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十六章、奮死報國

魏太傅、新城縣公曹德,率曹真、夏侯尚、呂蒙等將,并兩千騎士,告祭宗廟、辭別天子曹操,離開長安城以后,兼道而行,入函谷,經新安、黽池,不數日即抵陜縣——在后世的三門峽市西側。↖,曹去疾平素不常走動,年齒漸長,也逐漸跟他老爹曹嵩似的發起福來,臉也圓了、腰也粗了,這一連數日疾馳,即便是乘車而非騎馬,也已經氣喘吁吁地快要扛不住啦。于是進入陜縣以后,他便下令暫歇一日,且待后日啟程。

曹真跑來拜見曹德,說軍情緊急,不可延挨,太傅若是不堪跋涉之苦,不如寫下一道軍令,讓我去給您打前站吧。曹德笑道:“子丹休誆吾,何有軍情?”曹真說根據是太尉的判斷,恐怕蜀賊會偷出子午谷以襲長安。

曹德捋捋胡子,微微而笑道:“吾雖不知兵,亦嘗探問諸道地勢也。褒斜南北五百里,須過衙嶺,險狹難行;儻駱四百八十里,須過太白,傳谷道八十四盤,其險過于褒斜;子午未見其險,然甚狹也,南北近七百里。如此孔道,大軍難行,是以朝議伐蜀,諸道并進,使不能料復不能御也。今蜀賊若欲先向關中,上當取散關故道以迂回之,下則褒斜、儻駱耳,安敢走子午道而直取我腹心耶?重兵皆在長安,彼大軍來則難行,小部來則無益也。”

曹真說倘若夏侯柱國還在長安,或者太傅您已經到了長安,自然無可慮也。可是如今在城內主事的是夏侯楙。那家伙本乃無能……再一想。終究是主婿,也不好直言其惡,于是改口道:“夏侯子林不熟戰陣,恐臨敵失措。長安若有疏失,關中必亂也,不可不慮。”

曹德說我倒是也聽說過夏侯楙不少劣跡,然而他終究是柱國之子,也跟著上過幾回戰場啊。況且長安城內還有張德容,咱們早到兩天,晚到兩天,應該不會出什么大問題吧——“宏輔素來謹慎,故慮子午,而群臣多不是之。吾不知兵,子丹以為宏輔所言必中否?”

曹真說我曾經跟隨是太尉遠征過高句麗,根據我的觀察,他起碼在軍事上并不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聽信魏延所言,急趕時間。兩道并襲,差點兒就入敵之境卻回不來啦——當然啦。我不是說他胡亂指揮,是說他善于因應時勢而變更方略。那么在此種前提下,他指出來蜀賊可能突出子午,就不能不多加防范了。

說白了,一個人謹慎過頭,聽點兒風吹草動就喊“狼來了”,那他的話不能信;可是并不那么謹慎的人,突然間指出某個方向防御有所缺漏,必然有其根由,非危言聳聽也——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曹德說即便如此,你也不必那么著急啊……不如我下令派呂子明先發,去警告夏侯楙關注子午谷方向吧。

曹真說不可——這趟非得我去才行。為什么呢?夏侯楙雖然品位不高,但終究是主婿,一般人說的話他可未必能夠聽得進去啊。呂蒙是什么資歷?不過東吳降將,目前掛著個參謀軍事的頭銜,秩僅千石而已,子林怎么可能信服他呀?只有我去,才能夠起到應有的效果。

曹德這回帶著三個參謀,論品秩自然以曹真最高,而更重要的是,曹子丹是曹豹的養子,跟曹操同輩兒,比夏侯楙還大出一輩兒去,所以夏侯楙就算掛著帝婿的身份,又是柱國之子,也不敢輕忽曹真所言啊。呂蒙自然缺乏足夠的資歷,而夏侯尚論起來是夏侯楙的堂兄弟,也不可能折服對方。

其實曹真心說,以我的身份,一到長安,就可以奪取夏侯楙的兵權,控制住全城兵馬,進而巡視子午谷口,指點路招立營固守——這么辦才是最為穩妥之計。

連番催請,曹德終于首肯,于是寫下軍令,授予兵符,撥出五百騎來交給曹真,連夜馳出陜縣,直奔關中而來。

可是曹子丹才剛跑到華縣,本打算不進城而繼續向西的,忽見前方有車遮道。曹真命部下前去打問,回來稟報說:“乃鄭縣令是峻所遣信使也,云長安告警!”曹真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喚過使者來詢問。

原來蜀軍突出子午谷,斬殺路招,奪取鄠縣之后,龐統留下傅肜守城,自將主力直奔長安。夏侯楙才聞警訊,匆忙布置防守,隨即登城而望——啊呀,敢情才這么點兒人啊,這是來給我送功勞的嗎?

當下就欲開城殺出,張既趕緊攔住,說敵兵雖寡,但是敢于突出子午谷,又一戰而敗路將軍,此必百戰精銳也,不可力敵,咱們還是固守長安城為好。我知道子午谷,那道路非常難走,即便敵軍尚有大隊在后,估計也且得好些天才能跟過來,而且糧草輜重也不可能攜帶太多。那么咱們只要守住長安,對方就只能四鄉抄掠,而秋糧未熟,估計也搶不到太多,且待其糧盡力分,那時再出戰不遲啊,可保必勝。

夏侯楙聞言,連連搖頭:“使君此言謬矣。”長安附近戶口很多,城鎮也不少,若被敵軍縱橫來去,肆意搶掠,恐怕會影響到秋后的伐蜀大計。況且你也說了,對方可能還有大隊合后,咱們若不趕緊摧破其前隊,等到他們主力到來,再想打難度就更大啦。

夏侯楙雖然紈绔,但是不傻,所言也頗為有理。可是有理雖然有理,張既卻仍然堅持守城——我是不放心你啊駙馬爺,倘若換了你兄長在此,雖然也非名將,尚可出城一戰,就你那點兒能耐,咱們共事多日,難道我還不清楚嗎?

