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打草谷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想附和都督大人的觀點吧,都覺得臉上熱得發燒。想出言反駁幾句,叫都督大人做買賣不要那么黑心吧,都督大人的出發點卻是為了給大伙弄飯吃,純正到了已經無以復加的地步,誰要是反駁的話,簡直對不起左軍全體將士。一時間,除了伊萬諾夫之外,竟個個都把臉都憋得像只紅柿子般,隨便一捏就能流出血來!
“太高明了,簡直高明了,如果早認識都督大人幾年,我一定會成為全歐羅巴最富有的人!”大猩猩的字典里,可沒什么“溫良恭謙讓”,獨自一人揮舞著胳膊,大聲喝彩。“都督,您將來即便不帶兵,一定也能成為大財主。伊萬諾夫愿意追隨您,這輩子都護衛在您的作用。”
“行了,別拍了!”朱八十一瞪了老兵痞一眼,低聲打斷。趁著大伙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他索性把朱大鵬記憶里的,關于游戲里裝備銷售的概念全都給倒了如來,如滔滔洪水般,灌進弟兄們的耳朵內。
“這個客戶上門呢,千萬不要催著他們買,也不要輕易和他們討價還價,。要擺出一幅愛買不買,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態度來!但是在購買了咱們的盔甲之后呢,就一定給他們一點甜頭。比如說,第二套,就可是給他打點兒折扣,第三套,則在第二套的基礎上多給一點兒甜頭。以此類推,但是也不能太多,要讓他不斷看到誘惑,不斷追加投入。如果他自己買了之后,還能再介紹別的客人上門,就把所介紹的客人購貨的款項,返一些到他的頭上。對于那些實在沒有錢,卻又特別想買的客人,也不要給他臉色看。要鼓勵他想其他辦法,比如拿生鐵、熟鐵還有糧食來換,或者通過不斷介紹其他客人上門,換取提成。當然,這個鐵料和糧食的兌換比率呢,一定不能比折合成銅錢差得太多。可以稍稍便宜一點兒,畢竟拿到銅錢后咱們還得去買糧食和鐵,不如直接拿了實物省事兒.....”
這種放到二十一世紀都不算落伍的營銷概念,一群十四世紀的古人如何能聽得懂。只覺得都督大人越說越高深,越說越玄妙,最后所有佩服和驚詫都在心里化成了濃墨重彩的兩個字,“jiān商!”,永遠都無法抹掉。
無論對朱八十一所灌輸的理念接受多少,眾人卻誰也沒出言勸阻他的“異想天開”行為。反正這種板甲,無論質量還是外觀,都遠遠超過了大伙曾經見到過的任何甲胄。即便不能像都督大人所說的那樣,賣成個驚人價格,至少,不會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大不了,就算漫天要價,著地還錢一番,最后也不可能低于三十貫,照樣是賺得盆滿缽圓。
并且這板甲還有一大好處是省料,羅剎人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鑌鐵甲,化成鐵水重新做成板甲,至少能省出五六斤鐵料來。而這時代羅剎人的個頭遠比紅巾將士大,他們身上扒下來的大葉子甲,弟兄們穿著并不合體。既然早晚都得重做,還不如借機全煉化了,讓左軍的戰兵也能搭個順風車!
