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

第三十六章、鐵券丹書

36小說旗

這“振威將軍”,既非曹魏軍號,也非蜀漢軍號,乃是前漢建安六年,曹操以漢天子之命,策拜益州牧劉璋之號。秦宓說就怕成都城破,自家主公也不得保全,是勛心說你家主公是誰了?肯定不是劉封啊,應該也不是劉禪——蜀漢若滅,劉禪不死也要做階下囚,罪有應得,怎么說得上是“玉石俱焚”呢?那么就只可能是一個人——蜀中故主劉璋劉季玉是也。

馬謖為是勛打探蜀中風俗人情,早就有了回報,說蜀人多思劉璋。其實劉璋跟劉備壓根兒沒法比,后者是鳳凰,前者是草雞,劉璋治蜀的時候,蜀人也大多不服他,思得明主而取代之。可是誰想到等劉備上臺以后,很多蜀人反倒又轉過頭來思念起劉璋來了。

劉璋對于蜀人來說,本是外來戶,重用東州士——那是他老爹留下來的舊班底,不重用也不成啊——抑壓巴蜀大姓。然而劉備同樣是外來戶,不但同樣重用東州士,還帶來了大批荊州士和原從將領,把蜀人給壓制得更狠。說白了,劉璋治下的蜀地土著是二等公民,等劉備入川以后,更降格變成了四等公民。

而且劉璋統治的后期,為了平衡麾下勢力,控制逐漸尾大不掉的東州士,隱隱有重用巴蜀土著之意,劉備可一丁點兒這種想法都沒有。所以雖說劉璋暗弱,劉備仁厚,可是土著士大夫反倒更傾向于劉璋——至于老百姓,劉備連年征戰,尚且得不到足夠休養生息的時間,百姓并無得利,故此也未必傾心相服。

在原本歷史上,要到諸葛亮治蜀以后。始得民心歸附——當然啦,被抑壓的封建地主還是不滿意,時不時要搞點兒小動作出來。對于地主階層來說。誰管國家是否昌盛,政治是否清明啊。只要給我足夠的上升通道,可以保證家族安泰即可。

再加上劉備已經死了,而曹魏大軍壓境,則蜀地土著改換門庭的心思,比那些荊州士、東州士都要強烈得多。只是要想成事,進而在新統治者麾下謀得足夠的好處,就必須擰成一股繩,并且推一個領袖出來才成啊。誰可為領袖呢?劉備的舊敵、蜀中的故主,那便是一面天然的旗幟可資利用啊。

是勛因問秦宓:“子敕家鄉何處?”關于秦宓的出身,史書上當然也有所記載,只可惜是勛記不清了。秦宓回答道:“宓即廣漢綿竹人也。”是勛點頭,心說果然,這也是一個蜀地土著老地主啊。

于是好言撫慰,說:“振威將軍本前漢忠臣,牧守益州,天子為漢臣時,亦嘗貢奉。無虧臣節……”其實這話純是扯淡,打從劉璋他老爹劉焉開始,就借口“米賊攔路”。停止了對漢朝的進貢,關起門來在益州做土皇帝;等到劉璋上臺,本也“三年不改于父之道”,后來瞧著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勢力越來越強橫,而蜀中倒因為趙韙之亂日趨衰弱,這才裝模作樣地遣使貢奉了一回而已。當時曹操尚無意于西土,還怕劉璋跟劉表聯起手來,將來難以制約。故此才奏請拜劉璋為“振威將軍”,以暫時羈縻、安撫之。

“……叵耐劉備背盟相攻。橫奪此土,而囚振威將軍。天子每嘗思之,云:‘若振威在蜀,必能歸從王化,使巴蜀安靖也。’”當然啦,曹操壓根兒就沒有說過這種話,他差點兒都快把劉季玉徹底給忘記了,不過是勛這謊話是張嘴就來啊,而且還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卿等若能輔振威而從王師,平蜀之日,必裂土相封也!但未識卿等有何計使我得入成都耶?”

他知道就靠秦宓一介文士,肯定沒這能量也沒這膽量擁戴劉璋,欲圖里應外合,那一定是蜀地土著官員的普遍意愿,并且應該已經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秘密團體啦,故此直言“卿等”。

果然秦宓就說啦:“前吳懿殺關羽而擁劉禪,無奈用我蜀人……”吳、李純粹是為了團結更廣大的力量以與劉封相抗衡,這才被迫重用了一批蜀地土著——“今張任、泠苞等已得兵權,即密戴吾主,尋機起事。請大都督暫退綿竹,則劉封當面之敵勢去,必南向以約合吳、李……”劉封不會那么傻,敵人才剛稍退就下手跟吳、李火并,就算他腦子抽了,身邊不是還有黃權呢嘛。但他必定想要利用這一短暫的喘息之機,盡快通過談判來收服吳、李,或者起碼達成更有利的同盟條件——“然吳、李聞封欲殺盡彼等,必不肯從也……”

雙方都想趁此機會統合蜀漢的殘余軍力,但劉封可以玩軟的,吳、李卻必須要來硬的,劉封可以暫時妥協,吳、李卻絕對不敢妥協——這還是馬幼常散布謠言的功勞哪。秦宓說啦:“李正方陰狡狠毒,黃公衡正人耳,必無以相抗,則劉封必死。吾等即可趁勢擁戴吾主而亂成都,大都督即自綿竹來,內外相合,蜀可定也。唯期得一手書,以安吾等之心。”

