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恭親王領銜的軍機處請罪折子就送到了內奏事處,慈禧太后看完折子,沉默不語。合上折子,坐在炕上,左手無意識地扣著桌面,過了片刻,太后發話了。
“德齡。”
“奴才在。”
“你覺得六爺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主子豈是奴才可以妄自評判的。”
“無妨,”太后含笑,恭親王自咸豐四年以來又一次在政治上的“新生”,以議政王、領班軍機大臣、宗人府宗令、總管內務府大臣、總理各國事務大臣的資格成為自雍正時期的怡親王祥以來最為權勢顯赫的近支親貴的代表人物,按照后世的歷史,他也即將成為洋務派在中樞的首腦。新軍機處正式成員奕、桂良、文祥、寶鋆、沈兆霖,候補成員曹毓瑛,奕一黨占了幾乎全部的份額。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負責人原來就是奕、桂良、文祥,政變以后,添加了崇倫、恒祺、董恂,其主體還是奕黨人。至此,恭親王的勢力已經滲透到軍機處、總理衙門、內務府、宗人府等幾乎清政府的全部的核心政治建筑當中。其人的顯赫程度是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五朝以來的唯一一位,除開怡親王祥差可比擬外,其他王公大臣都難以望其項背。他的態度對于自己的施政至關重要,咸豐朝恭親王失勢,朝中交往不多,太后也就未曾細細關注恭親王的為人,再者,自留守京師以來,凡是自己指示,恭親王無有不遵者,雙方合作的極為愉快,自己定計,恭王執行,這也摸不著他的脾性,倒是舊年尊奉康慈皇太后之后,恭親王志得意滿,不過也只是隱隱的印象,做不得準的,不如還問從小伺候在咸豐皇帝和恭親王身邊的老人德齡來的妥當,“這里就是咱們兩個人,你說的話,本宮自然不會外傳,這宮里頭,能說說貼心話的沒幾個,除了你,”太后指著捧了一叢杏花進暖閣的安茜說道,“也就是他們幾個了。”
“年少意氣風發,如今這些年倒是沉靜下來了。”德齡想了想措辭,一字一句得回道,“不過到底是天潢貴胄,性子里的脾氣總還是在的。”
根據史書記載,宣宗一直對二子誰繼承大統猶豫不決,有兩件事對皇位繼承人的決定起到了決定性影響,其一出于《清史稿》:“文宗自六歲入學,受田朝夕納誨,必以正道,歷十余年。至宣宗晚年,以文宗長且賢,欲傳大業,猶未決;會校獵南苑,諸皇子皆從,恭親王獲禽最多,文宗未發一矢,問之,對曰:‘時方春,鳥獸孳育,不忍傷生以干天和。’宣宗大悅曰:‘此真帝者之言!’立儲遂密定,受田輔導之力也”。另一則則出于野史筆記《清人逸事》,曰:“道光之季,宣宗衰病,一日召二皇子入對,將藉以決定儲位。二皇子各請命于其師,卓教恭王,以上如有所垂詢,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杜則謂咸豐帝曰:‘阿哥如條陳時政,智識萬不敵六爺。惟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將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誠而已。’如其言,帝大悅,謂皇四子仁孝,儲位遂定。”這兩個故事中實際上可以看到,奕最初應該是一個相當依賴實際才能而疏于攻心的人,但權利場上心計謀略卻是制勝的法寶。
太后聞言笑了起來,“那豈不是綿里藏針?”點點頭,若有所思,“你的話沒錯,但自從宣宗皇帝駕崩,到了文宗皇帝朝,恭親王開始當差,卻也是雷厲風行的緊,可最后還是被文宗皇帝攆回到上書房讀書,這和他的性子確實是深有關系,皇帝登基,他復出議政,如今的性子卻也是看不出來,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許,年歲增長了些,或許性子能柔和了點,”慈禧太后下定決心,抬起筆,在奏折上刷刷寫了幾個字,“明發,此外,叫值班的軍機章京進來,擬旨明發。”
“喳。”楊慶喜領命而去,慈禧對著德齡說道:“如今可瞧見了?本宮能給六爺的,遠遠超過先帝。”
“伏念列圣御極以來。俱頒詔旨求言。誠以人之聰明智慮。有所未周。必能兼聽并觀。而后上下之情通……朕以沖人。未堪多難。重賴母后皇太后萬幾日理……凡為臣子。均當竭誠抒悃之時。豈宜丑正惡直。茍安緘默用特通諭中外臣工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責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務期各抒所見。毋以空言塞責。以副朕側席求言之至意。”
同治元年三月十三日,皇帝下詔,廣開言路,虛心納諫,且下旨褒獎議政王并軍機處,肯定了以恭親王為首的軍機大臣們的成績,再下旨褒獎于閩中“敢于言事”,“著吏部記檔,日后從優敘功”。等于從側面上,慈禧太后承認自己的行為違背了垂簾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