所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大伙都對去城里開兵器鋪子的提議表示了贊同。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事實也正如他們的判斷。所有看到擺在外邊隨便人用刀砍箭射的那套甲胄之后,都對此物大贊神奇。然而從蘇先生雇來的許掌柜嘴里聽到了板甲的古怪賣法和驚人價格,一個個都撇著嘴,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第二天,情況依舊如此。看的人和摸的人絡繹不絕,但肯花錢買的人卻一個都沒有。“我就知道都督沒做過生意,辦法都是胡亂想出來的!!”司倉參軍于常林得到了消息,忍不住都偷偷搖頭,對朱八十一的經營理念,愈發地不屑一顧。
然而就在兵器鋪子開張的第三天,他的兩只眼睛就全掉到了地上。先是一位遠道而來向徐州販馬的客人,試過了板甲的對樸刀、長矛和弓箭的防御力之后,當場命人取了兩大錠金子,將鋪子里的三套甲胄買走了兩套。剩下的零錢也沒用找,而是把鋪子里價格明顯比其他地方高出至少兩成的刀劍、矛頭,零零總總買了一大堆,于鎧甲一道裝上了馬車。
這下,蘇記兵器鋪子一下子可就熱鬧了起來。前來試驗甲胄防護力的,前來跟掌柜套問貨源的,還有試圖討價還價的,絡繹不絕。到了快打烊時,第三套鎧甲也被一個伙計打扮的人,急匆匆地用銀錠給換了去。連帶著店鋪里的各類兵器,也被散客林林總總地買走了一大堆,著實賺了個盆滿缽溢。
第四天,行情愈發火爆。還沒等天過正午,三套鎧甲已經都找到了買主,來的稍遲一些的客人,只能站在鋪子里扼腕長嘆。直到聽掌柜說以后每天都有三套甲胄供應,并且能量身定做,才丟下一貫錢的訂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于參軍讀了幾大車圣賢書,卻從沒在書本中看到如此情況。晚上關門后實在按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向許掌柜打聽,到底為了那般,某些人居然如此敗家,把甲胄當成小孩子的竹馬來買?那些許老掌柜聞聽,氣得連連搖頭。遺憾了好半天,才嘆息地說道:“真不知道蘇先生哪根筋歪了,怎么會推薦了你去都督大人管賬?您老莫非不知道么,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敢跑到徐州來賺巨額利潤的都是些什么人?!這幫爺爺們,哪個在外邊手上沒沾過血?誰這輩子,沒結過三五十個仇家?買上這么一套鎧甲穿在身上,就不用擔心挨冷箭,坐船騎馬心里都覺得踏實。”
“那,那鎧甲是稀罕,可那刀子和矛頭呢,他們買那東西有啥用?!”于常林如夢方醒,結結巴巴地追問。
“你想想啊,既然能把鎧甲做到如此結實的地步,咱們都督造的刀子和矛頭,能差得了么?從徐州這邊買出去,到了潁州那邊一倒手,弄不好就是雙倍的價錢。不但連本帶利都賺回來了,在回去的路上,還不至于空了馬車,不又是一筆好生意?!!”
“那是,那是!”于常林終于開了竅,晚上回了家,就把這幾天學到的生意經記到本子上,反復揣摩。到了晚年,終成為新一代陶朱公。這是后話,這里暫且不提。
單說那些買了鎧甲和兵器的,也不是人人都為了防身或者倒手。其中有五、六個商販,在稱了稱新式鎧甲的鐵料重量之后,立刻察覺到,此物的利潤恐怕有些驚人。
要知道,徐州本地就盛產生鐵,只是因為戰亂和紅巾軍需求量過大的關系,價格才一再飆升。然而只要出了這一帶,鐵料的價格就立刻隨著距離拉遠而直線回落。到了一些小的鐵礦附近,每斤鐵料的價格,不過才二十幾文,有時候甚至還不到二十文,只相當于徐州城里的六、七分之一。按這價格計算,那板甲總計用料不過三十余斤,再加上皮弦,內襯等物,折合起來總成本絕對不到一貫錢。在徐州城內全賣到了七十多貫的天價,利潤高達百倍,令人如何能不動心。
