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刀如霹靂三
四十三、刀如霹靂三
原來如今已經升任宗人府右宗人的貝子載凌,他拿起袖子擦了擦臉,朝著彭玉麟和李蓮英點點頭,在這個地方不適合交談,于是都不說話走了出去,李蓮英上了樓,不一會走了下來,“西圣有旨:彭玉麟并北洋水師德國購軍艦將官一同覲見。”
彭玉麟走在了前面,身后的丁汝昌等人按照品級魚貫而入,到了樓上,慈禧太后背對著眾人,帶著一副金絲眼鏡,倚在床上翻著一本冊子,彭玉麟甩了甩馬蹄袖,“臣彭玉麟攜北洋水師將官叩見太后,太后萬安。”
慈禧太后吐了一口氣,微微搖頭,放下了手里的冊子,顯然是不滿意這里頭的東西,她轉過身,拿下了金絲眼鏡,“不必多禮,雪帥快起來吧。”
李蓮英接過了金絲眼鏡和那個冊子,轉身離開,慈禧太后坐在了寶座上,“不中用了,我如今還沒到五十,眼鏡就花的很,看折子都要帶眼鏡兒了。雪帥今年六十多了吧?”
“回太后的話,微臣今年六十有七了。”
“這個年紀原本應該讓雪帥你選個輕松的差事當著,如今卻還讓你在海上顛簸,我這心里可實在是不忍啊。”
“為國盡忠,微臣沒有怨言,”彭玉麟說道,“北洋水師從無到有,都因太后一力支持才有今日,北洋水師上下是忘不了太后的恩情的。”
“什么恩情不恩情,這是為國做事,又不是給我一個人開軍艦,”慈禧太后笑道,“你既然能這樣想,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心里對我埋怨,你且再忙幾年,等到德國的七千噸軍艦再到了幾艘,我再讓你入京當差。”
“是。”
“你那個薇夫人如何了?”慈禧太后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的說道,“我就知道她一直呆在威海衛,怎么也不來北京?”
“小小婦人,不敢隨意走動,怕入京驚擾貴人。”
“這有什么干系,”慈禧太后笑道,“你是正經的伯爺,誰敢對你不尊敬,你家里的女眷自然也是貴人,什么驚擾不驚擾的,得空了打發她來北京,也讓我瞧一瞧,順便也去承平伯那里走動一二,免得叫人家笑話你們彭家什么親眷都不要了。”
這話里的意思讓洪宣嬌從此洗白,不再因為太平天國的余孽身份而躲躲藏藏,彭玉麟和洪宣嬌舊年已經誕下一子,只是因為洪宣嬌不得見光,故此兒子還養在正室鄒氏的膝下,這事兒是彭玉麟的一件心病,聽到慈禧太后這樣說,一塊大石落下于是又要謝恩,慈禧太后叫李蓮英扶住,“整日跪也不知道累,賜座吧。”
彭玉麟在一邊坐下,慈禧太后看著袖手站著的眾人,大約都是三十出頭的年輕,英姿勃勃,器宇軒昂,只有為首的人年紀大些,當然了她一個也不認識,慈禧太后偏過頭,“這些年輕俊才,看樣子就是不錯,雪帥,也要叫他們報下名字罷?”
天下文武官員多如牛毛,可能被慈禧太后記住的沒有幾個,能被慈禧太后召見的更是極少,又能在太后面前自己介紹自己的更是極少,原本見駕的臣子要在綠頭牌上寫上自己的履歷,今日是臨時召見,所以也沒有履歷可看,彭玉麟看著眾人,知道他們的機緣到了,“西圣駕前,眾人報名。”
為首的丁汝昌單膝跪地,“微臣威海鎮總兵,北洋水師左翼都統丁汝昌叩見太后,太后圣安。”
這是大名鼎鼎的牛人啊,慈禧太后微微一驚,“丁汝昌?”
“是。”
“以前跟過陳玉成的?”慈禧太后幽幽說道。
丁汝昌背心一涼,太后居然知道自己的出身!正想解釋什么,急切之間卻不知道如何措辭,只能是硬著頭皮回道,“是。”
慈禧太后看了看地上的丁汝昌,又看了看彭玉麟,“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誰都有年輕還還不懂事的時候兒,起來吧。”
丁汝昌原本手腳已經酸軟,聽到命令咬著牙站了起來,“后來是到那里了?”
“先是在曾九帥的帳下效力,到李大人的淮軍歷練了一番,之后北上參與八里橋之戰,再在中原剿滅捻軍,之后承蒙雪帥青目,這才到了北洋水師之中當差。”
“好,”慈禧太后點點頭,“你所經歷的陳玉成、曾國荃、李鴻章、雪帥四位都是一時人杰,你只要從他們那里學到一點點,就受用不盡,我用人素來是用人不疑,你是太平軍出身又何方,陳玉成我也饒了,你且安心當差就是,跟著雪帥,有你的好處。”
慈禧太后復雜的看著丁汝昌,此人在甲午之中威海衛海戰主持對日作戰,在彈盡糧絕之后拒絕向日本人投降服用鴉片自盡,忠義如此,自己還用說什么?自然是不能有所懷疑了。
“不過你是陸軍出身,在水師上可還習慣嗎?”
這時候是彭玉麟說話了,他朝著慈禧太后說道,“他雖然是淮軍出身,起初是不通水師業務的,不過李合肥器重他,覺得他可看造就,就把他送到了英國去學習海軍的業務,在英國學了四年,這才歸國的,他的性子好學的緊,不過幾年,業務已經盡數通了,微臣這才向朝廷保舉,這才得了威海鎮總兵官的差事。他在英國拜見過女王又和一些軍艦設計師頗為交往,算得上是半個技術人員了,此番德國制造的七千噸軍艦歸國,被扣在蘇伊士運河,所幸他會同德國的技術人員一起照看,才把這軍艦穩穩妥妥的運回到大沽口。”
“甚好,”慈禧太后滿意的點點頭,能在后世之中留下名號的,果然不是普通人。她對著彭玉麟笑道,“也是你伯樂相馬,所得是人。”
丁汝昌退到了一邊,接下去介紹的人險些個個讓慈禧太后坐不住:
“劉步蟾!”
