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首府墨西哥市。
美墨邊界早在三天前就被打破了,在大惡魔的協作下,已經實質上重組的北美洲歷史上的藩籬消失無蹤。地獄聯合議會收整了依然被政府紀律約束的人類軍隊,接受了“火焰之人”安排的大規模機械改造。在墨西哥大規模生產的機械蜘蛛被裝箱空運到大洲的各個角落,進行著極有效率的人體侵染。
以擁有職業戰斗技能的軍人為基礎磚石,蜘蛛網絡的擴張以極度迅猛的速度開始增長。從文明的各個大型聚集點開始,整合完畢的軍隊開入城市,以武力強行鎮定了無序的屠殺和暴亂。
津島修治漫步在墨西哥市的街頭,空氣中彌散著些微的血腥氣味和消毒水的腥咸味。午間直射的陽光有些灼熱,與墨西哥卷餅的辛辣混合在一起,他決定在巡視完后吃些胃藥來預防消化問題。
就在他左手邊,一隊身著前墨西哥政府軍軍服的戰術小組正手持突擊步槍,撞開一棟樓房的前廳。津島修治向在外圍警戒圈站崗的頂點小說士兵打了個招呼。后者眼神呆滯了一秒鐘,然后向他敬了個禮。
“我想進去看一看。”惡魔從容地說。
“是的,長官。”士兵啪地立正道。
作為“火焰之人”的使節與代表,雖然沒什么實權,但是津島修治無論在惡魔會議還是在蜘蛛網絡中都有著超然的特權。他從士兵的頭上摘下一頂高強度陶瓷塑料的防暴頭盔,戴在自己的頭上。沒有了頭盔的遮掩后,那個墨西哥男子的頭頂露出一塊銀灰色的皮層。像是一塊銀子打成的腦殼一樣。
在人間活動,就要服從人間的規律。津島修治調整了一下頭盔系帶的松緊程度。雖然他依然有著超凡的能力,但是這具身體受到致命傷勢……會死。在地獄之門被關閉后。在現界活動的惡魔們失去了不滅的護身符。在以往,在現實中被殺死只不過意味著被驅逐著回到地獄,重新花數百年凝聚自己的力量,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真正地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居民。
他走入這棟像是出租公寓的紅磚樓,黏糊的腳下觸感讓他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小牛皮皮鞋,猩紅色的血色濺到了喑啞的皮質上。四周布滿了四濺的血色與殘碎的肢體。
低階惡魔的手藝。粗糙,骯臟,不衛生。毫無美感。
全世界有數以百萬計的人類在地獄邊境崩潰后喪生。最低級的惡魔也有著可以輕易撕殺凡人的力量。相比起人類的總數來說,這些惡魔的數量或許不多,但是它們現身的地方,通常也伴隨著血腥的大屠殺。
作為惡魔中的一員,津島修治很清楚它們的感受。
在地獄邊境崩潰后,這些低等生命與人類一樣恐慌。持續數千年的世界一瞬間被改變,暴露在現世的空氣之中,四周柔弱的食物對自己充滿了敵意……很少有惡魔有足夠的智能從混亂中尋找到奪取權勢的契機,而是在驚恐與狂怒中將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說老實話。連津島修治自己也對世界的劇變而感到不安。傳統是一種極強大的力量,在這之前,他花了幾個世紀在人類的社會中行走,扮演過各種各樣的角色。甚至曾經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作家。秩序的崩塌令一切都改變了,雖然期待著顛覆帶來的權力,但是連津島修治也不知道。這個失控的世界將被指引向光明還是黑暗。
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著,花里胡哨的深色墻紙與批發購買的廉價畫作在閃爍的燈光中表現出一種怪誕的氣氛。中央空氣處理系統早就罷工了。津島修治的鼻子聞到了一股特殊的腥臭熱氣。他認出了這種氣味。
地獄犬。
他不喜歡狗,或者其它有著尖銳牙齒的活物。或者死物。惡魔嘆了口氣,跟隨著前方的士兵們繼續推進。
頭戴照明的戰術小組安靜而無聲地爬上一層層樓梯,一間房間一間房間地搜索。行動中沒有正常特種行動的頻道聯絡或是戰術手語,津島修治覺得他們像是組成一個有機體的不同器官,行云流水一樣的默契感令他們的清理效率超乎尋常。
一陣槍聲在某個房間中響起,打斷了他的緒。在這一瞬間,津島修治發現整個小組的數人在同一時刻步調一致地轉向槍聲傳來的方向,房間里的隊員正在激烈開火,而其余成員在一秒鐘內就加入了交叉火力。狂亂的咆哮和槍聲交織成粗暴的噪音,在走廊中回蕩。
津島修治頭盔里的腦袋感覺在槍聲中嗡嗡作響,他瞇著眼睛走近觀察,一頭全身燃燒著無形火焰的黑色犬類——或者說接近犬類外形的狂暴生物——正在七把突擊步槍的集火中翻滾。
最先與它接觸的士兵整個右臂都被咬斷了,血淋淋的肢體只剩一層皮連著。但是令人驚悚的,是他似乎毫無痛覺地繼續戰斗,需要雙手的步槍不能使用,他就以左手持手槍射擊,拿槍的手很穩定。
