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名人 (下)

第二百十四章名人(下)

“如此,羅某就進去了。”揚州知府羅本沖著李進拱了拱手,讓開門口,請自己的老師和姓周的胖子入內。

這么簡單,施彥端和周富互相看了看,滿臉難以置信,以他們兩個的經驗,以往送上厚禮拜見個縣令,對方有事沒事兒還會拿捏一番架子,直到把客人等得都心里頭都發了毛,才會派人從后角門傳進,如今朱重貴為淮揚大總管,他們兩個卻通報都不必便可以自行入內,這分禮遇,可著實令人受寵若驚。

羅本最開始進入大總管幕府時,也很不習慣自家主公的隨意,但在里邊做得久了,潛移默化,也慢慢變得灑脫起來,見恩師和客人都不敢挪步,笑了笑,低聲解釋道:“老師,沈兄,兩位只管往里邊走就是,大總管一向這般隨和,只管別人肯不肯用心做事,不在乎一些繁文縟節。”

“怪不得,怪不得大總管兩年不到,就成了雄踞一方的諸侯,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沈富立刻回過神來,感慨著邁動雙腿。

施彥端比他稍微拘謹些,但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一些大世面的人,想了想,也跟著他進了門,然后回過頭來,用極低的聲音對羅本說道,“你常來這里么,看樣子,大總管對你好像頗為倚重,你帶兩個陌生人去見他,居然連搜身都不用。”

“倚重不敢當。”羅本被夸得有些臉紅,擺擺手,低聲回應,“大總管雖然出身寒微,卻飽讀詩書,禮賢下士,對于弟子和其他前來投奔他的讀書人都信任有加,以前在淮安那會兒,大伙要是有正事兒找他,無論多晚了都可以出入總管府,從沒見他給過誰臉色看,至于搜身,以他的本事,甭說咱們師徒三個,就是在來上七個八個,恐怕也抵不住他一刀之威。”

“如此,倒是文武雙全了。”施彥端想了想,低聲贊嘆。

“恩師沒聽過他酒后作的那沁園春么,非大英雄大豪杰,誰可能寫得出來,。”羅本立刻接過話頭,滿臉崇拜地炫耀。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彩,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施彥端讀讀頭,隨口輕吟,“為師在江南的時候,耳朵灌滿了這首沁園春,很多人都試圖唱和,結果都是力不從心,想來不經歷過一番金戈鐵馬,怎可能養得出如此霸者之氣,那些混跡于秦淮河上的人,書雖然沒少讀,眼界終是小了。”

一邊感概著,一邊思量自己今后的去處,這些年來,走南闖北,他倒是也見過了不少英雄豪杰,但這些英雄豪杰要么打下塊巴掌大的地盤,就忙著做皇帝選妃子,要么殺人放火只是為了日后受招安,除了劉福通和趙君用二人之外,竟沒有一個真正見識長遠的。

而劉福通和趙君用兩個,前者心胸狹窄,無絲毫容人之量,后者,則外示寬宏,內里陰柔,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只剩下這個殺豬出身的朱重,聽人說起來還頗具幾分雄主之相,只是不清楚傳言能不能當真,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走在二人前面的沈富,注意力卻不在朱重讀沒讀過書,是不是雄主這方面,作為一個豪商,他關心的是自己那十萬石糧食砸下去之后,到底能起到什么效果,花費多少時間和氣力,能不能從淮揚三地收回成本。

按照眼下江南的正常米價,一石米差不多能賣到三百文,十萬石米,就是三萬貫足色銅錢,如果能從朱屠戶這里換來一些特權,三萬貫錢就是開路費,今后本說收回成本,三十萬,三百萬也能會源源不斷地賺回來。

而一旦朱屠戶也如徐壽輝那樣貪得無厭的話,這三萬貫就算打了水漂,今后沈家名下的船隊商鋪,也要盡量避免跟淮揚都督府產生任何正式瓜葛,以免賺不到任何利潤,反而惹了一身麻煩。

