁等處,旗后(今高雄市)大坪山及四草湖、白沙墩、安平等臺南海口,沿著南后山卑南各處;按照鄭森所構想的治安區、準治安區、非治安區的概念,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囚籠,各個海口為鐵柱,條條道路為鎖鏈,處處堡壘做鎖頭,將臺灣的山區層層鎖死,這個囚籠的一把大鎖便是臺南府城。︽頂點小說,x.
這面忙的熱火朝天,非治安區里,也同樣是熱火朝天,只不過非治安區里,不是忙的熱火朝天,而是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別看東蕃叛匪經常號稱嘯眾數萬,其實都是很多村社臨時拼湊的搶劫集團,有東西搶的時候自然是人人奮勇,現在東西到手了,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他們中的多數人,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犯得事有多重,認為不過是平常的械斗而已,南中官府來了,大不了巴結一下上官給點鹿皮就好了。當然,各村寨的酋長還是知道問題的嚴重性的,尤其是鄭森開始大規模修路修堡壘之后,他們一個個都感覺到末日不遠,因此連忙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這場會議,自然是以實力最為雄厚的大肚番王為會首。作為巴布拉族與貓霧捒族、巴則海族和一部份洪雅族所成立的“跨族群準王國”,地盤跨越了今天的臺中縣,以及彰化縣和南投縣一部的廣大地域。部落共主被稱為“大肚番王”的大肚王國,實力自然比那種一村一社的社長強勢了不知多少。
在閩南話里被稱為干仔轄的大肚王,雖然按照此時的社會發展情況,也只是依舊處在母系社會末期的女人們在幕后操控的一個木偶,但是依舊不能免俗。他手中握著象征權力的藤杖,威風八面的朝著一同跪伏在他腳前的南大肚社、沙轆社(在今臺中縣沙鹿)、牛罵頭社(在今臺中縣清水)、樸子籬社(今臺中東勢)。吞霄社(今苗栗通霄)、阿里史社(今臺中潭子)等十余社的平埔族群社長、蓬山社(今大甲)、貓羅社(今彰化縣芬園鄉)、岸里社(今臺中縣神岡)、水里(今臺中龍井)、阿束社(今彰化市香山)等社社長,得意的望了一眼,威嚴的宣布,會議開始。
會議大致跟內地的族長會議差不多,只不過會前有比較復雜的宗教儀式,按照南方少數民族的傳統。還要進行宰殺公牛等活動,頂不濟也要殺幾只公雞來打卦。要按照往常,這種儀式不搞個幾天都不算完。但是因為各個酋長心里著急,所以宗教儀式只能草草收場。按照規矩坐定之后,一個小社長急急忙忙的說:“不得了了,我聽說漢人從外面調來了比山上的樹還多的軍隊,而且我們那些死對頭也組成了什么勞什子的輔兵義勇隊,說是只要不繳械進入治安區,就一律要殺頭。”
這個小社長的話立刻引起一些人不滿。令中一個族群較大的社長頗為不屑說:“看你我窩囊的不像樣的德行,我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漢人再說能怎樣,他們是爬的動高山還是飛的過竹林?這么多年了,他們也不過是在海邊修點堡壘,我們不去惹他們就是了,我就不信他們能跑到大山里面跟我們打轉轉。”
這個社長的話獲得了不少叫好,但是也有些人只是隨便的附和。心里暗自盤算其他主意。這些人多數都是跟南中交往比較密切的,知道南中軍不好惹。他們鄙夷的看著那些叫好的人,心里想:自以為是的家伙,南邊那群漢人能抓得住天上的雄鷹,能獵殺海里的鯨魚,又怎么爬不過高山穿不過竹林,只怕等他們來的時候。你們還在做夢呢。
只不過很可惜的是,最終主戰派的意見占了上風,于是會議中約定,各村寨各地準備人馬去指定地點集結。倒不是說他們就都不知道南中軍的厲害,而是現在鄭森的絞索已經越勒越緊。自從鄭森來了之后,糧食食鹽進不來,鹿皮賣不出去,各村寨都是靠存糧過日子,但是難以長久。而且但凡殺過人的尤其是殺過漢人的,難免心里心虛,于是,已經很傳統的想法形成了,先打一架,搶點物資,然后討好一下鄭森,看能不能把這事壓下去,只要不繳械不追究叛亂罪,怎么都成。
正在大家各自在心里打著小算盤,為了自己族群如何能夠在這云譎波詭的時刻生存下去,發展起來而絞盡腦汁的時候,一個大肚王手下的頭目,急匆匆的跑進了茅舍之中,臉上的恐懼之色,幾乎比頭頂上的鳥羽還要燦爛。
“慌什么!漢人殺來了?!”