在身中上百發子彈后,滿身彈孔的地獄犬不再撲騰了。它的身軀在無形的火焰中融化,最后只剩下一小灘灰燼,變形的黃銅彈頭在灰堆中閃閃發光。
手臂被咬斷的士兵簡單地包扎了一下,斷裂的殘肢用紗布包裹著掛在腰間。
沒有過多地等待,戰術小組繼續推進。
零散的槍聲不斷響起,這棟建筑物中潛藏著不止一只惡魔。津島修治閑庭信步般地跟隨著士兵們清掃的步調,相比起重災區的紐約來說,墨西哥還算是情況較好的。據說曼哈頓的情勢還在不斷惡化,豐富的人口與墮落的靈魂吸引了整個州的野生惡魔,讓那里成為了人間地獄。頭疼不已的惡魔聯席議會已經出動了裝甲部隊和空軍進行攻堅戰。如果局勢繼續糜爛的話,以哥倫比亞特區作為據點的。統治新世界的議會將不吝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認識到其中的諷刺性嗎?津島修治跨過一具被啃嚙得只剩一半的尸首。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他暫時停下了腳步。注視著地上的女孩。
她靠坐在墻角,殘余的臉上似乎沒有驚恐,而是迷惑。她死得很干脆利落,沒有多余的痛苦。從皮膚和五官看,或許只有二十歲不到,衣服雖然質地很廉價,但是紋樣和版式簡潔大方,看上去很襯她。
這么年輕的女孩,或許才剛嘗到愛情的滋味。她的人生還未展開。卻在這里畫下了一個倉促的句號。
美麗啊,你是毀滅。
津島修治輕聲念誦,用手指抹上女孩睜開的眼睛。
天花板上突然落下了一層灰,津島修治用手護住自己的面部,輕微的震蕩。應該是某種小型爆炸。他快步爬上樓梯,顯然,清掃小隊碰到了某種棘手的麻煩。
地獄犬是群居性的魔物,惡魔稍微有些懊喪地想,自己應該料到的。這類群居性魔物通常會有一個強大的首領。
一頭地獄三頭犬。
顯然它并不喜歡被強行丟進這個世界,這頭三頭犬并沒有像津島修治以前見過的完全長成的那種比主戰坦克更巨型的怪獸那樣巨大,或許是因為沒有成熟,但即使如此。也比一頭小牛犢更高壯。
引人注目的三個狗頭正朝向不同的角度,它耀武揚威地睥睨著改造士兵們。火焰、寒冰、劇毒,根據書上的記載。三頭犬的三個頭顱通常表現出這三種屬性。
津島修治站在樓梯口,看著戰斗在自己眼前爆發。
槍聲時斷時續。他幽深如深潭的眼眸中映出槍口的火焰,巨爪在地板上刻出的深湛凹槽。震爆彈爆炸的時候他偏過了頭顱。免得強光閃到自己的眼睛。這些戰士的確在不屈地奮戰,子彈穿過了魔獸的皮毛,被血流浸染的墻壁上灑下的不只是人類的血液,同樣也有著魔犬的污血。
但是,無論如何,無論納米蜘蛛可以怎樣地消除人體中的負面情緒,讓他們怎樣無私奉獻、開拓潛力……實質上的戰斗力依然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即使是對惡魔來說,地獄三頭犬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它在狹小的空間中左撲右咬,像是黑色的火球般在木料的地板上滾動著,將脆弱的人體、家具與墻壁撕扯成碎塊。津島修治默數著時間,當戰術小隊的最后一名成員陣亡時,他們堅持了三十幾秒。一個值得他們自豪的數字。
瞎了兩只眼的地獄犬向津島修治進逼,它有一個頭看上去已經完全死了,傷痕累累,但是危險程度似乎有增無減。
“我不是戰斗人員。”津島修治對它說。
地獄犬繼續逼近,露出自己的牙齒。
津島修治從口袋里抽出手機,打開音樂播放器,隨機選擇的歌曲從音響中傳出。年輕的流行歌星怪腔怪調的饒舌歌曲在血腥的走廊中回蕩,地獄犬怒視著津島修治,接著眼皮開始打架,不甘不愿地噗通一聲栽倒在地,陷入了睡眠。
五分鐘后,津島修治整理著自己的領節走出大樓,黃銅的紐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心中充滿了對煩瑣事物的厭煩,只有對未來力量的渴望才能止息他的情緒。
要做的事堆得比山更高,除了各地胡亂殺戮的野生惡魔之外,還有慌亂過后聚集起來的人類組成的反抗組織——偽裝成政府力量的惡魔們正在接收這些武裝組織,但是也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試圖趁著世界大亂的機會趁機上位——這些都是亟待解決的麻煩。
他從口袋里掏出藥瓶,嚼了一片小藥片。
火焰之人。
津島修治瞇起眼睛,在那纖細的身軀里潛藏著讓惡魔也感到炫目的火焰。這樣杰出而卓越的火焰,只有那些最耀眼的名字才擁有的強大意志。那些創造了不朽功業的傳奇,即使惡魔也會向他們朝拜。
老板,希望我沒有下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