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蠻神

第四十六章 殺或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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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脂火把嗶嗶作響,火焰搖晃,帳蓬里壓抑得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

石川尸體橫放在凍得鐵硬的地上,半片胸膛幾乎給炸開,豁大的血洞露出森森白骨,也都破碎不堪。

作為中階巔峰的蠻武,全身骨骼都已經淬練到堅硬如鐵。

雖然就算一根精鐵鑄造的柱子,也不是不能踢斷,但帳蓬里有誰能射箭將堅如鐵鑄的骨骼打碎成這樣子?

蟒牙嶺北山之中,哪個部族有這樣的神箭射手?

古劍峰看著石川胸口的血洞,也暗暗心驚,心想陳尋真要是在野馬溪釁對他們心生殺機,他與古元等四五十人,絕對逃過一劫。

“求族主同意古元帶妻兒老小離開寨子!”古元跪在冰寒泥地里叩頭懇求。

古護鐵青著臉,溝壑縱橫的老臉,在火光映照下,丑陋猙獰。

見古元打定主意要帶妻兒離開寨子,絕不參與到黑山跟烏蟒的廝殺中去,古劍鋒一方面擔心古元一家老人無法在荒山野嶺之中生存,一方面也擔心阿爸震怒之下,懲戒古元。

想到這里,古劍峰也跪下來苦勸阿爸:

“阿爸,陳尋于孩兒有救命之恩不提,但他箭術通神,百米之內,幾乎無人能躲過他的射殺,就算將烏蟒強攻下來,但損失慘重,又怎是黑山、山侗兩部所能承受?”

山侗部兩名上階蠻武石羅、石岌兩人默不作聲,陰臉看著古護。

古護心神交戰:現在他是騎虎難下!

山侗部是他邀來,而山侗部的大將石川又喪命陳尋箭下;除了石川之外,山侗部還有一名中階蠻武叫陳尋踢碎左肩,與古山一樣,幾成廢人。

在寒潮獸襲之后,這樣的損失,大得叫人難以想象,他此時要說出從烏蟒石寨外撤圍,山侗部怎會甘愿?

更何況,古辰需要金狼的獸心血保命!黑山部不能只剩一名上階蠻武。

大帳之中,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

過了片晌,帳蓬外有人奔來:

“族主,烏蟒有人出寨!”

古護只當烏蟒仗著強援進寨,要趁夜襲踏帳營,拿起重鋒矛就沖出帳蓬,率眾趕上去攔截。

然而走出帳蓬,就見嶺脊下烏蟒石寨南墻,照一排火把照得通明,就見十數人站在寨墻上,用繩索將一塊巨大的河冰吊下來,河冰里封冰的恰是傳說中被烏蟒諸人合力斬殺的那頭金色巨狼。

寒潮襲來,幾乎北山所有的部族都受到狼群的襲擊,黑山部也受到上千頭青狼的圍襲,損失慘重,但襲擊黑山部的狼群,頭狼體形也沒有這樣的巨大、毛色沒有這么精純,最后還負傷逃走。

烏蟒將這頭巨狼吊出來,是什么意思?

求和嗎?

烏蟒死守石寨多日,勢要決一死戰,這時候強援入寨,卻又吊出巨狼求和,是什么意思?

古護心里驚疑不定。

“古護、石羅,你們敢上前說話?”

聲音傳蕩而來,古護聽了心驚,遠瞅火把之下,站著那人,不就是傳說身受重傷、垂危待死的烏蟒巫公宗圖嗎?

宗圖的聲音如此洪亮,哪里像是受傷未愈的樣子?

怎么可能?

難道宗圖從來都沒有受傷,而是烏蟒一直都在示敵以弱?

古護額頭滲出冷汗,他實難想象,他們要是強攻進烏蟒石寨,落入宗圖設下的陷阱,會是怎樣的慘烈?

宗圖邀陣,古護倒不至于不敢上前說話,當下與古羅走下山嶺,橫身站在烏蟒石寨之前,卻見烏蟒寨墻上又下來數人,將封在河冰里的巨狼抬到寨墻前兩百米處的空地上。

“古護、石羅,寒潮十年生發,狼群襲寨,各部族都傷亡慘重。大家都極需休生養息,你們率眾圍我烏蟒,就算滅我烏蟒,你們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宗圖手持骨杖,顫聲質問,心里也氣憤之極,但為大局,不得不克制憤怒的情緒,繼續說道,

“就算我烏蟒識時務,將巨狼獻出,你們得了,十年之后,寒潮再次生發,大股獸群襲來,黑山、山侗又能夷然無損,又能確保逃過亡族滅寨之禍?”

