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彥這次隊友賣得極為漂亮,也極為關鍵。由于及時組織了近千支抬槍對正在快速追擊的南粵軍進行了密集的攔阻射擊,不僅郭定北部幾乎全軍覆沒,連帶著尾隨的南粵軍也是損失慘重。
壕塹之前倒下了數百具尸體。
后來,雖然東番兵和警備旅各部輪番上陣攻擊,奪下了四道壕塹,卻也是天色漸晚,再加上沖過四道壕塹體力不支,這驚天的怒濤終于被止于壕塹之前。戰局,終于穩定了。
看著百余步外原本屬于自己的壕塹里星星點點的燈火閃動,隱約傳來鍬鎬挖掘泥土的響動和士兵民夫低聲說話,想來是南粵軍正在修補改造工事,準備用來下次戰事。幾個將領將目光投向曹振彥,試圖從覺羅大人這里得到指示,咱們是固守還是將失去的工事奪回來,可是曹振彥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沒有力氣說一句話。
“覺羅大人,咱們的七道塹壕被南蠻奪下了四道,奴才們是不是待夜深了之后帶著人摸上去,把陣地奪回來?”
稍稍的喘了一會粗氣,又從家奴包衣手里接過了摻了不少白砂糖的茶壺,一口氣灌了半壺熱糖茶下去,又是休息了片刻,這才有力氣回應眼前奴才的請示。
“你們去挑選些精壯兵馬,不要多,七八百人就可以,多了就是給他南蠻送肉去了。一律帶大刀利斧,三更天集結,四更天出發,給老子把塹壕奪回來!還有,告訴那些奴才,凡是被挑選上的,每人先發五塊銀元做犒賞,包衣抬旗。新附軍立刻變為旗下人。”
“奪回了陣地,活著的每人賞銀元二十塊,死了的給三十塊安家費,五塊燒埋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反正上了這血肉橫飛,生命轉眼即逝的戰場,大家早就把生死看透了,有錢,自然有人愿意賣命。白花花的銀元擺在中軍大帳前,很多,七百多的選鋒隊員便挑選出來。
只待三更天悄悄的摸出營房去,同南粵軍夜戰,肉搏,殺他一個人頭滾滾,把幾道塹壕奪回來。
入夜,曹振彥接到了多鐸的命令,讓他去營帳見他。一路無話,等見到多鐸之后,曹振彥發現這個王爺倒是煽動悲情的高手,只見他自帶配樂功能,傷兵的喊叫聲,輔兵的忙碌聲,甲兵的巡邏聲,還有他雖然沒有發出,卻一眼可見的嘆息聲,讓整個營帳里充滿了失敗管弦樂的氣氛。不過老曹倒是自動忽略了這些氣氛,依然行禮問安,等待主子的吩咐。
多鐸倒是也沒心情客套,開門見山的說:“老曹,咱們今日大敗,損失慘重,責任在我。但是我們身受攝政王大恩,不能一直以敗仗回報,你有何勝敵之策,速來教我。”曹振彥一咧嘴,心說我要是能勝,早就去做了,還跟你廢啥話。當然,話不能這么說,畢竟多鐸是主子。而且,他對多鐸能承擔責任的做法,也是很感動,畢竟人家沒學自己把郭定北宰了背鍋,于是曹振彥說:“奴才萬死,大敗而回,有損軍威,讓主子蒙羞。要說是勝敵之策,暫時奴才實無把握,但是心得倒是有了一點。”
多鐸連忙問:“有何心得?”
