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得了花知縣簽發的“牌票”,馬上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第二天一早,被他抽調過來的皂隸、民壯和捕快,還有本縣下屬各鄉鎮的里正、保正們便紛紛趕到縣學大操場,聽候典史大人差遣。
葉小天的傷勢雖然看著比較嚇人,但是他對身體要害保護的很妥當,所以傷勢并不重,以前他時時拄一副拐,也有偽裝的原因在里邊,這時要調兵遣將,他自然不會架著拐,弄出有損士氣的事來。
葉小天登上講臺的時候精神抖擻、斗志昂揚,倒是尾隨其后的周班頭依舊跟鐵拐李似的,一瘸一拐地走路,甩不開那根拐杖,他的大腿當初可是真被打折了的。隨在葉小天身后的除了周班頭還有蘇班頭,蘇循天把雞胸脯兒挺得高高的,精氣神兒也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葉小天站在講臺上往下邊看了看,黑壓壓一片,很有點兵強馬壯的意思,只是那股子氣勢,在見過禁軍的葉小天看來,實在是散漫的不成樣子。禁軍論戰力或者也是銀樣蠟槍頭,但是起碼軍姿還是不錯的。
“他們不是軍隊,我也不必強求了。”
葉小天這樣安慰著自己,提高嗓門說道:“諸位,今有青山溝獵戶華云飛,將徐林、祥哥兒等七人以極其殘暴的手段殺死,之后又試圖刺殺本縣士紳齊木。艾某奉知縣大老爺吩咐,全權負責搜捕追緝真兇一案,爾等從今日起,皆受本官調度差遣,誰敢怠慢了,本官可不會客氣!”
葉小天在臺上緩緩地踱著步子,語氣一轉,又道:“此次大張旗鼓的,看起來有點勞民傷財了是吧?其實不然,該人手段殘忍,以致葫縣人心浮動,如果不及時把他緝捕歸案,還不知他會干出些什么事兒來,為保一方平安,動用全縣之力,盡快把他抓捕歸案是必要的。
當然,既然動用了全縣之力,也不能就只做這么一件事,本官之前就說過,要嚴厲打擊本縣各種犯罪活動。孟慶唯身為縣丞,暗中走私,而且走私的是火藥這種朝廷嚴厲禁止的東西,可見本縣地下犯罪之猖獗。
如今既然動用了全縣之力,那就從上到下,徹底進行一次大清掃。具體如何行動,本官已經指派給捕快們,你們將會被分別劃撥到他們手下,由他們指揮行動,從縣、鄉、村,每一條街道、每一戶人家地全面的徹底大清掃,一切藏污納垢的所在、一切牛鬼蛇神、一切不法份子,全部嚴厲打擊!
你們,有的是祖祖輩輩兒生活在這里的人;有的是我大明開國的時候,你們的祖先作為大明的軍隊,拿著刀劍來到這里開疆拓土,落地生根;有的是逢了天災,在原籍活不下去,背井離鄉來到這里。
不管你們是因為什么緣因來到這里,你們既然在這里扎下根了,這里就是你們的家,葫縣是我們大家的,烏煙瘴氣的葫縣現在需要打掃一下了,拿起你們的掃把,不管是灰塵、蟑螂、蜘蛛網,要統統給我掃光!”
葉小天這番戰前總動員雖說有一定的煽動效果,但是完全達不到令當日捕快們熱血沸騰、怒打孟縣丞的境界,很多在其他衙門做事,平素和葉小天全無往來的皂隸、民壯,尤其是從鄉鎮抽調上來的里長、保正,聽的更是神色木然。
眼看著一個個捕快分頭下去領人,周班頭一瘸一拐地湊到葉小天身邊,低聲道:“大人,依卑職看,咱們真正可用的力量,只有這些捕快,得讓他們握成一個拳頭,才有對抗齊木的可能,如今把他們打散,讓他們分頭去帶領那些綿羊似的皂隸、衙役和鄉丁,這行嗎?”
蘇循天也湊上來,擔心地道:“是啊大人,你看他們一個個跟行尸走肉似的,與其指望他們,還不如把咱們捕快集中起來,或可與齊木一戰。”
葉小天搖頭道:“本縣正役的捕快人數一共只有二十五人,再去掉幾個老弱病殘的,剩下七八個人,十幾把刀,就能對付得了齊木?”
“這……”蘇循天和周思宇對視了一眼,輕輕搖搖頭。
葉小天道:“齊木橫霸葫縣已經有些年頭了,樹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現如今孟縣丞雖然被關起來了,齊木已經很難從官方取得助力,但這并不代表他就容易對付了,咱們要想把他一舉鏟除、連根拔起,有兩件事必須要做!”
蘇循天問道:“哪兩件事?”
葉小天道:“孟縣丞雖然被抓,且從他家里搜出大量證據,但他死不松口,沒有他的口供,我們無法攀扯到齊木身上。被抓的那些地痞也是一樣,何況他們所知有限,就算肯招供,怕也供不出多少真正有用的東西來。
被齊木坑害過的那些苦主現在尚有許多顧忌,雖經我們再三鼓勵,也不肯出面舉告。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一個讓我們有充足理由向他發難的罪名!”
