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聲,一枝白羽箭飛越而出,擊中了一只羚羊的眼睛。羚羊哀鳴了一聲,倒在地上,身體仍在不自覺地抽搐著。
“邦加!邦加!邦加!”幾名赤裸上半身,腰間圍著粗麻等纖維織物的黑人一邊歡呼著,一邊飛快地沖上去將那只垂死的羚羊抓起來扛在肩膀上,然后又一溜小跑地走了回來。
名叫邦加的高大黑人男子將手上的長弓將身后隨從的手里一扔,然后再從隨從手里取過一支火槍,熟練地裝完彈藥,向遠處作勢瞄了瞄,最后無奈地搖了搖頭,將槍放下,對身后幾名隨從用科薩語說道:“南方那些外來者的這種武器威力雖然很強大,不過精準度實在太差了。而且射速很慢,如果有個人拿槍對著我,在他裝完彈藥射擊之前,我已經能夠在他的胸口上插上一串白羽箭了。”
“邦加,這不應該成為你討厭火槍的理由。”邦加身后一名身材魁梧的科薩人男子說道,他和邦加一樣,身上都穿著科薩人中從未有過的服裝——襯衫。而且很顯然,這種襯衫的款式并不是歐洲那種領口和袖口堆疊著大量繁復蕾絲花紋的風格,而是東岸人簡潔明快風格的棉布襯衫,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買來的。
“我當然知道火槍的好處了,沙維。”邦加將胸口襯衫的木質紐扣解開了兩粒,露出了布料下勻稱結實的胸肌,然后只見他挽起了一面厚重的木制大盾,說道:“即便像這么堅固厚實的一面大盾,也很難承受火槍在中距離上的轟擊,但是它卻能很輕松地在同樣距離上擋住前方射來的箭矢。只是,火槍的價格實在太昂貴了,我們買不起太多。”
“兩只羊才能換一枝火繩槍,若是那種燧發快槍,更是要一頭牛才能換到。”沙維面無表情地說著,“西南邊的那些外來者就是靠著這種武器輕易擊敗了兩個原本將要被卡瑪征服的部落,卡瑪很生氣,但卻又被這種武器所折服。他認為我們應當掌握使用這種武器的技巧,并且和那些外來者維持一個良好的關系,短時間內最好不要和他們爆發沖突。”
“卡瑪太過于小心翼翼了。”邦加有些不以為然,“西南邊的那些外來者總共加起來才不過幾百人,整天只敢躲在他們那堅固的房子附近放牧、種地,只有需要和我們進行貿易的時候才會來到山里面,他們太膽小了,就和卡瑪一樣。”
“邦加!”沙維有些不滿地提高了聲音,“卡瑪是我們的族長,也是你的哥哥,他更是我們部落的王。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卡瑪都是部落里最勇猛的武士,同時也是部落里最睿智的人。這十幾年來,卡瑪帶著我們部落連續征戰,現在已經是一個擁有幾萬人口的強大部落了。即使是東面和北面的那些祖魯人、貝專納人大部落,也不得不正視我們的崛起。這一切大部分都是卡瑪的功勞,他是獨一無二的,我們部落因他而興!”
“你十二歲時就和卡瑪一起出去戰斗,受他的影響太深了,沙維。”邦加仍然有些不認同他的觀點,“卡瑪不尊重傳統,他甚至下令整個部落內所有人都不得隨意宰殺牲畜以祭祀神靈,長老們對此都有些不滿。但是卡瑪卻振振有詞,他認為為了擴大牛羊群、繁衍部落人口,大量宰殺牲畜祭祀神靈的行為必須被取締,這會令神靈憤怒從而降下災難的。”
聽邦加這么說,沙維一時也有些無語了。雖然他內心里隱隱贊同卡瑪的做法,但是內心里對于神靈的恐懼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這令他不知道從何處辯解。
看到沙維被噎住了,邦加反而來了勁,只見他繼續抱怨道:“卡瑪甚至讓我們和那些狡詐的……嗯,尼德蘭人做交易,從他們那里購買火槍、彈藥和皮甲。這還不算,他甚至還要我們學習那些尼德蘭人的文字、學習他們的技術、穿他們的服飾,這令我尤其難以接受。”
“邦加,學習尼德蘭人的文字沒有錯。”沙維反駁道,“我曾經仔細考慮過這些問題,卡瑪說的沒錯,我們科薩人沒有自己的文字,這樣下去我們就無法將我們部落的歷史、文化甚至一些技術記載下來傳給后人。因此很多東西都只能口口相傳,而這卻又經常錯誤百出,所以我們需要掌握一種實用的文字來記載我們部落的一切。”
