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十六章、天下為弈

就在曹cāo親自上門找是勛問計前不久,軍中收到來自朝廷——其實是來自尚書令荀彧——的公文,通報了兩件事:一是都中所儲糧秣,在被大司農鄭玄扣下一半兒以后,再無存余以接濟前線了,希望曹cāo盡快結束在九江的戰斗;二是袁術遣主簿閻象赴許都請罪,希望朝廷能夠暫且放他一馬。

因此荀攸、郭嘉等人就建議暫且罷兵,守住三分之二個九江郡足矣——袁術已不足討,倘若強要完成這最后一擊,就怕他跟孫策聯合起來,導致戰事再有反復。曹洪反對退兵,當場吼道:“行百里而半九十,豈能如此功虧一簣?況術昔曾設謀yù害大父(指曹嵩),此不共戴天之仇也,安可寬恕?!”夏侯惇、太史慈等武將也都贊同曹洪,太史慈還笑著說:“慈昔于盧門亭援救是宏輔,與孫策交戰,惜乎未能斃敵。倘策敢來時,慈請為主公陣斬之!”

曹cāo拿不定主意,就理智而言,他贊同荀、郭退兵的建議,可是就感情上又舍不得——倒不是啥為父報仇,終究袁術沒有真弄死了曹嵩,而是我跟這袁老二打了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逮住個機會可以掐死他,手都伸到他脖子上了又要暫且縮回去?不甘心啊,實在是不甘心!

所以他才聽從了毛玠的建議,跑來找是勛商量。

其實這些情況,是勛早就已經掌握了不離十,并且正經為此動腦筋考慮過——反正整天躺著也沒太多事兒,不琢磨戰局還能琢磨啥了?這幾天包括太史慈、夏侯惇在內,陸續有向來交好的文臣武將前來探望他的傷勢,是勛又不是傷重得跟典韋似的植物人講不了話,這聊聊說說的,八卦技能一開,還有什么公開或半公開的消息打聽不到嗎?

但是他沒打聽到也沒想到,荀攸、郭嘉等人竟然打算退兵。他本來琢磨的是,干脆一股作氣拿下合肥。袁術想逃到巢湖去就讓他逃,有本事你就一直窩在水里,想上岸就要你狗命。至于孫策,以“小霸王”如今的班底,周瑜又在西線,應該不是曹軍的對手,你敢來咱就敢戰,who怕who啊!

可是就戰略統籌、戰役設謀來算,自己拍馬也趕不上荀公達和郭奉孝——估計那兩位不這么看,還以為是宏輔滿有幾把刷子的呢。但是是勛對自己的認識還算清醒——既然他們說要退兵。那還是退兵比較穩妥。

當下聽了曹cāo的話。是勛腦筋一轉,突然又笑了起來,對曹cāo說:“原來如此。主公可知,勛此時所居。即閻象之邸也,料我軍攻打壽chūn之前,袁術即遣閻象間道以赴許都請罪,故而撤退時不及隱匿閻氏的財物——勛所獲甚豐。”

曹cāo心說你怎么突然講起這事兒來了?是打算把閻家的財產奉獻給軍用嗎?相信閻象作為袁術的心腹,這些年也撈了不少財物了,但自我軍入城之后,雖然整頓軍紀,不行劫掠,但城中的存糧全都充了公。閻家就算還有私藏的被你發現,應該也不會太多,解決不了目前的軍糧問題啊。他知道是勛突然打岔,定有后話,因此也不追問。只是微笑道:“都賞與宏輔了,宏輔勿辭。”

是勛拱手道:“多謝主公,但閻氏家中有一寶物,必要獻與主公。”說著話朝門口侍立著的秦誼一點頭:“將那物事取來。”

秦誼會意,疾步奔向他屋,時間不長,就托著一個漆盤過來遞給是勛。是勛把漆盤擺在曹cāo面前,曹cāo低頭一瞧,只見白絹上一左一右放置著兩個漆盒:“此為何物?”

是勛微笑著掀開兩個漆盒的蓋子,立刻瑞氣蒸騰,露出里面所藏的寶物來——原來是兩盒棋子,但卻不是常見的石、玉質地,白子白中泛黃,黑子黑里透紅。曹cāo是識貨的,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象牙和犀角!”

是勛點頭:“觀此棋質,應非新制,乃是古物,犀、象之子,想來主公也未嘗見過?”曹cāo一皺眉頭:“宏輔知某素不好此物,若覺神物至寶,不敢擅用,可獻于天子,不必與某。”心說是不是你擔心直接把這東西獻給天子,我會懷疑你有啥異心,所以要先來跟我打個招呼啊?我答應你了,你去獻。

是勛輕輕搖頭:“主公既不取此物,可愿與勛一弈否?”說著話,伸手挪開兩盒棋子,卻把下面的素絹給展了開來。曹cāo心說我還以為是墊布,原來是棋盤嗎?可是這——這又是何物了!

