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4年5月23日,東岸最繁華的青島港,小雨。
阮思義剛剛結束了一場宴會,回到他們租住的一間宅院。因為需要在東岸待很久,住賓館很不劃算,因此便租了這左右相連的三套宅院,讓一行十余人都住了進去。本來以阮思義游擊將軍的職銜,單獨住一套宅院也沒什么,可誰讓他們囊中不豐呢?只能省著點花錢了。
阮思義是今年年初來到東岸的。作為首批來東岸訪問的明國海軍官員,他們受到了重視,東岸海軍部為他們安排了一連串的日程,以便讓他們認識到東岸社會的繁榮、海軍實力的強大以及理念之先進。為此,他們還額外給這支訪問團撥款一千元作為活動經費,算是非常不錯了。
不過說真的,一千塊錢在普通人看來是不少了,可在從小錦衣玉食的阮思義他祖父是魯王心腹大將阮進,父親阮賢是大明國公,總管各路水師看來,卻也只是一般般。更何況他年歲不大,就已高居游擊,手下統領著十幾條船,每日過手的銀錢如流水一般,一千塊錢算得了什么!
當然了,上面說的是在明國,在浙江。可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如今他們已經不在大明了,而是以訪問軍官團的名義來到了東岸,這就不一樣了。按照大明一貫的摳門德性,他們這次十幾個人出海,總共也只給了五百兩銀子的經費,在定海換到了五百東岸銀元(東岸人嫌明國銀子成色不佳,只愿意1:1兌換)。除此之外,就是一堆的筆墨紙硯、藥材茶葉、絲綢錦緞什么的了,還得指望他們到東岸地頭上賣掉維持生活。
好在這些東西在東岸本土還頗受追捧,他們總共賣了三千多塊錢,加上原本的五百多、東岸海軍部支援的一千塊,倒足夠他們在東岸生活一段時間了,前提是高消費的吃請娛樂不能常玩,這讓阮思義非常不爽。
但再不爽又能如何?這是皇上(魯王朱弘桓已在東岸人的勸說下于臺州稱帝)和父親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看看東朝,結交一tsxsw些朋友,學到一些真本事,不枉也冒死漂洋過海一回他們來時乘坐的是一艘小噸位的海軍快速聯絡船,途中又遇上了惡劣天氣,確實可稱得上“冒死”了。
阮思義對父親的話還是比較信重的。他們家現在之所以能夠掌控大明水師唔,這顯然僅指浙江水師,福建水師和廣東水師肯定是指揮不動的一方面是因為傳統,即先祖父阮進從龍甚早,并帶著水師為魯王東征西討,甚至有數次擎天保駕之功,因此非常受信任。后來,阮進靠著魯王的新任以及相對強悍的實力,通過大魚吃小魚的方式吞并了很多水匪、海盜以及其他零散的水上武裝,一躍成了大明朝廷轄區內最大的海上力量,隨后得封國公,成為大明水師的最高統帥,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當然僅靠這一點可能還不夠。魯王以及現在的光興帝(朱弘桓年號光興,以1694年為光興元年)玩弄政治手段都是一把好手,時間短了可能還沒事,若是時間長了,難保人家的分化拉攏之策不會起效果。畢竟武夫們節操有限,家資也不豐,黑眼珠是見不得白花花的銀子的。不過這個時候就要談一談人家的聰明之處了,這阮氏利用采買水師器械、學習先進戰法的機會與東岸人搭上了線,然后得到了東岸人的看重,這地位一下子就穩固了起來,在這大明小朝廷內也算是獨一份了明國陸軍由張氏(張煌言后人)、王氏(王朝先后人)分掌權柄,水師卻是阮氏一家說了算,可不就是獨一份么!
