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遼西走廊,是勛一路行進,一路設置兵站、糧屯點,一共設了十堠六堡,各駐兵及民夫五十到三百不等。&{}.{}.}他讓是峻等人分站運糧,這樣可以減少士兵的疲勞度,一旦出了問題,也便于圈定責任人。
司馬懿坐鎮薊縣,搜集各郡糧草,陸續運往東方;是峻在臨渝,算是進入遼西走廊的第一站;典韋在陽樂,守著糧道的尾巴。此外海上還有七條商船改裝的“海賊船”來回巡弋——公孫家派大舟載兵,抄掠糧道,實話說是勛并不怎么害怕。
正如逄紀所料,是宏輔要是連這點兒警惕心的安排都沒有,那還是早點兒回家抱孩子去吧,別來遼東丟人現眼了。
然而戰場之上,形勢千變萬化,又不是玩電子游戲,只要指揮官眼到、手到就成,手下兵卒一個疏忽,就可能導致戰局根本被動。好比后來的關羽云長,他不是沒在江陵留兵,也不是沒設屯候以監視江東的動靜,可就是警惕性略微差了那么一點兒,就被呂蒙白衣渡江,抄了后路了。
當然啦,此事亦非偶然,作為主帥的關羽亦難辭其咎也。其一,關羽本人就輕視了東吳的進取心,因為前線吃緊,陸陸續續把后方守兵都調走了,江陵城內和沿江屯候相對空虛,要不然就算呂蒙能渡過江,能騙過一兩個屯堡,也未必能那么快進得了江陵城。其二,關羽本人既然是這種態度,則麾下將卒亦普遍驕橫。后方守兵松松垮垮的。根本就沒人關注東吳。
如今的情況也是如此。是勛一路說不上勢如破竹,也基本沒遇到什么頑強抵抗,所以全軍上下,士氣是很高漲啦,卻多少有點兒輕敵情緒,以為遼東方的收縮,完全是不敢跟我們打——理論上也對,確實是不敢。因為以為你們有十萬之眾呢。
第二就是,巡弋于遼西走廊南側洋面上的,終究不是真正令行禁止的水軍,而只是臨時征調的商船隊而已。
這支船隊,負總責的,也就是說“艦隊司令”,姓衛名循字因之,本是泉州某顯姓的庶子。庶子沒啥地位,家里人也不盼著他將來出仕做官,干脆。給你一筆本錢,你去經商吧。就這么著。這位衛因之便造船出海,開始了與遼東和登州的貿易生涯。當初是因為王松的推薦,他才搭上是勛這條線的。
這回是勛臨時征調了七條商船來護糧,要挑個“艦隊司令”出來,那沒跑啊,只可能是衛因之。因為其他船主都是純粹的商人,在這時代社會地位比較低,只有衛循一個出身士人家庭。是勛本人倒從來沒有瞧不起商人的意思,問題時論便是如此,你總不可能讓一位士人子弟去聽商賈的指揮吧?再說了,能指揮得動嗎?
然而這位衛司令的性格,卻比商人還要商人,貪財好利,兩只眼睛里只認得孔方兄了——反正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真正受家族重視,恢復士人身份了,那就干脆徹底做個商賈,掙一大筆錢,在禮法允許的范圍內肆意吃喝玩樂一輩子算了吧。
且說這回出海巡弋,一開始衛循還算盡職盡責,可是等到聽說是勛即將開到大遼水邊上,衛循不淡定了,趕緊召集眾船主過來商議,說眼瞧著王師勢如破竹,遼東指日可定,可是咱們光在這海上晃悠,浪費人力和錢財,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啊。即便前方打贏了,也沒咱們什么功勞,是使君就算有賞賜,也不會多——咱們這回可虧大發啦。
船主們議論紛紛,就問說衛君你有啥想法呢?衛循捻須微笑:“吾固知諸君皆暗藏財貨于舟中矣。”你們船上都藏了不少貨物,隨時準備找機會跟人交易吧?不要否認,因為我也是這么干的——“盍即航遼東,與之貿易?大戰之中,吾料遼人必乏資餉,可獲大利也。”這正是發戰爭財的好機會啊!
有船主提出疑慮,說前方正在打仗,咱們現在去貿易,遼東人會不會干脆把咱的船給扣下啊?衛循搖一搖頭:“君多慮也,但云自登州來,不云自幽州來,何傷?況我等舟中多有軍械,水手亦皆勇壯,彼等若起異心,便即殺之,擄掠而歸。”
遼東地方懸遠,戶口稀少,土地貧瘠——其實并非真貧瘠,只是開發度不夠——公孫家財政收入的大頭是來自海上貿易。海上貿易有多條線路,其中分量最重的是與中原地區,主要是幽、青、登、灜、海、徐等州的商業往來,至于跟三韓乃至倭國的貿易,根本連個零頭都算不上。所以即便上述地區全都在曹家掌握之中,而遼東如今又在跟曹家交戰,也是不大可能扣押曹家的商船,自斷貿易來源的。
所以說,現在跟遼東打仗的是幽州兵,咱們只要不說是從幽州來的,不就得了?
