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奪營(中)
這句話,可是真說到阿穆爾不花心窩子里去了,令他頓時就眼眶燙,拍著耶律昭的肩膀,唏噓不止。
大元朝的俸祿向來劃為紙鈔和職田兩部分,而紙鈔自立國之日起,就光不回收,貶起值來沒完沒了,前年脫脫更是力排眾議,印造“至正交鈔”,結果導致物價在新鈔行后幾個月內就上漲了十倍,即便在大都這種皇帝眼皮底下的地方,一斗粟都漲到了五十貫鈔以上,到了地方州縣,更是鈔不如紙,老百姓買米之時甚至到了需要用雞公車推著至正中統交鈔去換的地步,(注1)
在這種情況下,光憑著職田上的那點兒收益,肯定已經滿足不了一個從四品千戶的日常開銷,而武官又不比文職,既審不了案子,又干涉不了賦稅,平素撈錢路子少得可憐,所以每逢出征,就走一路搶一路,不分敵我,否則,甭說當兵的鼓不起士氣,為將者自己都收不回本錢來。
但搶劫自家百姓,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百戰百勝時還好,朝廷對這些行為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要是吃了敗仗,或在朝廷權斗中站錯了隊,那這些作奸犯科之舉就要老賬新帳一起算了,弄不好,將全家性命都得搭進去。
“老哥你放心。”耶律昭最擅長的,就是跟各類貪官打交道,見對方明顯被自己的話打動,又推心置腹地補充,“我手中向來不缺賺錢的路子,缺的只是人脈和貨物,只要你肯相信我,跟兄弟我一起干,我保證,你下半輩子再也不用為錢愁,如果說話不算話,你可以隨時要我的腦袋。”
“這話說得,我什么時候說過不相信你來,。”阿穆爾不花聞聽,立刻大聲抗議。
“我只是說,要你把心放到肚子里頭。”耶律昭笑呵呵地跟對方套著近乎,繼續大步朝中軍方向走。
路還沒走一半兒,兩個人已經變成了刎頸之交,就差沒有立刻跪下來捻土為香,磕頭拜把子了,營地內的其他各族將士見到,愈不敢怠慢,給眾伙計們的帳篷都是撿距離中軍近處,怎么寬敞怎么安排,唯恐一不小心怠慢了千戶大人的朋友,事后被套小鞋兒穿。
那大伙計俞廷玉也極懂規矩,進了營地之后,立刻讓身后的弟兄跟著領路的漢軍百戶下去休息,非聽到掌柜召喚,不得肆意走動,自己則帶著另外一個名叫路禮的小伙計,緊緊跟在了耶律昭身后,隨時聽候差遣。
不一會兒,三人被領到了中軍帳外,阿穆爾不花滿臉歉意地擺了擺手,請客人們在門口稍帶,自己則以最快度沖進去向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匯報詳情,那山東宣慰副使釋嘉納乃正四品高官,軍民兼管,財的路子遠比普通武將多,所以態度便不像阿穆爾不花那樣積極,坐在里邊擺足了架子,才揮揮手,命人召喚來人進帳回話。
耶律昭常年跟他們合作,早就習慣了這些明里暗里的道道,聽親兵傳令完畢,立刻清了清嗓子,小跑著向軍帳內沖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叫喊:“魯王門下帳房,山東道寧海商號大掌柜,草民巴特爾,拜見宣慰大人,祝宣慰大人步步高升,早日進入中書,隨侍陛下左右。”
說罷,隔著老遠就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給釋嘉納叩頭。
釋嘉納此人,功利心極重,聽對方說得順耳,立刻笑著從帥案后站了起來,搖著頭說道:“好你個巴特爾,幾天沒見,這嘴上的功夫,倒是越來越利索了,滾起來吧,我正忙著處理正事兒,沒功夫下去攙扶你。”
“豈敢,巴特爾身上沒半點兒功名,豈敢勞動宣慰大駕。”化名做巴特爾的耶律昭笑呵呵地回應,恭恭敬敬地把三個頭全磕完了,才緩緩站起來,笑著退到靠近門口的地方等候。
“滾過來,距離那么遠做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釋嘉納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笑罵。
“哎哎。”耶律昭連聲答應著,側著身子往前挪,在距離帥案還有半丈遠的位置,再度停下腳步,拱著手說道,“知道大人公務繁忙,草民原本不該冒昧前來打擾,但最近外邊亂,草民怕惹大人您擔心,所以處理完了手頭上的貨,就趕緊跑過來了報個平安。”
“嗯,你倒是個有心的。”釋嘉納手捋胡須,滿意地點頭。
對方身后站著魯王、廣寧王、遼王等一干蒙元宗親,還有中書右丞搠思監、御史大夫圖爾不花等一干朝中大臣,實際地位并不比他這個正四品宣慰副使低多少,所以他也不敢過分難為,撐足了面子后就迅順坡下驢。