“林泰曾!”
“鄧世昌!”
“葉祖珪!”
“林永升!”
“邱寶仁!”
“黃建勛!”
“林覆中!”
“這可是好事兒啊,”奕劻說道,“能多賺洋人們的錢。”
“如今看著是好事兒,將來未必是,一國之物產怎么能讓一個商人把持著?”寶鋆到底是精通經濟之道,一下子就看出來其中的不妥處,“他要咱們幫襯著建這個商會,就絕不會是想要打開什么出口蠶絲的市場,而絕對是想要一統蠶絲出口的市場,再和外國人扳一扳手腕,將來如果是勝了洋人,那么蠶絲的價格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到時候店大欺客,也不是沒有的事兒。”
奕劻到底是沒有想到這一層,未免有些訕訕,“配蘅公,那按照你的意思,這事兒辦不成了?”
“不好辦,”寶鋆搖搖頭,“你是知道的,這事兒沒有那么容易,為何?咱們王爺不待見那位,”他指了指西首的值房,那里是左宗棠辦公的場所,“胡雪巖你還不曉得,可是和他穿同一條褲子的,”他壓低了聲音,“議政王會肯?當然了,不過是一個商人,不值當花力氣去對付,可若是議政王知道了,隨便歪歪嘴,這件事兒上他就別想得意。”
“那我的老臉可是要丟盡了,”奕劻皺著眉,“說不得也只好回過去了。”
奕劻為人大方,而且擅于做人,他管著總理衙門進出口的事務,這關系到關稅的問題,所以和戶部的職責是有交叉的,但是他從來都是唯寶鋆馬首是瞻,自己甘愿當寶鋆的副手,且來往頻繁,平時的孝敬也極為讓寶鋆滿意,當然,掌管天下財稅的戶部尚書是看不上這點錢的,到底是心意難得,所以雖然寶鋆和左宗棠不睦,這么說來連帶著應該對胡雪巖也是要打壓才是。不過見到奕劻面露為難之色,寶鋆哈哈一笑,指了指奕劻,“你這個人啊,必然是收了人家的手軟了吧?罷了,你既然和我說,那就幫著你辦了就是。”
“那可多要仰仗配蘅公了,”奕劻大喜,笑瞇瞇的說道,“那個胡雪巖是個懂事的人,只是怕配蘅公門檻高瞧不起他而已,不然早就找到您這里了,您放心,這個安徽人大方的很,知道您幫了他,難道會不懂得知恩圖報嗎?”
“說的什么混賬話!我還貪那么點銀子不成?”寶鋆笑罵道。
“議政王若是有芥蒂,這事兒怕也不好辦啊。”奕劻擔憂的說道。
“怕什么,咱們王爺不會計較這些小事的,只要他不知道,”寶鋆朝著奕劻招手,奕劻把耳朵湊到了寶鋆的嘴邊,寶鋆悄悄的說道,“你明日擬了折子,送到軍機處來,明日王爺休沐,不在宮里頭,太后如今不太管這些瑣碎的事兒,到了御前發下來,一定是能過的,我不反對,左宗棠那廝自然不會反對,到時候順順利利的,我戶部發個命令下去,自然這什么勞什子商會就有了!”
“再把那名字寫的含糊些,不要寫大名,免得有心人在王爺哪里嚼舌頭根子。”寶鋆吩咐道,“這樣就沒有再不妥帖的了。”
“配蘅公,實在是感激不盡,”奕劻連忙起身甩袖子打千,“這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旗人最重臉面禮儀,奕劻答應了胡雪巖,自然就想要辦好,若辦不好,那盒珍珠倒是小事兒,只是面上過不去,顏面受損,這可不好,幫忙幫不上,說什么及時雨?所以為了胡雪巖的事兒,奕劻亦要說是寶鋆幫了他的大忙。
“這是干什么,快起來,”寶鋆笑瞇瞇的說道,“這第一個是幫他,第二個也是幫咱們,他若是把蠶絲出口的生意做大了,貝勒你不是也高興嗎?”
“現在洋人們壓價壓的可真夠狠的,”寶鋆拍了拍肚子,感嘆道,“咱們大清能夠出口的東西不多,無非是蠶絲、絲綢、茶葉、瓷器這些玩意兒,絲綢呢現在出口少了,畢竟洋人們的機器比咱們好,產出的絲綢花色不如咱們,可勝在多又便宜,這是他們的優勢,所以咱們出口的絲綢都供給外國的那些王公大臣,普通人買不起,所以又貴又少。瓷器不怕,最好的都是官瓷,輪不到他們洋人說話議價。茶葉么,最好的茶都自己用了,出口的都是最次的茶梗,既然是最次的,也不在乎什么價格,可這蠶絲,就是難說了,各有各的渠道,各有各的買家,洋人們又不傻,自然是會壓價的,各人都想要脫手,價格就高不起來,價格高步起來,咱們的稅就收不上去,我是巴不得蠶絲的價格再高一倍!沒銀子可不好,”寶鋆搖搖頭,“所以若是你不來,這事兒我原本也要辦的,恰好,瞌睡就遇到了枕頭,幫了他就是幫了自己,你告訴他,若是這幾年不把蠶絲的價格提上去,那就別辦什么商會了,趁早走人,別砸了這個招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