其實相比象牙、犀角質地的圍棋子,是勛此后攤開來的那幅素絹,對于曹cāo來說,才是真正的至寶。原來那素絹不是雪白的,上面畫了不少線條,還標注了文字,曹cāo一眼就瞧明白了——這、這是一幅地圖啊!

當然這不是普通的地圖,估計這年月沒有一幅地圖有這幅涵蓋范圍更廣闊,山川走勢更分明,城池位置更準確。這是是勛根據自己前一世的記憶,先用炭筆勾草,再用毛筆描繪出來的“大漢疆域圖”,東及海洋,北到草原大漠,東北至高句麗,南及交阯,西北到蔥嶺,涵蓋范圍極其廣袤。

是勛前一世打小就是歷史控,上課的時候不肯老實聽講,經常在課桌上畫地圖,尤其是三國時代的地圖,然后把自己代入某一方勢力去yy如何發展,如何進軍——這事兒下課不干,下課要打游戲沒那份兒閑空。所以雖然從來沒學過測繪,你讓他畫張縣、鄉的地圖他會抓瞎,讓他畫一張全國簡圖來,那還是能夠辦得到的。

當然啦,具體的海岸線、山川走向、城池方位,不可能那么準確,難免就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但已經比這年月的地圖要象樣太多啦。海岸線方面,朝鮮半島、遼東半島、山東半島,形狀都在腦子里,不可能太走樣,至于南方漫長的海岸線,只要畫個鼓腹狀的半圓,再標出長江、浙江(錢塘江)、郁水(珠江)入海處三個喇叭口,也就足夠了。其實渤海灣和黃海南部,當時的海岸線要比兩千年后內縮很多,是勛知道自己肯定畫得不對,但想來關系不大。山川方面,黃河、長江和淮河中下游的走勢是似模似樣的,太行、秦嶺的大致范圍也好辦,遼水、沔水(漢水)、郁水就走樣得厲害——不過反正曹cāo暫時也去不了那兒。最后是城池,他只標出各郡的郡治和其它十幾座名城的方位而已,有這時代的地圖做參照,應該不會差得太遠。

曹cāo不說話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地圖,小眼睛中是精光大放啊。是勛沒有想到,曹cāo瞧了好半天以后提出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此為何處啊?”順著曹cāo的手指瞧過去,原來是東南海上一個著名的島嶼——“此為海客所傳,或名夷州。”其實那就是臺灣島,這年月還沒幾個人知道哪,要等三十多年以后,孫權才派將軍衛溫和諸葛直率船隊出海尋訪仙山,第一次發現了臺灣島。

曹cāo聽了是勛的介紹,不禁就問啊:“難道此圖亦閻氏家中搜得的么……”話沒說完,他自己卻先想明白了:“這分明是宏輔的手筆!”是勛心說是啊,你應該認得我的筆跡啊,當下從盒中抓起一枚象牙的白子來,放到許昌的位置:“勛敢請主公以天下為弈。”

曹cāo心說對嘛,你這才要開始說正題啊——可是,我覺得這幅地圖還值得好好研究一下,探討一下。早就聽說是宏輔上識天象、下通地理,可是他平常并不顯露,我偶爾問起來,也被他打了馬虎眼,這小家伙肚子里究竟還藏了多少寶貨哪?就光這幅地圖,遙遠處我不清楚,中原地區就畫得似模似樣啊,估計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夠畫得出來!他年紀也不大,跑的地方也不算……哦,這幾年貌似挺多,怎么就能畫得那么象樣呢?這本事只能說是天授了。

可是地圖問題,終究可以慢慢地研究,目前最重要的是下一步該當如何行動,是不是要繼續討伐袁術,還是就此退兵,返回許昌去。于是曹cāo強自按捺住胸中的好奇,也抓起一把犀角的黑子來,首先在鄴城放下一枚。

是勛微笑道:“固知主公所慮者,袁紹也。”隨后兩人先后落下棋子,就把中原地區基本上給擺滿了——

白子只有四枚:曹cāo在許都、曹德在鄄城、袁渙在譙縣、陶商在留縣——但是是勛的地圖上沒有標注留縣,只好暫且放在彭城。

黑子一大堆,由東向西、從北往南分別是:公孫度在遼東、公孫瓚在薊縣、袁紹在鄴城、袁譚在臨淄、劉備在莒縣(曹cāo沒把劉備當回事兒,這枚黑子是是勛放下的)、呂布在安邑、段煨在華陰(這又是是勛放下的)、李傕等在長安、韓遂等在金城、孫策在吳、袁術在合肥、張繡在宛城、劉表在襄陽、劉璋在成都……南邊兒大片地區全都空著,終究華歆、王朗、士夑之輩,曹家還真不放在眼里。

棋子擺完之后,是勛就說啦:“主公真yù伐滅袁術,則必與孫策戰,彼有長江天險,勝可席卷淮上,威脅許都,敗則退守江東,我無水師,難以往追。此戰即勝,亦恐曠rì持久,倘此際袁紹平滅公孫,保安冀、青、幽、并四州,率軍南下,又當如何應對?”

曹cāo微微點頭:“吾與本初,必有一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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