曹振彥穩了穩心神才說:“主子,我等皆是從塔山拼殺下來的,但是,以往對南蠻子,還是認識不足。塔山之戰,李華梅這個瘋婆依仗火炮火箭逞兇,給我們造成一個印象,那就是只要南蠻子沒有火器優勢,就不難對付。可是,事實證明我們錯了,南蠻子最拿手的本領不是火器,而是搏戰!此戰我軍之敗,就敗在野外浪戰,與南蠻子比搏戰之術。南蠻子兇狠不畏死,且結陣而戰,每每都是數人對我軍一人。在一隅之地以多打少,在全局上卻是以一當十,我軍不是不英勇,但是因不習南蠻子搏戰之術。每每接陣,無數巴牙喇兵,白甲兵,都是在這個招數上吃了大虧。奴才也曾經教習南蠻子戰術,所以派出了按照南蠻子騎兵法度操演的騎兵,結果不得其法,反而大敗。依奴才看,這南蠻子搏戰之法固然好,但是非短時間可以學會,因此我軍若想不敗,要點就在六個字。”
多鐸連忙催問:“你快講?”曹振彥不緊不慢的吐出了六個字:“結硬寨打呆仗!”多鐸聽了想了一下,越想越覺著有道理,不過他還是略有擔心的問:“老曹,你說得辦法本王倒是贊同,但是我們具體該怎么做?‘
曹振彥說:”具體的戰法,自然是盡力避免野戰,盡量深挖壕溝,鞏固營寨,每戰,必集中優勢兵力,只在營壘壕塹中與其拼人馬。若是不得已而野戰,方陣之間,應該拉開距離。此戰我軍方陣距離過近,敵軍今日連破我軍六陣尚有余力,若不能耗盡其體力,則難有勝算。”
說完了自己的戰術構想,曹振彥稍稍停頓了一會,給主子多鐸一點消化思考的時間。見多鐸的神色緩和了不少,便又繼續。
“兵法上說,以正合以奇勝。奴才方才說的是以堂堂正正的手段同南蠻對陣。然而,想要獲勝,還必須要出奇兵才好。”
“什么奇兵?該本王如何出?出在哪里?”見曹振彥提到了奇兵獲勝,不由得讓多鐸精神為之一振,他一把緊握住曹振彥的手,恨不得他立刻便說出來。
“主子,方才奴才說了,奴才也是在塔山被李華梅用漫天炮火調教出來的。那一仗之后,奴才每日每刻都在思量,該如何對付南蠻的炮火優勢。今天,我大清列祖列宗保佑,終于讓奴才有了一點心得了!”
“狗日的奴才,少在本王面前兜圈子賣關子,快點說!”
“主子,您可以想一想,不管是當年的李華梅,還是如今的李華宇,他們的漫天炮火,炮子火箭,子藥都像是不要錢一樣的往咱們陣中發射。他們軍中能夠攜帶多少?還不是要靠后方源源不斷的運輸過來!”
“你的意思是說,咱們可以效仿一次曹操?也玩一下烏巢劫糧?!”多鐸也是聰明人,多年的戰爭經驗,讓他也是一點就通透。
“主子果然是七竅玲瓏心!當日咱們在錦州廣寧同明馬決戰,靠得不就是斷了明軍的糧道?!如果咱們以奇兵突出,奔襲李華宇的糧道,一把火把他的子藥給燒了,炸了,他的炮隊沒有了炮子火藥,火銃兵沒有了火藥鉛子,咱們的兵便可以有了施展之地,逼得他只能和咱們白刃相搏了!”
多鐸在自己帳中反復來回的踱步,腦子里反復的盤算著,做著兵力對比,看那支兵馬能夠完成這樣的任務。
“唉!最可恨手中的兵馬都是捉襟見肘啊!那支兵馬都不敢動。一動,防線便有漏洞。而且,我們和南蠻兵馬實在太近,雙方的探馬哨騎彼此間出沒不定。我軍兵馬一動,馬上南蠻就會聽到風聲!”
“主子,奴才倒是有點愚見。只是,此事實在太大,奴才怕惹得主子生氣,所以不敢說。”
“你個奴才!仗都打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你還在意什么本王生氣不生氣!”