所以,有這樣一層背景在,阮思義帶隊來到東岸后,其一言一行都十分低調,除了咬牙拿出部分資金吃請,結交東岸官員之外,他大部分時間要么以旁聽的身份在航海學校聽講,要么在東岸海軍某艘戰艦上實習,要么就是在參觀船廠,總之還是十分努力的。
今天阮思義在青島港久負盛名的蓬萊菜館內宴請了幾位東岸海軍第一艦隊的青年軍官,同時在座的還有幾位南海漁業公司的底層小干部。大家一起喝酒吃飯,吹牛聊天,弄到晚上很晚才散席,以至于阮思義回去時連街車都沒了,只能花高價叫了輛馬車,與兩位心腹隨從返回了租住的地方。
阮思義酒量不錯,即便之前酒席上喝了不少,但這會依然十分清醒,就是有些睡不著罷了。他所住的地方是青島縣的老城區了,到處是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磚房,但外表看起來卻不顯得破敗,顯然里面的居民有足夠的資金對其進行修繕。
阮思義曾仔細觀察過他的鄰居們,發現這些人的衣著都很光鮮,而且平時就這么穿,不似大明百姓那般逢年過節時才拿出來穿甚至就連逢年過節都拿不出多么像樣的衣服而且他們吃的東西、用的東西都超乎阮思義的想象,有些甚至是他也無法經常享用的東西,這給他帶來的思想沖擊非常大。
其實想想也是,這些人一個月七八元的工資,大明水師普通士兵一個月還不到二兩銀子,吃飯穿衣甚至還要更貴,難怪人家活得這么瀟灑呢。而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租住的這片地方甚至還是所謂的低收入群體聚集的老城當然東岸收入較為平均,所謂的低收入和高收入差距不是很大,尤其是體力勞動者,其收入并不見得低里面生活著大量來自農村的新產業工人,但這生活水平已經完爆如今的大明都城臺州城了,這讓人情何以堪啊。
“秋雨如絲,清風習習,神似故鄉,卻又全然不是啊。”阮思義合上了窗戶,將煤氣燈昏黃的光芒關在屋外,然后坐到書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經涼透的粗茶,微微嘆了一口氣。
在外的生活雖然簡陋,但卻也是值得的。不來到東岸,阮思義對這個國家的強大印象始終只能流于表面。有些時候,他甚至會猜想這所謂的東國到底是不是窮山惡水之地,不然怎么都一窩蜂地跑到大明來呢?只是他現在不會這樣想了,參觀了許多船廠、艦隊,在學校旁聽了一個星期后,阮思義已經絕望地發現,這東國是如此地強大,以至于大明哪怕花上一百年的時間也趕不上。這是的空氣是如此香甜,甚至就連月亮都比大明的圓,差距陣的是全方位的,阮思義甚至無法想象一旦大明與東國敵對,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大概會被碾碎吧。
阮思義發現與他一同來的那十幾個人也是同樣的觀感。他們基本都是浙江水師子弟出身,職銜不高,但都是水師中的新銳勢力。他老爹已經暗示過他,朝廷即將在東國的幫助下組建瓊州水師,未來他們都將是該水師的骨干分子,因此大伙整體上還是比較親近的,關系非常好當然是以阮思義為首了。
瓊州水師,顧名思義就是以瓊州府以及鄰近的雷州、高州兩府為防區的海軍部隊了。考慮到太子去年就帶著一些文武隨員抵達瓊州,全面接管當地的軍民事務,那么瓊州水師的主要任務應該就是封鎖住瓊州海峽了,不讓敵軍有可趁之機。畢竟,雷州、高州與廣東陸地相連,形勢一旦有變的話,就大明陸軍那戰斗力,怕是很難保證雷、高二府不丟。真到了那時候,怕是只能靠水師來保護瓊州府了。
而想到這里,阮思義也對東國人將瓊、高、雷三府交給大明非常感激。不管他們是出于什么動機,是不便直接統治還是懶得統治,總之他們大大增加了大明的實際控制范圍,使得他們在浙南那片山地之外又有了一片落腳地。
朝廷和皇上對此也十分欣喜。雖然他們是在東岸人的督促下才將太子及一班隨臣送到瓊州的,但就他們本心而言,其實也是千肯萬肯的。要知道,浙南與江西接壤,天知道順逆那幫泥腿子啥時候就舉兵東向了,他們可沒信心攔住那些虎狼之師。
這么一想,阮思義的想法就愈發清晰了。東國是大明的恩人,是他們政權得以存續的保障這一點不夸張,看看昆明是怎么淪陷的就知道了國力又如此強大,那么在他們的庇護下安心發展就成了最基本的國策。雖然這種庇護肯定也不是沒代價的,但這又如何呢?左不過是一些銀錢、人口罷了!為了能將大明的國祚延續下去,付出什么代價都是可以接受的!順逆、韃清,都是生死敵人,阮思義覺得,哪怕未來真的無法挽回,那么將大明最后一點家當交給東國人,也比落入順逆和韃清手里要強。
大明,也就這樣了,過一天是一天吧。實在擋不住了,跑去寧波當個愚公也好。順逆和韃清再強,也沒法強到連寧波一起攻下吧?那邊有曹娥江和四明山阻隔,東**隊又素來能征善戰,阮思義還真不信他們可以打過來。
或者就是打過來了又怎樣?大不了跑TaiWan或呂宋去!東國人這幾年帶浙江水師的船只跑過幾次遠洋,其中跑得最多的就是前往呂宋,一邊貿易,一邊勘察地形。聽說那邊頗多炎黃苗裔,一旦事有不諧的話,全軍出海逃亡,呂宋也是一個很不錯的落腳地啊。那些泥腿子或韃子們,基本沒有堪用的水師,到時候看他們還怎么追!
當然了,要想一次性運送幾萬人出海前往呂宋,這需要大量的船只。聽說朝廷一直在向東國訂購大船,也不知道進行到哪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