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盾牌是青銅所鑄,一面在正zhōngyāng凸著個rì頭,周圍的花紋呈陽光四射狀。在另外一面的花紋,則是無邊的火焰,洶涌澎湃。無論構圖方面還是制造工藝方面,都極盡神秘古雅之能事。即便拿到二十一世紀去,也未必有人能在短短兩三個小時之內就趕制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物,不覺對蘇先生又高看了幾分。皺了下眉頭,嘆氣著說道:“有這東西在手又能怎么樣?假的就是假的。說一句謊話,就得拿一萬句謊話來填。如果芝麻李存心想弄個水落石出,幾句話,就能讓我現出原型。”
說到這兒,他心底又涌起了將蘇先生狠揍一頓的沖動。站起來,揮拳就打。其余白員和小牢子們見狀,趕緊上前托住他的拳頭,嘴里同時苦苦哀求,“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蘇先生也是為了大家。如果您沒有這個堂主的身份,不可能護得周圍近千戶鄰里的平安。我們幾個,也早就死在了昨夜的亂軍當中!”
“你們這些王八蛋,一個比一個會說!”朱大鵬打不到蘇先生,氣哼哼地坐回椅子,“我能騙得了幾時?證據好糊弄,具體細節怎么辦?如果芝麻李突然要召見我,我怎么回答彌勒教的事情?!”
“大人明鑒,屬下以為,那芝麻李,李總管,應該不會向您詢問太多關于彌勒教的事情!”蘇先生逃過了一劫,悄悄向后挪了挪,跪在地上回應。
“為什么?!”朱大鵬被他說得有些發暈,手扶桌案,皺著眉頭追問。
“這事情說來話長!”蘇先生終于得到了一個難得的解釋機會,整理了一下思路,低聲匯報:“那芝麻李雖然號稱是紅巾軍的徐州大總管,實際上,在起事之前,卻不是白蓮教弟子,至少,算不得是核心弟子,屬下以前沒聽說過此人在白蓮教中有任何職務。而彌勒教,卻是始創于北魏,千余年來與白蓮教互不同屬。最近幾年彌勒教雖然在教主彭和尚的帶領下,與摩尼教、白蓮教三家合一,共尊大光明神,可彼此之間,依舊是涇渭分明,根本沒來得及完全整合在一起。如今彭和尚正帶領著他門下幾大弟子轉戰湖廣,根本騰不出手來整理門中事務。江北這一片,又被紅巾大元帥劉福通攪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讀書人,又在衙門里當了多年底層小吏,蘇先生對幾家被朝廷嚴令查禁的宗教,都了如指掌。按照他的說法,彌勒教與紅巾軍主帥劉福通所推崇白蓮教,相互間并無統屬關系。而以芝麻李起義前在白蓮教中的地位,也沒資格對彌勒教的一方堂主盤問過深。
朱大鵬則剛好可以鉆這個空子,拿著徐州官府先前從彌勒教要員家中抄出來的大光明盾,繼續招搖撞騙。反正彌勒教的前教主彭和尚戰事繁忙,無暇分神整理教務。而徐州和彭和尚目前所在的湖廣兩地,又因為兵荒馬亂,很難進行書信往來!
這一番剖析,倒也鞭辟入里。然而朱大鵬依舊愁眉不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問題是,即便芝麻李不往細了盤問,隨便找些關于彌勒教膚淺話題聊幾句,我也照樣得露餡啊!”
“您,您昨夜被彌勒佛上過身,這是很多人親眼所見!”蘇先生從地上抬起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提醒。
“胡扯,那不是彌勒佛上身!那是......”朱大鵬立刻開口反駁,話說道一半兒,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靈魂,穿越到元末屠戶朱老蔫身上的事情。是腦電波疊加共振么?還是四維空間?十四世紀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波是什么,第思維是什么?況且自己既然能夠知道七百年后發生的事情,那在他們眼里與彌勒佛轉世,又有什么區別?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悻然補充:“算了,不說了!反正跟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
“是,小的們明白,天機不可泄露!”幾個小牢子們互相看了看,神神秘秘的點頭。朱老蔫不是彌勒教堂主這件事情,大伙早就心知肚明。可要說朱老蔫是個普通人,他們卻誰都不信。
這年頭,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普通人見到官兒,哪怕是編外小吏,膝蓋就先軟了三分,哪有勇氣持刀劫持差役,并且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還能殺出一條活路來的?