蘇循天和周思宇聽了默默點頭,即便葉小天做事再如何張狂,終究脫離不了一個官字,這對他是一層保護,使得齊木不能無所不用其極,同時又是一個束縛,有些規則他還是要講的。
證據是必需的,而且想用對付孟縣丞的辦法,先炮制一份假證據,把齊木抓起來,然后再搜羅齊木真正的證據,這樣的法子也行不通,齊木是亡命徒,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如果給他編排一個假罪名,他的反抗就會更加有恃無恐,一旦他暴力抗法,釀成重大傷亡,朝廷追究下來,卻發現官府的證據是假的,那就難免一個逼反百姓的罪名,可謂作法自斃。
葉小天道:“第二點,不管我們有沒有真憑實據,一旦想對齊木動手,都必須要動用武力,齊木這種亡命徒必定會反抗,他有大批打手,僅憑縣上二十多個捕快,能攻進齊家?”
蘇循天和周思宇又搖了搖頭,葉小天指著臺下道:“所以,我們需要他們。你們不要看他們現在跟行尸走肉似的,難道你們當初渾渾噩噩的樣子,就能比他們強到哪兒去?”
蘇循天蹙眉道:“這些人來自不同的衙門,有的還來自鄉下,大人要想收攏人心,讓他們為大人所用,恐怕所需時日不短。”
葉小天呵呵笑道:“我不需要他們為我所用,我只需要他們痛恨齊木就成了。齊木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在葫縣說一不二的齊木了,經過徐林、祥哥兒等人被抓、孟縣丞被抓,他齊木不可敵的假像已經被戳穿。
齊木顯然也察覺了這一點,他現在拼命地想要奪回昔日的榮光,這個時候我讓這些人去找齊木的麻煩,即便他們只是想敷衍了事,齊木那邊的人正如困獸一般,他們會忍氣吞聲么?”
蘇循天和周思宇聽到這里,方才恍然大悟。
蘇循天翹起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贊道:“高!實在是高!”
葉小天現在所要做的,說穿了一文不值,不就是軍心不可用嗎?那就借對頭的手磨一磨他們,磨出他們的血性。等怒氣值攢足了來個大暴擊,齊木這只oss就算不死,也得殘血!
夜,大雨。
大雨濺到青石板上,一個個水泡乍起乍滅,屋檐下,一對氣死風燈在暴風雨中凄慘地掙扎著,微弱的燈光給雨水涂上了一層迷離的光彩,讓這夜愈發透出幾分凄風苦雨的味道。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平安無事嘍……”
披著蓑衣的老更夫佝僂著身子,一手提燈,掛著梆子,另一只手持著竹槌有節奏地敲打著,從遠處走來,嘴里喊著永遠不變的臺詞兒,完全不理會此刻正是大雨傾盆。
氣死風燈下面是一扇漆面斑駁的門,門扉緊閉,房間里邊卻是燈火透明,幾十幾張賭桌密密匝匝地擺在那兒,每張桌前都聚集著一群輸紅了眼或贏得眉飛色舞的賭徒。
李悅臉色枯黃,他緊張地用汗津津的手指用力抹過牌面,突然興奮的滿面紅光,他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喝道:“虎頭!”李悅說完,便張開雙臂,大笑著要去桌上摟錢。
“慢著!”對家一個麻子臉笑嘻嘻地架開了他的手,得意地瞟他一眼,悠然翻開一張骨牌,紅艷艷一片,六點紅。麻子臉慢條斯理地再掀開第二張,黑壓壓一片,六點黑。
李悅如喪考妣,沮喪地嘟囔道:“天牌!”
麻子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你的虎頭見了我的天牌也得讓一讓。”說完就張開雙臂把桌上的錢往自己懷里一摟,像只鴨子似的嘎嘎歡笑起來。
“梆!梆梆!”一陣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平安無事嘍……”
李悅沒好氣地罵道:“大雨傾盆,還他娘天干物燥。”
麻子嘎嘎地笑道:“讓他喊‘恭喜發財’你也贏不了我,我說你都欠了我八十文了,還賭不賭,要是沒錢你就滾遠點兒!”
李悅咬了咬牙,一捶桌子:“老規矩,輸夠一百文,晚上你到我家睡去!”
麻子嘿嘿地笑起來:“還別說,你那娘子,是挺夠味兒的。來,繼續!”
長街上,更夫披著蓑衣,提著燈籠,慢悠悠地走到這幢房子前面,左右看看,見大雨傾盆,本該守在門外的打手也跑回房間里躲雨去了,立即提起燈籠,向遠處左轉三圈,右轉三圈。
片刻之后,一群提著鐵鏈、枷鎖、挎著腰刀、拎著哨棒的民壯、皂隸在捕快馬輝的率領下猛撲過來。“轟”地一聲,房門被撞開了,馬輝一馬當先,舉起腰刀沖進賭場,高呼道:“官府辦案,閑人回避!”
這間屋子里哪有閑人,大家都很忙的。輸急了眼的李悅一躍而起,抄起幾塊牌九充作暗器,向馬輝猛擲過去,大罵道:“他娘的!跟了一個不知死活的艾典史,還反了你們啦!知不知這是誰的場子?”
“哎喲!”
馬輝腦門上中了一記骨牌,就像被翻天印打中了似的,立即抽身后退,從沖在最前一下子變成了站在眾民壯中間,大呼小叫地道:“歹徒襲擊辦案公人,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雖說最近官府的地位在葫縣百姓心目中略有提升,可是這些賭徒混混們還是不把他們放在眼里,當即就掀桌子抄板凳地沖上來,那些皂隸、民壯不管情愿不愿,眼見如此情景,也只得奮起迎戰,雙方登時打做一團。
葫縣亂象,由此拉開序幕……
p:請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