夏侯楙不聽張既解勸,執意率兵出城,以迎龐統。結果兩軍稍一接觸,龐士元便詐敗而走。退出十里地后再返身殺回。這時候曹軍已經遠離了長安城防。又在追擊之時。隊列不整,遂被趙子龍率先挺槍殺入,連刺三將下馬,砍翻兩面大纛,一直沖殺到夏侯楙的面前。

夏侯子林抬頭一瞧,只見一員魁梧大將,仿佛天神下凡也似,手中大槊染滿了血跡。所到處如同波開浪裂一般,馬前竟無一合之將!他當即就給嚇得腿都軟了,匆忙撥轉馬頭,棄軍而走。曹軍因此大敗,折損甚眾,余部狼狽逃回了長安城。

趙云挈三枚首級來見龐統,說:“今殺夏侯楙膽落,料不敢再出城矣。吾等可繞城而東,塞枳道、長門,以阻曹賊東軍。或者北上,據渭橋以呼應關將軍等。”龐統沉吟少頃。搖了搖頭:“長安不下,張郃、徐晃、樂進等未必全師來救,則關將軍等難出褒斜、儻駱也,若能攻下長安,此局方可謂活。”

趙云聞言大驚:“今雖戰勝,長安城內亦不下數萬兵馬,憑堅而守,如何旦昔可下?倘使張、徐、樂遣一旅師來,吾等野無所依,必致覆亡也!太尉三思!”

龐統一挑眉毛:“長安不下,張、徐、樂不來,便即暫塞枳道,占據渭橋,擾亂豐、鎬間,又何益耶?若關將軍等能奉陛下至關中,吾死無憾,若不能來,生亦何益?此正奮死報國之日也,子龍豈畏死乎?”

趙云怒睜雙睛,高聲道:“太尉國家重臣,尚不畏死,云何如人,焉敢畏耶?今乃與太尉同死可也!”

于是再次兵臨長安城下。張既親自上城,嚴守四門,龐統策馬繞城半周,只覺無隙可趁。返回營寨與諸將商議,副將廖淳道:“長安城堅,便五倍力難遽下也,而況吾今止數千疲卒乎?敢請后退。”趙云既然已經拍胸脯表示過要與龐統同死了,當即出列表態:“云請率敢死士蟻附而登,且候夜半,或可襲下也。”

蜀軍遠來,沒有攜帶什么攻城器械,就算臨時再造也不趕趟了,那么唯一的攻城手段就是“蟻附”。趙云倒是也沒有被熱血給徹底沖昏了頭腦,所以提出咱們趁夜而襲吧,或許還有萬分之一二的勝算……

龐統點點頭,說只能夜襲了,但不是今晚——士卒十余日艱苦跋涉,才出子午谷口便戰路招,再取鄠縣,然后今天白天又迎戰夏侯楙,實在疲憊——“若夏侯楙膽未喪時,再揮師出城,倚城而戰,吾等必敗無疑。”所以咱們先在城下歇上一天一夜,等明晚再去偷襲也還來得及。況且,我還要先布置一下……

再說夏侯楙逃入長安城,自稱負傷,直接縮在府邸里再不肯出來了。張既無奈之下,只好接管了全城的防御大權,可是他本文吏,在軍中沒什么威信,加上士氣因敗而落,對于守住這座宏偉大城還真是沒什么信心——光攔住城下那五六千人是沒問題的,可就不知道大股敵軍啥時候會到啊。

根據張德容的判斷,蜀人很可能偷出子午,襲擊長安,是為了調動西方各關、谷的兵馬,其實主力自散關故道或者褒斜、儻駱而出,那么就千萬不能去騷擾張郃他們,以免誤判,為敵所趁。可是蜀人同時也可能大舉以出子午,雖說道狹難行,輜重更難運輸,真要大軍前來,且得綴在前軍后面很遠,沒有三五天,甚至十來天恐怕是到不了的。然而如今夏侯駙馬倉促出戰,吃了這么大一個敗仗,導致士氣糜沮,再加上那家伙又縮回府里不管事兒了……光靠我一個人,怎么可能守得住長安城?

罷了,罷了,西邊的事兒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先保住長安要緊。于是急遣快馬分向東、西兩個方向去報警。

隨即張德容親自上城,督守四門——尤其是蜀軍正對著的南門。他眼睜睜地瞧著蜀人在城下立營,可是不敢出城去戰,隨即又眼睜睜地瞧著夜幕低垂,約摸二更天時分,就見一片火光如游龍一般從敵營中出來,直奔城東而去。

張既明白,這是要去堵塞熾道、長門一線,甚至攻打灞陵,以封堵東方的援軍哪。可是你既然要轉道東去,干嘛還先在城下立營呢?此中必有詭計也!正打算先返回衙署,好好按查一番地圖,揣測敵軍的用意,突然身旁小校遙遙一指:“使君請看!”

張既手扶城堞,抬眼一望,就見又一條火龍從敵營中出,這回是繞到城西去了。不用問哪,肯定是想去占據渭橋,封堵張郃、徐晃等將的增援兵馬——希望我的信使已經通過渭橋了,別被對方堵上……

可是,且慢!張德容猛然間就是一驚——對方不過數千步卒,怎么可能分兵去封堵東西兩個方向呢?敵將瘋了不成嗎?!再往遠處觀瞧,卻見又一道火龍遙遙而來,直入城下營壘——難道賊人大股,已出子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