干仔轄呵斥了一下這個手下的社長,作勢要用手中的藤杖抽打他。
“確實是漢人殺來了!漢人的兩個大官,鄭森和吳六奇,指派大隊人馬,還有那些歸順的良番,分為南北兩路向我們殺了過來!”
那個社長渾身戰抖的像是暴風雨中的雞雛,哆哆嗦嗦的為眾人指點著大隊漢人前來進剿的路線。此時的這些東番雖然沒有進化到可以繪制地圖的文明程度,但是,他們也有他們的辦法。
那前來報信的社長,指點著在座的各個社長、族長,漢人大軍已經到了你們的村社附近,目標大概是哪里哪里。等等。通過各處村社的所在位置,為在場的頭人們勾勒出一幅吳六奇進軍的路線和目標所在。
吳六奇的進軍,分為南北兩路,其中以南路為主力。沒辦法,這個時代,臺灣的軍事經濟政治中心還在臺南。以十個營的部隊沿著從臺南府經尖筆山、八卦山、大莆林、彰化、渡過大甲溪直取大肚王國所在。
“眼下漢人的軍隊,已經占據了尖筆山,準備渡過大甲溪!”
尖筆山位于苗栗以北,算是大肚王國和這些作亂村社族群的大門嗎,一旦這道大門變成了南粵軍的前哨據點,那么吳六奇隨時都可以到大肚王國所在的山谷和原野上散個步來。
而大甲溪是臺灣的一條大河。由東向西奔瀉于苗栗、臺中、彰化之間。河兩邊竹林叢生,山谷險峻,是一道天然屏障。渡過大甲溪,大肚王國就算是被吳六奇硬生生的抱上了床,準備好隨時接受這位鐵丐的蹂躪吧!
“不過,干仔轄!各位社長!也有一樁喜事!”
聽聞得漢人大軍距離自己如此之近。許多社長們已經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了。他們清楚得很,眼下缺鹽缺糧,如何和漢人對壘?就算是想鉆進深山密林里同漢人打圈圈,人也是要吃飯的。沒有糧食和鹽巴,就算是可以獵獲野物,人也是受不了多久的!
就在眾人心慌意亂之際,那社長又拋出了一個重大的消息。
“新竹鎮上,運來了大批的糧草油鹽布匹。還有漢人的軍裝兵器!據從那些良番那里傳出來的消息,這些東西,是漢人按照他們打仗的規矩,糧草先行,堆放在這里準備用來打我們用的!”
社長說話的語氣異常興奮,從他的神色語氣當中,眾人都讀懂了潛臺詞,“搶了他們的糧食!讓他們沒得吃!只好聽咱們的!”