普通人若是中了箭,第二天傷口肯定腫得像包子般。而朱老蔫昨夜只是當著大伙的面兒,朝傷口上抹了幾口吐沫。今早丫鬟給他換衣服時,傷口那里就已經結上了血痂,居然一點兒膿水都沒有往外流。
更何況這朱老蔫,甭看長了幅兇神惡煞模樣,在昨晚之前卻是個遠近聞名的窩囊廢,誰見了誰欺負,從來不知道還手。而從被敲暈之后突然醒來,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性子。粗中有細,柔中帶剛,并且天不怕,地不怕,說起任何人任何事情來,話語里都沒有絲毫畏縮之意。哪怕是對冥冥中的西天諸佛,也像對待同輩人一般,不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上多少。
可與神佛比肩的,只有神佛自己!在被異族統治者用屠刀閹割了七十多年的元朝人眼里,現代人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信與自尊,絕對非人類所有!
因此朱老蔫昨夜即便不是被彌勒佛附體,至少也是被某位冥冥中的大神上了身。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們所能得罪。
見到眾人這般模樣,朱大鵬更沒有解釋的心情。又嘆了幾口氣,心中暗道:這樣其實也好,至少短時間內,除了蘇先生這老王八蛋之外,其他人誰也不敢拿我當傀儡,也不敢輕易把我給賣掉。至于以后,誰知道他奶奶的以后怎么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連芝麻李這一關都通不了,以后那些地圖怎么開,還關我什么事情?
見他仍是愁眉不展,蘇先生還以為他繼續在為如何應付芝麻李的事情著急,想了想,再度壓低了聲音提醒,“您昨夜被彌勒佛上了身,心神消耗過度,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記得了!”
“嗯?!”朱大鵬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看了蘇先生一眼,低聲沉吟。
蘇先生的確有做狗頭軍師的潛質,不用催促,就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補充,“平素咱們大智堂的具體事務,都是我這個白紙扇幫您打理。所以在您心神消耗過度這幾天,如果李總管想了解咱們堂的事情,您盡管推給小的,小的保證,保證能讓他找不出任何漏洞來!”
“你這老東西!”朱大鵬狠狠啐了他一口,無奈地點頭。二十一世紀有個說法,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既然老東西最擅長撒謊騙人,就讓他去騙芝麻李好了。反正自己連彌勒佛上身的事情都發生過了,得了失憶癥也不足為奇。
“呵呵,呵呵!”見朱大鵬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提議,蘇先生趕緊嬉皮笑臉地爬了起來,雙手將大光明盾放在桌子上,“這個,還請大人您收好。青銅的呢,一看就是個稀罕物!”
“稀罕個屁!掉腦袋的東西!”朱大鵬又罵了一句,“再稀罕,也不能拿這么多人的命來換。你就作吧!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等哪天彌勒教的大人物找上門來了,大伙全都得被你給害死!”
“呵呵,呵呵!”孫先生搖搖頭,一句話,又讓朱大鵬目瞪口呆,“那就看大人您以后做得如何了。如果咱們能手握大兵數萬,雄踞一方。彌勒教肯定會用盡一切方法證明您是他們的堂主,又怎么可能主動將您往外面推?!”
“你這.....”一瞬間,朱大鵬如遭雷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蘇先生,真想問一句,‘你是從哪里穿越來的?知道不知道今年世界杯的冠軍是誰?’
上一世他在論壇上閑逛,知道一個超級大牛,根本沒有拿到學位,愣說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結果此公拿著假文憑回國一路招搖撞騙,最后居然混成了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哥倫比亞大學聞聽之后,也只好順水推舟地給他補了一個博士學位,以光耀自家門楣。
作為一名十四世紀中葉的土著,蘇先生能無師自通地使出二十世紀初某文化界泰斗的絕招,怎么可能不讓朱大鵬不對其刮目相看?然而理想雖然豐滿,現實卻骨感異常,某大師雖然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文憑是假的,肚子里頭卻有些真貨。后來在二十世紀早期中國的文化界,也的確做出了一番作為。而自己呢,自己肚子里,除了打怪升級之外,還有什么?
就靠著眼前這些衙門里的幫閑,類似于二十一世紀的城管,還是臨時工那種,就想打造出一支規模上萬大軍出來,進而割據一方?做夢去吧!想成為一方諸侯,自己的士兵在哪里?自己的呃軍糧在哪里?自己的軍餉又在哪里?就算這三樣都能變出來,在芝麻李眼皮底下招兵買馬,不也是壽星老上吊,活膩歪了么?
“大人還不知道吧,您現在是紅巾軍徐州總管府左軍都督了,可以隨便招募部曲!”見朱大鵬的臉色變來變去,始終陰晴不定。蘇先生又向前湊了湊,再度低聲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