“宗圖,廢話少說,山中奇珍,從來都是強者擁之,這是蟒牙嶺千年不變的鐵律。你要不愿獻出巨狼,就拿手中弓矛說話。”古護震聲喝道,攔住宗圖的話頭,心里愧不愧另說,但自家氣勢不能弱了。

“好,千年鐵律,那咱就照千年鐵律說話。巨狼就放在兩百米外,我族寨墻之上就憑六把鐵弓說話。你們要能在天亮之前取走,烏蟒從此之后,絕口不提此事,日子該怎么過就怎么過;倘若黑山與山侗兩族,天亮之前,不能將巨狼取走,請你們也不要再提今日之事——可好?”宗圖說道。

古護看向身側的山侗部族主石羅。

“好!”石羅沉聲應道,“山侗與黑山,今夜取不走巨狼,也無臉再在此糾纏。”

陳尋與宗圖等人,將鐵弓握持在手,抽出鐵箭搭在弦上,注視寨墻下,看黑山、山侗如何從寨墻下,將這頭巨狼取走。

鐵胎巨弓可射殺六七百米遠,而在宗桑、南獠這些上階蠻武手里,威力更是驚人。

烏蟒從蘇氏換得十張鐵胎巨弓,但有四張損毀,此時還剩六張可用,除開其他人,以陳尋、宗桑、南獠三人持弓最為兇險。

看石川胸口轟開來的血洞,石護都不覺得他能進入二百米內,在陳尋、宗桑、南獠三張強弓之下,能全身而退。

而巨狼封在河冰之中,整體重愈萬斤,他怕是要與石羅、石岌三人合力,才能在六張巨弓的威脅之下,將巨狼取回。

而在鐵棱鋒稅箭簇的射殺之下,尋常鐵甲及護身蠻煞,都難削其威。

寨墻之上六張巨弓要是合力起來專注射殺一人,他與石羅、石岌三人,修為再強、肉身再是強悍,怕都難逃一死。

暫時退回到嶺脊營地的古護,越想心里越驚:

古辰身受重傷,此時只是用靈藥拖住殘命不死,非要取巨狼的獸心血才能治愈,但他要身死烏蟒石寨之前,又不能取回巨狼,黑山部從此就將任人宰割!

而山侗部同樣承擔不起一名上階蠻武被當場射殺的損失。

烏蟒巫公宗圖的提議,看似合理,也難叫人拒絕,但此中暗藏的殺機,也叫人心驚,進退兩難。

“阿爸,我帶人去取那頭巨狼。”古劍鋒說道。

“不行。”古護陰著臉,斷然說道。

“孩兒要是死在烏蟒箭下,絕無悔怨!而陳尋對孩兒有救命之恩,我這條性命也應該在寨前還給他。”古劍鋒堅持道,他不能像古元那般脫離寨子,而黑山與烏蟒數十年糾纏的仇恨,也不可能因為他而消,或許死在烏蟒石寨前,是他應得的宿命。

“扎木牌!”石羅說道,“我看過鬼奚攻人城寨,巨木連成木牌,可擋箭石。”

見黑山與山侗兩部,竟然將好幾棵直徑都三四尺的大樹,用鐵矛扎串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擋箭木牌,由十數蠻武扛著逼近寨墻,陳尋暗感戰爭還真是催生人的智慧啊。

陳尋看了阿公宗圖一眼,他與宗桑、南獠三人聯手,定能將這張看似堅不可摧的擋箭牌轟成碎片,而黑山與山侗的蠻武,想要將巨狼與河冰加在一起重近萬斤的巨物,拖出他們六七百米的射程之外,此間的時間足以叫他們每人都射出四五支鐵箭……

“射傷、射殘,不要射死。”宗圖說道。

“千年鐵律如此,死了也是他們命薄,怕他們來咬我?”宗桑不忿的說道。

“射腿!”宗圖壓著聲音,三角老眼虎視眈眈的盯著宗桑,待他再有一句反駁,手里骨杖就會狂敲過去。

“便宜這些孫子!”宗桑憤憤不平的啐了一口。

古護叫人苦勸,沒能親自下山去搶那頭巨狼,但看到那只巨大的木牌,在三支鐵箭的轟射之下,竟然不能支撐片刻,就分崩碎裂,手足瞬時變得冰寒。

黑山與山侗十二名中階蠻武,都暴露在烏蟒六張鐵弓的射殺之下,不要說他的兒子古劍峰是黑山數百年來罕見武修奇才,就是其他五名黑山蠻武一起喪命烏蟒寨墻之前,黑山也必然從此一蹶不振。

箭如浮光,在寒夜閃爍奪命的幽光,古護雖不畏生死,這一刻也心痛如絞,虎目閉起,兩行熱淚滾滾涌出:

要是時間能返回一盞茶前,他決意不會再想去取這頭金狼,想來古辰也能諒解他為何放棄!

石羅也不忍看著嶺脊下的修羅場,也不敢想象損失八名中階蠻武之后的山侗部,還怎么在蟒牙嶺北山掙扎生存下去?

圍在古護、石羅身邊的兩族蠻武,痛得更是大叫,虎目怒睜,直欲要拿刀矛沖下山嶺,沖入那一片箭雨血海之中,烏蟒決一死戰!

如風箭聲停息之后,古護久久不敢睜開雙眼去看嶺下慘狀,良久聽得劍鋒在山下一聲叫喚:“阿爸!”

古護驀然睜開雙眼,才見劍鋒等人拖著封住巨狼的河冰,已經走到山腳下,他們雙腿插滿箭矢、血流成河……

而宗圖、宗桑、陳尋等人,已經下了寨墻,火把熄滅,寨墻之上一片暗寂,但那呼呼振蕩的箭響,似乎還在山谷里傳蕩,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