“那里不過是百十個漢人官員兵士看守。另外有數百個良番在那里負責搬運。”這無疑是在一群餓的眼睛發藍的人們嘴邊放上了一大碗香噴噴熱乎乎的紅燒肉,捎帶著把筷子都擺好了。
新竹。此時還不是那個著名的高科技產業園區所在地。它只是一個瀕臨鳳山溪下游,臺灣北部西岸的一個剛剛形成的小鎮,因為是從臺北進入臺中的必經之地,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這里三面環山,一面臨海,比較有利于據守。同時因為靠海的關系,糧食物資轉運方便,故而,在鎮子外面用毛竹和木柵欄草草的擴大了些面積,用來堆放那些糧食物資。
從大堆的糧食縫隙之中向外望去。山野之中,竹林里,影影綽綽的不斷有東番部族在窺視著。
終于,在集結了數十個村社的兩萬多壯丁之后,也就是符合了他們山地民族出草標準的男子漢,大肚王領著幾十個村社社長從山林里沖了出來,直奔那些對于山地人極為重要的糧食油鹽布匹而去。
在兩萬多已經被新竹鎮內堆積如山的糧食油鹽布匹還有那些刀槍甲胄刺激的眼睛通紅的東番精壯圍攻之下,守衛新竹鎮的一名哨官帶著殘余的數十名部下在鎮內到處放火,這其中還有接近一半的輔兵義勇隊的歸順東番。準備借著火勢帶來的混亂沖出重圍,沖到海邊乘船逃走。
“咱們這幾百人守了新竹鎮三天,死在壕溝里的生番不下數百人,帶傷而走的至少是幾倍以上。咱們對得起主公!燒!”
哨官一聲大吼,幾十處火頭在鎮內冒起,火苗卷著黑煙升騰著,讓鎮外的大肚王和社長們心疼不已,那都是咱們的口中之食啊!
“殺進去!”
“出草了!”
“沖上去,搶東西!”
三天來一直各自推諉不前進的各個村社社長們,狼一樣興奮的嚎叫著,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叫罵著督促部族的兒郎們趕快沖進去,不要被別的村社搶了先,那些漢人的好東西就沒有了!
幾十個部族的精壯健兒,從各自藏身的山頭、樹林、河邊、竹林等處蜂擁而出,直奔不遠處的新竹鎮。
顧不得壕溝前還有中箭、中槍倒地的同胞,踩踏著幾乎堆平了壕溝的尸體,眾人一聲嘯叫,合力奮力推倒了毛竹制成的籬笆墻。大隊人馬亂哄哄的涌進了新竹鎮。
以竹籬笆的被推倒為分界線。
人馬在沖進新竹鎮之前還多少有些約束,各個村社的社長還會顧忌一些大肚王,在他的藤杖面前俯首帖耳。畢竟他的人馬最多。但是,隨著竹籬笆的被推倒,真正讓社長們看到了新竹鎮內那堆積如山的物資:一囤一囤的糧食,堆滿了屋子的漂亮花布,一袋一袋的食鹽,用稻草包扎嚴密成捆的刀槍,頓時,這些東番村社變成了各自為戰的烏合之眾。
“這是我們牛罵頭社的!”
“這是我們樸子籬社的!”
“這是我們吞霄社的!”
“這是我們阿里史社的!”
你占領了糧倉。我就去搶布匹,你按住了食鹽,我就去搶刀槍。整個新竹鎮內,救火的有之,趁亂大搶特搶的有之。
等到大肚王帶著自己的人馬沖進新竹鎮為眾人分配勝利果實時,才發現幾乎已經沒有可以分配的戰利品。漢人堆在這鎮內的大宗物資,都變成了各個村社的囊中之物。
在街道上,宅院里,餓了許久的生番們搬出搶來的大鐵鍋,草草的洗刷了幾下,便將糧倉內搬出的稻米倒進鍋內煮飯,有人更是砸開了肉瓷罐,將里面的肉塊用新得的砍刀切開,放在火上燒灼幾下。得意的啃嚼起來,然后,被燙的唏噓亂叫,咧著血盆大口,露出黑黑的牙齒得意的笑著。
原本南粵軍的營房,此時成了大肚王的金鑾殿。一場激烈的爭吵開始了。
大頭目們在一起爭吵不休,各個村社的戰士們卻不管那些,只管大吃大喝。美滋滋的用香噴噴的大米飯,咬上去滿嘴冒油的肥肉和整壇子的燒酒來犒勞自己。