“這院子是半個月前才剛剛蓋起來的,用的是從廢墟里扒出來的舊磚,粘合之物則是官窯自己燒制的水泥。”有客人在,羅本當然不能光顧著跟自己的老師閑聊,快走幾步,一邊打手勢給沈富引路,一邊自豪地介紹。

“草民在江南,已經見到過了此物,的確非常神奇,有了它,一夜之間壘百丈長堤,都不費吹灰之力。”沈富非常會做人,立刻順著羅本的口風,大聲恭維,“更難得的是,此物即便在陰雨天氣里,也能慢慢凝結,并且干了之后就不再怕水,將來江南各地百姓永離水患之苦,當以大總管為萬家生佛。”

“受惠的豈止是江南百姓。”羅本心里被拍得心里頭這叫一個舒服,讀讀頭,繼續得意洋洋地補充,“我家總管之所以造出此物,當初為就是讓揚州人能早日重建家園,而水泥販售之利,也盡數換成了米糧,進了揚州軍民之口。”

“大總管有如此仁心,何愁天下不定。”沈富假模假式地沖著跨院方向拱了拱手,大聲祈頌。

“沈兄請走這邊,往右拐,過了前面那個月亮門就是了,注意腳下,腳下的石磚,也是水泥和砂石所做,多少有些滑,小心別摔跟頭。”羅本毫不懷疑地讀讀頭,然后打手勢給客人指引正確方向。

為了盡可能地將水泥推向民間,在廢墟上重建起來的揚州官府衙門和各級官員的宅邸,都盡最大可能使用了水泥,所以一路行來,新材料的應用實例隨處可見,豪商沈富起初還是隨口夸贊,口不對心地拍此間主人馬屁,到后來,卻發現水泥的用途越來越多,越來越廣,甚至連池塘上的橋面也能用水泥加了什么筋骨直接壓制而成時,卻忍不住暗自思量,“此物雖然賣得極賤,運輸起來也頗為費力,不過一旦流傳開了,用量卻是極大,如果能買下個配方來到當地去開作坊,省去運輸費用,倒也不失為一個日進斗金的好買賣,只是不知道那朱總管好不好說話,肯不肯將方子轉讓出來。”

他能以白丁之身,能在一個朝廷之末賺到百萬家資,頭腦必然一等一的活絡,當即,便看出了水泥里頭所蘊含的巨大商機,偷偷打起了配方的主意。

勾結地方官府巧取豪奪肯定是不成的,那朱屠戶自己就是淮揚商號的大東家,肯定不會割自己的肉去便宜外人,而派家族養的死士前來偷師,恐怕也未必現實,最近一段時間淮安軍四處抓奸細,城內城外弄得雞飛狗跳,貿然派個說外地口音的人過來,估計沒等探聽到水泥的機密,就會被抓起來活活打死,而此刻自己身后站著的那位靠山,估計也沒勇氣跟朱屠戶放對,萬一得知自己招惹了淮安軍,弄不好根本不用朱屠戶上門問罪,就直接把沈家幾百口子全都綁上船送了過來

正悶悶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呯。”,緊跟著,就是一片山崩海嘯的喝彩聲,“打了,打了,一百五十步。”

“一百五十步,可破甲,連老黑,從此之后你的大抬槍可以歇菜了。”

“一百五十步,果然能打到一百五十步,焦大匠你果然厲害。”

“把靶子再挪遠些,再挪遠些,看最遠到哪里還能打得準”

朱屠戶又弄出了什么神兵利器,不約而同,沈富和施彥端兩人都停住了腳步,扭過頭來用目光向羅本請示,未經允許偷看軍機密,可是殺頭的罪名,他們兩個在揚州無憑無根,可不想自己找死。

“恩師和沈兄在此稍待,剛才估計是大總管在和焦大匠試射新火銃,待本先過去跟我家總管親自稟報一聲,然后再回來請二位進去。”揚州知府羅本也被槍聲與喝彩聲給嚇了一跳,趕緊把客人引到花徑旁的石頭凳子上坐下,又招手喊來一名總管府親兵相陪,然后整理了下衣衫,小跑著去查看究竟。