“但我更愿意學習西面那些東岸人的文字,至少那種文字我看著還比較順眼,也更容易理解。”邦加倔強地說道,“而且你看看那些依附于東岸人的部落,他們的兒童都能吃上飽飯,個個長得都很粗壯,他們甚至還有余錢來消費東岸人的商品……”
“東岸人是危險的敵人。”沙維突然激動了起來,“卡瑪說過,東岸人很殘忍,對待不肯歸順的自由部落的手段通常都是伴隨著大量死亡的血腥征服。而且他們和那些尼德蘭人不同,尼德蘭人關心的只是生意,他們對我們的土地不感興趣。而東岸人就不同了,他們一開始只有一百多人來到這里,但是這么些年過去了,你知道他們現在有多少人么?根據我們安插在那些依附于東岸人的部落里的探子回報,他們的城堡附近已經有了好幾千定居者,有超過一千五百名隨時可以征戰的男丁。他們的地盤不斷擴大,他們對土地、牛羊和奴隸的渴求永無止境,再加上那些依附于他們的八個部落,東岸人的現實威脅可比那些尼德蘭人強多了。卡瑪說得對,我們必須和尼德蘭人交好,尼德蘭人和東岸人并不和睦,他們很樂意對我們實施一些幫助。”
沙維的這番話,即便是邦加也無法反駁。多年來東岸人極富侵略姓的擴張政策已經將原本散居于卡瑪部落與河中堡之間的眾多土著小部落一掃而空,那些小部落部分被消滅、部分融入了依附于東岸人的八個部落、部分則收拾行裝逃到山里被卡瑪部落兼并,如今幾乎已經和東岸人的勢力范圍直接接壤的卡瑪部落比誰都明白這個新鄰居咄咄逼人的氣勢。
雖然在大半年前,邦加親自指揮兩千多名精銳的戰士利用山間崎嶇的地形擊敗了東岸人的一次東進嘗試,不過在那場并不激烈的戰斗中,邦加的精銳手下也付出了死傷一兩百人的慘重代價,而他們的對手似乎僅僅只死傷了幾十人,其中大部分甚至還都是輕傷。
東岸人的戰斗力是毋庸置疑的。雖然那場戰斗后,東岸人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停止了東進的嘗試,轉而開始向北搜捕那些殘存的桑人部落。不過一些依附于他們的附庸部落卻開始逐步東進,將放牧的區域一直壓到了山腳下,并且與依附于卡瑪部落的一些小部落就某些草場和水源的歸屬產生了不小的摩擦與糾紛,甚至還為此爆發了幾場小規模的戰斗,造成了一定的人員傷亡。不過好在雙方的上層都比較克制,并沒有縱容這種戰斗繼續蔓延下去,因此暫時維持住了雙方之間脆弱的和平。
不過誰都清楚雙方之間的這種和平持續不了太長的時間,也許在某個不久的將來,東岸人出于某種目的,就會集中一支比上次的規模還要龐大的軍隊開始東進,進而與卡瑪部落之間爆發全面戰爭。而這,對于如今還在四處征戰兼并小部落的卡瑪部落來說似乎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面對如此陌生而又危急的局面,面對科薩人遷入南非前后數百年以來未有之變局,不是每個人都能從容而又清醒地面對的。也許,真的要依靠那些尼德蘭人的力量了?邦加有些落寞地想著,尼德蘭人和東岸人的關系也很緊張,也許可以想辦法讓他們之間的矛盾激化,這樣也能為卡瑪部落多爭取一些寶貴的時間。
不過,在和外界充分的接觸后,科薩人維持了數百年的傳統和文化在外來強勢文化的侵襲下還能剩下多少?部落的讀力姓和完整姓在外來者優勢武力的壓迫下還能保持多久?邦加知道,“以夷制夷”和“師夷長技以制夷”不是那么好玩的,一個不小心也許部落就會灰飛煙滅,就如同歷史上消失的那些無數個部落一樣。
“沙維,后天我就要去尼德蘭人的城堡了。”沉默了半晌,邦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雖然我百般不情愿,但是卡瑪依舊堅持要我帶領族內的一些子弟前往尼德蘭人的國度進行學習。我去后,卡瑪肯定會讓你去西面山里的河谷地帶駐守,沙維,小心那些東岸人,他們就像毒蛇一樣,陰險而殘忍。我不希望你出事,我的朋友!神靈也會保佑你我的——雖然卡瑪已經觸怒了神靈,部落如今需要改變,也需要時間,讓我們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