“主子。”曹振彥頓了頓,開始斟酌著詞匯,向多鐸進言。
“眼下我們手里沒有多余的兵馬,用來奔襲李華宇的后方,截斷河道,斷了他的糧草子藥補給。可是,西面,英親王爺的二十幾萬大軍正在追擊李闖親領的數萬兵馬自山西而來。以奴才愚見,王爺可以修書一封,將此間的情形說明。請英親王主子選拔數千精騎,一人數馬千里奔襲而來。只需要河道間一把大火,便是大功一件。只是,只是……”
曹振彥的意思很清楚的擺在那里。借助阿濟格麾下的兵馬來完成這件大事。他部下里,不但有大順軍的降兵,也有吳三桂的兵馬,不但熟悉大順軍情形,更熟悉南粵軍情形,完全可以間道突進。
不過,這樣一來,擊破李華宇的大功,便要給阿濟格分走一大筆了。
“沒關系!只要能夠擊破李華宇,英親王那里,本王命人修書便是!那是本王的親哥哥,給他立下些功勞又如何?!”
“王爺英明,胸襟大度,裝得下萬里江山!”
“少在那里拍本王的馬屁!”說是如此說,多鐸臉上還是笑得開了花。
“那,奴才這幾日便組織人手去挖掘壕溝?”
多鐸點點了道:“老曹,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似乎忽略了一點。”曹振彥連忙請教,多鐸稍微賣了一下關子說:“那就是錢糧啊,無論挖溝還是堅守,沒有足夠的錢糧都是白費,而本王現在,就怕這京城里面,不愿意給我們錢糧的人恐怕不少。”
曹振彥當時就大怒吼道:“豈有此理,是哪些奸賊居然敢給主子下絆子,我老曹去宰了他們。”
多鐸苦笑著搖搖頭說:“要是能殺,攝政王就殺了,哪還輪得到本王操心。我跟你說幾個人你就知道了,索尼、范文程、寧完我。”聽了多鐸一字一頓的說了這幾個人的名字,曹振彥最初一愣,轉瞬間他就恍然大悟,索尼是黃太吉的舊心腹,當初買樹梢的時候可是著實的坑了兩白旗一把。而范文程寧完我二人,雖然也早早的便倒戈到了多爾袞門下,但是對于在南粵軍的問題上,卻是堅定的主和派。曹振彥道:“這幾個奸賊,雖然是各懷鬼胎,但是都是準備對攝政王不利。主子,你說吧,我該怎么干,大不了我就把炮隊拉到北京,挨個送他們上西天。”
多鐸一笑道:“別激動,曹覺羅,雖然他們跟南蠻子有一些交往,但是一切還都沒有證據,我只是估計他們會反對。但是不管如何,本王都希望你回一趟京城,把戰局和想法稟告攝政王,讓他決斷。”
說到這,多鐸頓了一下道:“曹覺羅,現在,我也只能相信你了。兩黃旗靠不住,正藍旗靠不住,正紅旗被李華宇打殘了,蒙古八旗更是廢物中的廢物。能戰可靠的,就只有你和你手下的奴才,還有那些新降漢軍了。”
曹振彥聞聽滿眼含淚,他哽咽著說:“主子,我回京倒是好說,可這前線怎么辦?”多鐸擺擺手說:“不用擔心,別忘了,你主子我可是扛住了李華梅漫天火海的人,而且我還有心愿未了,絕對舍不得死?”
曹振彥說:“主子有何心愿,奴才愿意為主子分憂。”
多鐸嘿嘿一笑說:“這李華梅如此兇狠潑辣,想必床上更有味道,主子準備將來若是擊敗了李守漢,就娶了李華梅,讓他當主子岳父,嗯,要是李華櫻也一起,那就更好了。”
曹振彥也嘿嘿一笑說:“主子志向遠大,奴才愧不敢當,不過既然主子有銅雀鎖二喬之志,奴才定當竭盡全力成全,請主子放心,這一天不會太遠。”
俗話說的好,有哭的就有笑的,與清軍那面的凄楚景象相反,南粵軍的大營里,則是酒肉飄香,歡聲笑語。作為慣例,打勝了,自然要開慶功會,李華宇把此戰的幾個功臣叫到一起,幕府中有謀劃之功的參謀處,在李華宇的大帳中一群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鄂奎等人倒是還好,圖哈本來就是酒簍子,再加上打了勝仗高興,嘴上就開始沒有把門的了:“我說大公子,要我說啊,您干嘛讓李自成這個蟊賊當天子,咱南粵軍戰無不勝!他李自成被遼賊打得望風而逃,咱們可是打得多鐸堅守不出了!等過兩天擊破了多鐸這群遼賊,咱們再打敗了阿濟格這個家伙,打下北京,我看梁國公應該當天子,大公子您就是太子,大家說對不對?”