這是提條件了,你得承諾善待我等,起碼用重封劉璋來做表態,我們才能踏下心來,歸附魏朝。是勛聞言,不禁沉吟良久——秦宓這是真話嗎?還是受李嚴所教,特來詐降以誆騙于我,使我暫且退兵,他們好趁機統合蜀中最后的力量呢?若然中計,等到雒城、成都統合為一,再想攻打難度就增大了好幾倍呀。

可是再一琢磨,蜀地難治,只有當初劉焉仗著余威仍在的漢朝中央政府為其靠山,才能勉強加以鎮定,其后劉璋、劉備時代,土著全都被壓在底層,大搗亂無膽是小搗亂不斷。即便我攻取了成都,也要面對這群地頭蛇同時也是封建毒瘤,要是把他們逼得徹底心向劉禪,恐怕取之易而定之難啊。

以勢以情而論,秦宓所言都象是真話,并且一旦成功,日后的好處無窮之大。倘若不聽秦宓之言,那就必須硬攻雒城,然后是成都——是勛確實被這一路的艱險搞得有點兒神經衰弱了,若有智取之計,實在不想再拼人命去強攻。再一想綿竹距離雒城不過五十多里地,朝發而可夕至,我就算暫且后退,只要情報準確,看準機會殺回來也并不為難——你李嚴就真能一夕之間徹底翻盤嗎?

籌思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冒這么一個險,于是親筆寫下手書,承諾平蜀之后,即任命劉璋為益州刺史——作為全軍統帥、持節都督,他有這個權限。不過曹魏在各州皆命刺史,而無州牧之任,劉璋終究無法再恢復過往的權勢啦;而且在曹魏新的行政區劃下,把漢中、房陵、武都等郡從益州分割出來,單設梁州,劉璋的統治區域也大有縮水。

此外,還承諾上奏天子,封予劉璋顯爵——這就超越他的權限范圍了,只能表示我會幫忙說話而已——凡相助有功之士,皆重封賞。

秦宓揣好是勛手書,欣喜而去,是勛轉過頭來就下令暫退綿竹。其實他本可以找出更靠譜的理由來說服眾將的——就他那張嘴,指黑道白,噓枯吹生,有何難哉——但是偏偏不過腦子,隨口敷衍,以使諸將起疑。這是為了給秦宓的行動鋪平道路,相信必有蜀地奸細探查后密報給吳、李知道。

只是是勛心中尚且有所猶疑,這才一返回綿竹,便去探望沮授,將前后情事合盤托出,等到得著沮子輔的贊同,這才放下心來,歡欣而待。

再說秦宓返回成都,面見吳懿、李嚴,假稱已經動搖了是勛之心,對方將會延緩攻勢,暫時后退。秦宓說了:“宓言吾等不愿降魏,恐嗣主(劉禪)難保,若是公自立蜀中,并安嗣主且用吾等,則可降是也……”李嚴一皺眉頭,說你這話說得有點兒過了:“是宏輔智謀之士,果能信否?”秦宓笑道:“彼豈肯信,但猶疑耳,故將暫退,以觀吾等如何取劉封之首級也。”

吳懿說了:“此必是宏輔欲取漁人之利也。然吾等果能速平劉封耶?”咱們要是能夠快速吞并劉封勢力,那一切都好說,只要稍有遲延,紛亂未息之際,是勛必將親率大軍殺來,到時候局勢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啦。

李嚴笑道:“其計安能瞞我?此正為使其暫退耳——危亡頃刻,故不得不用險矣。至于取劉封首級,黃公衡適遣使來,正好將計就計……”

黃權派人過來,并請徐庶關說,要求吳懿、李嚴打開成都大門,歸從劉封,承諾劉封繼位之后,即立劉禪為太子,并仍使吳、李掌握軍權,至乃剖符作誓,丹書、鐵契、金匱、石室,藏于宗廟,永不加罪。當然啦,這只是權宜之計而已,丹書鐵券之類的玩意兒,劉邦是最早搞的,可是他日后殺起功臣來也壓根兒沒有手軟過,即便沒有馬謖散布謠言,吳、李也未必會天真到信之不疑。

所以吳、李也要提條件,說我們可以打開成都城門,放劉封進來,但你不能多帶人,只能領五百兵,進來以后先跟我們去宗廟盟誓,頒賜了丹書鐵券,我們才能信你。

就人情方面而言,這條件非常合情合理,然而劉封不敢相信——我若才將五百兵入城,如孤身而探虎穴也,設汝等暗藏奸謀,乃可以輕松取了我的性命去。當即討價還價,說我先入城盟誓是可以的,但帶五百人太少,須得五千之數。他的想法,只須分三千軍守備城門,兩千軍自衛,就不怕爾等暴起傷人啦。

最終還是秦宓前往雒城,去跟劉封、黃權談判,秦子敕一番侃侃而談,說國家都到這般地步了,你們還在互相猜疑,何其短視乃爾!當然啦,僅靠口舌之利,以大義相責,或能說動黃權,終究是說不服劉封的,好在秦宓隨即取出了徐庶的手書呈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