一時間。新竹鎮內吵鬧喧囂聲,各處殘余的火頭冒起的黑煙,隨著風被傳出去很遠。
新竹鎮外一座不起眼的山頭上,幾片竹林掩映之中。吳六奇難得清閑的捧著一本書磕磕絆絆的讀著。
他的親兵將他坐騎的馬鞍卸下來,鋪在地上,請他坐在褥套上。這樣舒服些。那根標志性的兵器,他的鐵棒,則被深深的插在潮濕的泥土之中,成為了拴束戰馬韁繩的拴馬樁。帶著嚼子的戰馬,用柔軟的嘴唇搜羅著地上的嫩草。補充著體力。
一個小馬夫從馬料抓出一把炒過的黃豆用手捧著讓吳六奇的戰馬香甜的咀嚼著。
在掌旗兵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各個營的旗號散布在林中,如果不是掌旗兵們仔細的將自己手中的旗幟卷起,只怕這片山林早已被旗幟渲染成另外一番顏色。
從輔兵義勇隊的營地里監督隊伍,讓他們不得喧嘩亂動的標統鄒瑞,也是同吳六奇一道起兵于粵東的老弟兄,幾年下來,也從一個粵東的游俠兒變成了南粵軍的標統,因為作戰勇猛,約束部下得力,被吳六奇派了這樁差事,約束指揮那些由歸順東番組成的輔兵義勇隊。
跟著鄒瑞一道前來的,正是義勇隊的一名營官,賽德克和他的兩個兒子。如今父子三人都是義勇隊的營官、哨官的差使在身上。
“旅長,義勇隊那邊都在等號令。只要中軍這邊發了令,兒郎們就開始出草!把這群亂賊的頭變成軍功!”鄒瑞習慣性的咧嘴笑笑,臉上一道不太顯眼的疤痕牽扯著有些讓人覺得詭異。
“慌什么!咱們花費了近萬石的糧食,價值將近十萬銀元的貨物,還搭上了幾百條人命,才把這兩萬多亂賊從山林里引蛇出洞,怎么能夠不全都留下來呢!?”
吳六奇臉上獰笑著,將手中的三國演義放到馬褥套上,擺手示意跪拜叩頭行禮的賽德克父子三人起身。
“大人在讀什么書?”賽德克的兩個兒子達拉奧、巴沙奧雖然不曾向李華宇的妻子,如今南粵軍的少夫人鹿瑪紅那樣讀書讀得多,但是粗淺的漢字還是認識些的額,最起碼,和錢有關系的字都認識。二人整理著自己的甲胄,放下腰刀和火銃,很是好奇的打量著吳六奇放在一旁的那一卷書。
“一本百年前的人寫成的書。里面有些故事,將人心戰場描繪的頗為精細!”
吳六奇笑了笑。
山林里的風吹過,將書頁吹得上下翻飛,颯颯作響。
如果賽德克父子認識的漢字多些的話,他們會發現,吳六奇讀得這段,恰好是三國演義當中的一個精彩回目。《馬孟起起兵雪恨,曹阿瞞割須棄袍》。不過,吳六奇用炭筆在其中幾行上圈點勾畫了不少,讓那幾行字在潔白的頁面上顯得頗為突兀。
“細作報來:‘馬超又添二萬生力兵來助戰,乃是羌人部落。’操聞知大喜。諸將曰:‘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勝了,卻對汝等說。’三日后又報關上又添軍馬。躁又大喜,就于帳中設宴作賀。諸將皆暗笑。“
眾將又請問曰:‘丞相每聞賊加兵添眾,則有喜色,何也?’操曰:‘關中邊遠,若群賊各依險阻,征之非一二年不可平復;今皆來聚一處,其眾雖多,人心不一,易于離間,一舉可滅:吾故喜也。’眾將拜曰:‘丞相神謀,眾不及也!’
這也就是吳六奇為何在新竹這里設立一處補給點的緣故!這是他與鄭森二人密謀多次反復推演計劃成熟的一個誘敵深入的戰術陷阱!
“大佬!那群蠻子開始動了!”
近衛營的營官王金,興奮的指著遠處的新竹鎮。
那里,一個一個分屬于不同村社的東番亂賊們,成群結隊的扛著各自搶來的東西,興高采烈的踏上了歸途。
“想走?那有那么便宜!”
吳六奇一躍而起,“傳令,列隊!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