雖然說自從李自成打下北京后,南粵軍中便是私下里串聯的人大把,都在打著讓李守漢黃袍加身的主意,可是,像圖哈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中說得如此直白的,卻是前所未有的。
這話一說差點把鄂奎氣死,他霍然而起,指著圖哈罵道:“沒規矩的東西,幾杯黃湯下肚便是滿嘴的胡噙!還不趕快下去!”
李華宇卻笑著擺擺手說:“鄂奎將軍,算了,圖哈將軍秉性率直,天真爛漫,況且又是酒后失言,自然不必當真。今天就隨便他說吧,此戰若非圖哈將軍十蕩十決,勇猛襲擾,我軍也不是勝的如此漂亮。”
圖哈一看氣氛不對,連忙岔開話說:“是我說錯了,我是一個沒讀過書的大老粗,渾人一個。大家別見怪。其實我倒是覺著我該敬范參謀一杯,你們這些上過講武堂的人就是點子多,什么誘敵脫離工事之類的招數,夠我圖哈學一輩子的。”
被圖哈點名的人叫范曉增,雖然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但是既然能被派來山東,自然不是酒囊飯袋。此人很年輕,卻也是經歷過幾次大戰的人。當初南中內亂,他還剛剛從軍校畢業,在南洋治安戰中,他表現出色,這才被施瑯向李華宇推薦,委派他到山東擔任參謀處長的職務,為李華宇出謀劃策。
見圖哈向他敬酒,范曉增也沒推辭,跟圖哈干了一杯。見范曉增酒桌上這么豪爽,李華宇借著酒興說:“范參謀,我軍現在士氣如虹,下一步如何破敵,你可有成算“
這話倒使范曉增為難了起來,似乎是欲言又止。
不過架不住李華宇追問,范曉增只好小心的說:“大人,實不相瞞,我們參謀處的一致意見是,暫時停止進攻,深溝高壘,便在現在的陣線上越冬。一直等到明年麥收之前,那是發起進攻最為適宜。”
“哦。”李華宇雖然沒直接表態,但是這一個字,已經表明了態度,顯然,對于范曉增的意見,他不太滿意。他如此,鄂奎圖哈自然也是如此,他們都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范曉增,顯然,若是范曉增不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就要發作了。
更何況,眼下李華宇部下十余萬大軍,加上騾馬、民夫猬集一處,每日里不算戰事,光是日常生活消耗的錢糧也是一筆海量數字。
范曉增自然不敢怠慢,他詳細的闡述了參謀處的觀點:“各位,我軍遠道來此,為的就是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勝利。整個作戰過程我們參謀處的人都看了,遼賊的戰斗力,實在不容小覷。火器多,訓練得法,士卒勇猛善戰,雖然被我軍刺刀突擊連破六陣,卻能依托壕塹,堅守不退。另外其壕塹工事相當得法,我軍進攻不易。若是非要與其在壕塹死拼,我軍雖不會敗,但是損失卻不會低。因此,參謀處認為與其跟他們拼人頭,不如跟他們拼補給,左右遼賊轄區糧食缺乏,又有京城這么一個大包袱,就算他們再怎么掙扎,到了夏收之前,存糧也必然見底,那時候我軍再猛攻,無糧軍心散,定可一戰輕易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