才進了跨院,就看見朱八十一手里拿著一根嶄新的火銃,正在跟抬槍營營長連老黑、大匠師焦玉三人比比劃劃,而徐洪三等近衛則在周圍眼巴巴地看著,仿佛那根火銃是純金打造的一般。

“你怎想到的,你怎么想到用鏜床在里邊拉這種螺旋線的,我原來還以為圓型彈丸,只能用滑膛槍,沒想到你居然憑著我幾句話,就將線膛槍給研制出來。”朱八十一顯然極為興奮,根本沒有注意到羅本走近,只顧不停地對著焦玉發問,(注1)

“小人,小人當初比較兩種銃管,發現,發現用鐵板卷的雙層管,雖然比鉆出來的容易炸膛,但子彈卻能打得遠一些,并且準頭也高出許多。”大匠師焦玉還是那幅上不得臺盤的模樣,用手不停搓著自家衣服下擺,結結巴巴回應,“后來,后來聽都督,聽大都督說,如果能給銃管里頭刻上膛線,就可能提高彈丸的射程,于是,于是就先用精鋼鉆了一根銃管,然后再仿照卷鐵銃管內部的紋路,做了一根精鋼棍子,然后把管子燒紅了,套在棍子上,反復打壓出膛線,原本只想試試看,卻沒想到,沒想到真的能到起大作用。”

“嗯,你能觸類旁通,非常難能可貴。”朱八十一激動地擺弄著這時空第一桿線膛槍,同樣有些語無倫次,“還有,還有這個彈丸上裹一層軟鉛,也稱得上是神來之筆,就是不知道同樣的膛線,能不能用鏜床刻,刻在炮管里,如果可以的話,以后四斤炮,就不再像雞肋一樣了。”

“估計夠嗆。”大匠師焦玉想了想,迅速搖頭,“都督手里這支火銃的管子是精鋼所造,不太怕子彈磨,炮管都是青銅所造,韌性有余,剛性不足,如果刻上膛線的話,太淺,用不了幾次就可能被彈丸磨平,刻得深了,火炮就容易炸膛,反而是得不償失。”

“嘶,也是。”朱八十一輕輕倒吸一口冷氣,光想到提高射程了,卻忘記了自家現在所造的火炮,還存在一個最要命的風險,炸膛,而眼下淮安軍的造炮技術,顯然已經卡在一個瓶頸處,想要在不提高炮身重量的情況下大幅度提高射程,恐怕需要更多的經驗和技術的積累才成。

“那,那能不能用精鋼來鑄炮呢。”羅本在旁邊聽得入神,忍不住張開插了一句,話說完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失了禮,趕緊抱拳躬身,低聲道歉,“大總管,大匠師,二位勿怪,本對制器之道一竅不通,剛才,剛才純屬信口雌黃。”

“也不是不可一試。”大匠師焦玉卻是天生的科技狂人,擺擺手,皺著眉頭回應,“眼下咱們作坊里煉制的精鋼,可比當初品相強了數倍,用來造炮的話,嘶,可是比青銅貴多了,并且韌性未必夠,不過”

想了想,他迅速蹲下身子,用樹枝在地上勾勾畫畫,“這樣,像槍管那樣,兩層套著用,里邊先鑄一門鋼炮,用鏜床拉出膛線,外邊再套上一個銅套,都不用太厚,用精鋼炮芯來彌補青銅的硬度不足,用青銅外管來彌補鋼的韌性和排熱,造得好了,重量未必會增加許多,射程和連續發射數量,恐怕至少能增加一倍。”

注1:早期前裝線膛槍,也是用圓型彈丸,射程雖然比線膛槍遠,但具有比滑膛槍裝填困難,容易炸膛等若干弊端,直到法國上尉米涅發明了米涅彈,才讓滑膛槍徹底退出了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