況且,是勛征調這些商船,是為了遮護后路的,所以提供了他們不少的武器裝備。按照衛循的想法,遼東方面地方小吏要是敢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咱們大可以殺他娘的,搶了貨物就跑;要是遼東派大部隊過來——他們能下海嗎?就算對方也有海船,可咱們船上還有火罐,有拍桿呢,誰怕誰啊?
還有船主猶豫,說咱們這突然間走了,將來是使君責問起來,如何應對?衛循笑道:“使君非有千里之眼者,但你我不言,如何知之?”到時候我們就說偶爾被風,船離岸稍微遠了點兒,陸地上的堠堡有幾天瞧不大見,不就成了?
商人皆逐利也,尤其這時代的商人,儒家士大夫根本不把他們當同一階層看,甚至認為他們比農夫還要低賤,那他們又何必要用儒家道德來約束自己,自縛手腳呢?就算說商人要講誠信。那也是在交易場上誠信。沒必要跟官府也誠信。所以船主們商議良久。最終一致決定——“唯衛君之命是聽,吾等亦當歃血而盟,不泄今日之謀也。”
所以等到公孫模定計,派大海船運兵前往遼西走廊,去切斷是勛的糧道,遼東船團呼啦啦地就從平郭縣啟航直西,而這時候幽州的船隊正在繞過遼東半島最南端,前往沓氏途中——正好交錯而過。
遼東船團大小船只約摸二十余條。載兵千余——主力還要收縮防御襄平和首山呢,多了也拿不出來,就這點點人馬,還多是半島南部的縣鄉守兵,主將是平郭縣長劉煦。公孫模本來是想派更多兵馬前去的,卻被逄紀向陽儀建言,說若想偷襲得手,實在不需要太多人,若偷襲不成,派再多去也沒用。反而分薄了襄平的守御,所以陽儀跟應付差事似的。就撥了這點點兵力出來。
人少便怯,船團不敢跑得太遠,直接橫渡遼東灣,在后世菊花島附近靠了岸。岸上幽州軍的堠堡早已望見,卻誤以為是自家的船隊,毫無防備,即被遼東軍登上岸去,一擁而入,五十余卒殺了個罄盡。
初戰得勝,劉煦膽氣陡壯,于是趕緊派人乘船回去報捷,同時攔路設砦,以阻截幽州的糧隊。
這個劉煦表字允禎,是遼西令支人,當年公孫度將勢力伸入遼西,他乃前往投之,黨附陽儀,得受一縣之長。此番所以委他為將,一則船團是從平郭啟航的,二則他本遼西人,比較熟悉地理,第三自然是陽儀覺得用自己人比較放心啦。
劉煦頗通弓馬,也有一定的御兵之能,但問題少歷戰陣,軍事經驗不足,這一得意起來,部署未免有差。倘若他奪下堠堡之后,即偽作幽州兵,西方來一糧隊即搜劫之,便有可能比較長時間地封鎖消息。等到是勛在前線左等糧草不來,右等糧草不到,再遣人探查得實,想要打通運路,肯定不趕趟了,必然只有退兵一條路可走。可是他就這么大張旗鼓地攔路設砦,消息立刻向東西兩個方向快速傳遞了出去。這地方距臨渝遠而距陽樂近,典韋首先得到稟報,大驚之下,趕緊遣人去通告是勛。
隨即典國藩召聚自家部曲,并陽樂城內勇壯兵丁,得三百人,高聲喝道:“前有大敵,運路又絕,若坐守以待使君定計,恐吾等亡無日矣。不戰乃亡,起而一搏,或有生機——諸君可敢隨某殺敵否?!”
眾皆攘臂呼應,但有幾名部曲卻勸典韋,說主公你舊傷未愈,行動不便,還是呆在這陽樂城中吧,我等自去殺賊好了。典韋一瞪環眼,大喝道:“尚記得昔隨曹公于兗州討呂布否?吾等皆衣兩鎧,棄楯而持長矛撩戟,敵矢如雨而不顧。吾謂汝等曰:‘虜來十步,乃白之。’繼云‘五步乃白。’吾自手持十余戟,大呼而前,抵者無不應手倒也!今吾手足雖疲,勇力尚在,汝等安敢輕吾?!”
因為這幾名部曲,原本都是典韋的屬下,也是曹操親衛侍從,其后典韋退役封侯,他們不愿相離,自請歸之于典韋門下為部曲。想當年那也是一起浴血奮戰過的戰友啊,典韋說難道你們如今就瞧不起我了嗎?
“今軍中但知有‘虎癡’,而不知有帳下典君!故吾欲攜汝等,使彼等更知之耳!”
“虎癡”是指許禇,他投曹比典韋晚,典韋重傷退役以后,才接了親衛首領之職,很快便聲名鵲起。“帳下典君”,是指曹營中曾經有歌謠贊頌典韋,說:“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可是如今,還有誰記得這個歌子?要說典韋不郁悶,不嫉妒許禇,那根本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