“給貴人辦事,巴特爾哪敢不竭盡全力,。”耶律昭笑著接過話頭,大聲表功,“像在下這種沒任何本事的,如果不是諸位大人照顧著賞口飯吃,早就餓死在路邊上了,當然要有多少本事就使出多少本事來,以期能回報諸位大人一二。”
“嗯。”釋嘉納聽著心里頭舒坦,再度笑著點頭,“謙虛就沒必要了,你若是有心功名,不愁右榜上不能站一席之地,怎么,知道膠州的消息了,我還以為你也陷于紅巾賊手里了呢,佛祖保佑,你這幾天居然沒在那邊。”(注2)
“還不是托諸位貴人的福”耶律昭再度雙手抱拳,向北方作揖,“上次從您老這兒離開,原本是該去膠州的,誰料家里邊卻恰好派了人追來,讓草民去濰洲那邊接一批貴人們要的紅貨,結果,草民趕了過去,剛好躲過了一場奪命大劫。”
“噢,你還真是運氣。”釋嘉納將信將疑,看了耶律昭幾眼,笑著點評。
無論對方說得是不是實話,能不早不晚單單這幾天避開了膠州,都是本事,塞北一眾宗王們的本事個個手眼通天,怎么提前得到的消息,無需向他這個四品芝麻官匯報,當然,他也沒勇氣管人家的閑事兒。
“趕巧了,趕巧了而已,現在想起來,都一身后怕。”耶律昭知道對方心中存著疑問,卻故意不肯多加解釋,舉起袖子裝模做樣在頭上擦了幾把,然后又笑著補充,“還好,沒耽誤了貴人的事情,您老上次的委托,草民也順帶著給辦妥當了,回信”
說到這兒,他突然將頭轉向中軍帳門口,扯開嗓子喊道,“人呢,還不趕緊把大人們的回執給呈上來,都是些沒眼力價的,見了真佛就拉稀,平素白養活了你們。”
“哎,就來,就來,貴人息怒,貴人息怒。”俞廷玉聞聽,立刻用純正的上都腔蒙古話回應,隨即,從戰馬上取下一個沉重無比的褡褳,和路禮兩個一道抬進了中軍大帳。
他們主仆三人這個舉動,可是嚴重違反了軍營中的規矩,釋嘉納眉頭一皺,就想出言訓斥,然而看俞廷玉一身熟悉的蒙古人打扮,面孔上還生隱隱透著幾分富貴之氣,心中的怒火瞬間就降低了許多,瞪了耶律昭一眼,低聲問道:“這是什么,你老哥把手下叫到我中軍里頭來,是什么意思。”
“大人勿怪。”耶律昭笑了笑,輕輕拱手,“草民這不是心里頭著急么,所以做事兒魯莽了些,你老原諒則個,秀一,還不把回執放下,自己滾出去。”
“是。”俞廷玉恭恭敬敬地答應,將褡褳重重往地上一放,然后與路禮雙雙朝釋嘉納拱了下手,轉身大步而去。
“他們”釋嘉納愣了愣,警惕之心油然而生。
“我家王爺派給草民的貼身侍衛,剛從北方過來,不懂中原規矩,還請大人見諒。”耶律昭又笑了笑,拿腔作勢地回應。
“原來是王府侍衛,怪不得看起來如此精干。”釋嘉納恍然大悟,愈不敢在耶律昭面前擺什么四品宣慰副使架子。
塞外的諸王,連麾下侍衛都派給巴特爾了,可見對此人的重視程度,若是自己再不知道好歹的話,人家回頭跟王爺面前嚼一嚼舌頭根子,自己弄不好就得提前告老還鄉,這筆帳哪邊輕,哪邊重,根本不用仔細掂量。
“主要是這次接的貨,實在貴重得緊,他們是來保護貨的,倒不是沖草民這個人。”耶律昭擺擺手,故作神秘狀。
“噢。”釋嘉納和周圍的幾個官員一起,裝出非常理解模樣,重重點頭。
“大人要不要現在就驗一下回執,,大人最好抓緊時間驗一下,草民這邊,還有其他事情,想跟大人慢慢商量。”耶律昭卻得寸進尺,笑著催促。
“嗯,,。”釋嘉納皺著眉頭,四下掃視,然后,又笑了笑,大聲回應:“也罷,反正今天這里也沒外人,你將包裹打開便是。”
“大人,屬下手頭還有些雜事,想跟您告個假。”從六品都事孫良誠立刻施了個禮,大聲請求。
幾個宣慰使司下屬的低級六品、七品文武官員,立刻心領神會,全都站了出來,主動請求回避。
“大人,末將營中還有些事情安排,也想跟您先告假去處理。”
“大人,末將”
“大人,屬下”
“盡管去,盡管去,明天一早,別忘了點卯就行。”釋嘉納笑了笑,大度地揮手。
頃刻間,中軍帳就為之一空,只剩下了幾個蒙古千戶,瞪著閃閃亮的大眼睛,靜待耶律昭的下文。
注1:脫脫的變更鈔法,本意是控制濫,降低物價,但由于操作手段粗陋和執行能力不足,導致“鈔法行之未久,物價騰踴,價逾十倍”,“京師料鈔十錠(每錠5o貫),易斗粟不可得,(元史食貨志)
注2:右榜,元代科舉,蒙古色目人考題簡單,列右榜,漢人考題難,列左榜,但右榜考中即可做官,左榜卻需要繼續上下打點,釋嘉納以為耶律昭為蒙古人,所以恭維其可以右榜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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