正如徐州城的許掌柜所言,這個節骨眼上,敢到徐州販貨的,沒一個會是老實本分的商人。看到一百多倍的利潤后,個別商販立刻找了個距離徐州最近城市,悄悄地將甲胄拆分開來,請了請工匠用錘子敲平了,著手仿制。然而無論他們花多大價錢請了高明工匠來幫忙,在嘗試了幾天之后,鐵匠們都慚愧地退了工錢,自行求去。光憑著手中的鐵錘鐵剪和金剛鉆,誰也造不出同樣的甲胄來。即便是仿個八分相似,一個師父帶著四個徒弟,也得耗費四五個月時間。即便依舊有利潤可賺,每年只能做出兩、三套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敢偷偷仿制板甲的jiān商也不笨,立刻就想到了紅巾左軍手里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新式工具。但是再派人去徐州城內偷師,卻驚詫的發現,該死的蘇先生早就用土墻和木柵欄,把左軍的武器作坊附近數十畝河灘,連同河道一起圈了起來。周圍還有士兵拎著明晃晃的刀槍來回巡邏,敢半夜偷偷翻墻或者硬往里闖者,結果和擅闖徐州軍的其他制造手雷的秘密工坊一樣,當場格殺,絕不姑息。
“jiān商!”仿制不出來,偷師也偷不到,一些利令智昏的家伙大罵了幾聲之后,只好另辟蹊徑,想通過犒軍的方式,跟左軍的主將去拉關系,然后徐徐圖之。七拐八拐終于找到熟人代為引薦,誰料卻得來一個令人意外的消息,左軍都督朱八十一不在城中,五天前就帶著麾下戰兵五百和輔兵若干出征去了。至于去了哪個方向,征討目標是誰,卻是一概不知。
“還能有誰?這徐州附近,礙了芝麻李眼的,無外乎就那么幾處地方!”大小的jiān商們稍加琢磨,就將左軍的目的地推測了個七七八八。隨后趕緊派出人聽,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那徐州大總管帳下的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居然率部渡過了黃河,直撲黃河北岸,背靠山陽湖的吳家莊而去,誓要把吳家莊蕩為平地。
“五百披甲,、就想能蕩平吳家莊?他芝麻李也太托大了吧!”所有得知這個消息的人,都立刻瞪圓了眼睛。
那吳家莊雖說只是個莊子,自保能力卻絲毫不比滕州、單州這些縣城來得弱。莊主吳有財的祖上也算是一員虎將,曾經伴著李庭芝大帥駐守揚州,打的元軍數年不能寸進。后來伯顏繞路攻破臨安,謝太后帶著滿朝文武投了降,李庭芝無糧無援,兵敗赴水自殺。吳家的這位先祖才隨著副將孫貴、胡惟兩人投了蒙元,并且還被升了一級,做了新附軍萬戶。不久又逢忽必烈下旨裁撤新附軍,他便帶著嫡系部曲到山陽湖畔開荒種地,上下齊心,很快便建起一座莊子,活得自在逍遙。
山陽湖中原本也沒什么特產,所以吳家莊也和周圍什么李家莊,祝家莊一樣,只能算一個結寨而居的地方土豪,在這個時代隨處可見。可到了吳有財這輩兒,卻鴻運高照。某rì于湖中一座小島避風時,居然在沙灘上撿到了一大塊紫銅來。隨后又回家帶著幾個兒子上島去挖,才發現島上居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黃銅礦。雖然開采起來需要費很多力氣,卻也發了一筆天降之財。
吳有財為人豪氣,郊游廣闊。回家之后立刻花錢打點了官府,買下了整座湖心島。然后又勾結官府,領取執照,開礦煉銅。一邊召集人手來做幫傭,一邊招募三山五岳的豪杰到莊子上做打手。幾十年下來,把個吳家莊經營得風生水起,一躍成為周圍幾百里數一數二的大堡寨。非但官府要買幾分薄面,江湖上的綠林好漢路過吳家,也只會遠遠地停下來在莊外討杯水酒喝,然后再繼續到別處打家劫舍。對吳家莊和吳家的產業,卻是絕對不敢打半點主意。
也不是江湖好漢們多給吳老爺面子,而是這個莊子太硬,他們根本啃不動。憑著銅礦是上的產出,眼下吳家,光是不要務農的家丁、教頭,就有兩三百號。再算上莊客、佃戶、長工和奴仆,全部成年男子恐怕有四五千人。并且都是一等一的壯漢,可以把打鐵的錘子舞得虎虎生風。
萬一莊子遇襲,眾人就會紛紛拿了武器守衛莊墻。再點燃報jǐng烽火,請四周的其他莊子火速來援。屆時到吳家莊打草谷的綠林好漢,非但討不到任何便宜,連全身而退都有可能成為奢望!
注1:早期的板甲,在歐洲出現于十四世紀初。之所以普及性不強是因為高爐煉鐵和水煅兩個瓶頸。而小型煉鐵高爐在中國卻已經出現了快一千年了。水力鍛錘則在意大利的城邦中也有了雛形。到了十四世紀中晚期葉,也就是書中的1352以后幾十年,板甲開始在歐洲裝備部隊。并且在英法百年戰爭中逐漸成為長弓手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